第16章：錯位的愛 Misaligned Love

　　記憶中的母親——霍婧雪，是個冷豔而美麗的女子。
　　長時間旅居海外，對待工作總是一貫地慎重、認真。
　　對她而言，事業似乎才是生活的全部。

　　而父親——谷墨，則是一個嚴肅而寡言的人。
　　他對我的學業、舉止、禮節要求甚嚴，卻從未過問我的生活瑣事。
　　每日深夜，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留給我的，只有寥寥數語的問候。

　　我依循著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

　　年幼的我在這偌大的房子裡總愛扮起家家酒，演繹著一齣又一齣家庭幸福的戲碼。
　　一次次模擬著幸福的家庭生活，幻想著母親能早日搬回來，而父親能夠早點回家。

　　可不論怎麼努力，結局從未改變——那份溫暖，始終是遙不可及的幻影。

　　孤獨，宛如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深深鑲嵌在我的童年裡。

　　從滿懷期盼，到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最終不再奢求一切幸福的遐想——
　　因為失望所產生的痛楚，實在太過深刻，深刻到足以將人擊潰。

　　於是，我學會習慣孤獨，學會隱藏情緒，學會將心門鎖上。
　　我開始漠視周遭所發生的一切，漠視自己渴求愛的一切需求——
　　這樣一來，我就再也不會受傷了。

　　「沒有對美好的渴望，就不會產生令人絕望的失望。」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使我堅持著早已遍體鱗傷的軀殼，一路強裝笑容地生活於這個令人窒息的現實之中。

　　本以為自己終於在這支離破碎的家庭中，找到了一絲能維持平衡的立足點，卻沒想到，父親率先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他無可救藥地陷入了愛河，為此決意結束這齣長達十多年的荒誕婚姻。

　　於是，為了財產分配與扶養權，他與母親展開了一場漫長且戲劇性的離婚官司。

　　——對這個結局，我其實並不感到意外。

　　與其維持這座只剩空殼的家，不如分開來得乾脆。
　　結果不也就只是跟隨其中一方，並接續著往常一樣的生活罷了。

　　而官司的過程，漫長又讓人唏噓。

　　年輕有為的財團企業家，與貌美傾城的時尚界寵兒——
　　這場以門當戶對為目的所維繫的婚姻，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曾經的我盼望著長年居住國外的母親能夠回國，這次她回來了，卻是因為離婚官司的緣故，不得不暫居停留好一陣子。

　　父母親終於如年幼的我所願，停下手邊的工作聚在了一起。
　　但諷刺的是，現在的他們卻是為了瓜分這所剩無幾的家，僅剩下來的價值。

　　偌大的家中，多出了盼望已久的二人身影，卻也多出了刺耳不絕的爭吵聲。
　　我關上房門、戴上耳機，我依舊隔絕不了這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圍。

　　某天，在無意間聽到的一場爭吵裡，我終於確定了一個我不願面對的事實——
　　他們誰都不想要我的扶養權。

　　母親說，她的工作使她無暇顧及孩子。
　　父親說，他的情人不願接受帶著前妻孩子度日的生活。

　　但我明白，這都是他們推託責任的藉口，事實為何我比誰都清楚——

　　我的出生，不過是這場門當戶對的婚姻裡，按計畫誕生的「附屬品」。
　　當婚姻的契約失去效力，我這個孩子，也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在一次次爭吵中，我的淚水早已流乾，眼眶紅腫得近乎失去光彩。

　　我真的，已經累了。
　　於是，我逃跑了。

　　逃離這座充滿悲傷與孤獨的房子，因為這裡，早已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

　　「逃亡的終點，是這間小小的公寓。它原是母親暫居國內的落腳處，現在則成了我遠離紛擾的避風港。」
　　說著這段過往的谷微，眼裡黯淡無光，用平淡且毫無波瀾的口吻敘述著。
　　好似一切並非她所經歷的一般，就如同一篇故事，又或者一場睡醒，便隨即遺忘的夢。

　　顧亦恆沉默地聽著，知道這段過往不是旁人能夠輕易觸及的傷口。

　　一個微不足道的擁抱，從背後撫過女孩纖細的腰，雙手緊緊握住她骨相鮮明的手背。
　　他依靠在女孩白皙的肩膀，她還有些未乾透的髮梢，依舊傳來清新柔和的花香。

　　「無論如何，我都在。」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女孩微微顫抖的身體，再也無法壓抑情緒。
　　在他的面前，她再也無需強裝堅強，強裝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的模樣。

　　谷微鑽進了顧亦恆的懷抱中，向男孩索求著撫慰，而他也應允了女孩每個任性的要求。

　　在某個漫長地下著雨的傍晚，兩副赤裸的身體交織著彼此的體溫，彷彿在拼湊彼此殘缺的靈魂。
　　或許，只要一點一滴地填補，內心那道巨大的裂縫，終有一天就能不再那麼疼痛吧。

　　—

　　夜幕降臨，手機鈴聲劃破靜謐。

　　顧亦恆睜開眼，懷裡的女孩仍熟睡著，長睫微微顫動，眼角的淚痕尚未乾涸。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替她撥開散落的髮絲，然後拿起手機查看訊息——

　　「還沒回來嗎？上次跟你借的筆記忘記還你了。剛才去你家找你，但阿姨說你還沒到家。」
　　一位名叫「薰」的用戶傳來訊息。

　　「抱歉，今天拖了些時間。妳改天再還我吧。」
　　顧亦恆輕點螢幕，發送了訊息。

　　剛傳送出去，懷中的女孩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睜開雙眼。

　　「⋯⋯你要走了？」
　　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是啊，時間不早了。」
　　他低聲回應，起身穿上校服。

　　她從被窩裡坐起，僅穿著細肩帶的睡衣，鎖骨清晰可見，身形看起來單薄得令人心疼。

　　顧亦恆蹙了蹙眉，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
　　順手將毛毯披到她肩上，語氣帶著些許無奈。
　　「笨蛋，會感冒的。」

　　谷微怔了一下，然後突然伸腳輕踢了他一下。

　　「嘶——痛。」

　　「我才不是笨蛋⋯⋯。」
　　女孩小聲嘟囔。

　　顧亦恆愣了一下，隨即輕笑，把她拉入懷中。
　　「嗯，妳當然不是了。」
　　他用手輕撫著谷微的臉龐，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女孩的眉間。
　　「下週，我們一起上學吧，我來找妳。」

　　「⋯⋯好。」
　　女孩終於露出了笑容。

　　—

　　週一清晨，顧亦恆早早站在公寓樓下，迎著微涼的晨風等待。

　　「早安。」
　　見到她時，他依舊帶著溫暖的笑容，語氣一如既往的輕快自然。

　　谷微看著他伸出的手，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溫暖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莫名讓她升起一股安定感。

　　「早安。」
　　她微笑著，輕聲回應。

　　顧亦恆撫過她的手，將其緊緊牽牢，絲毫沒有猶豫。

　　「我們走吧。」
　　顧亦恆牽著她，走往學校的路上。

　　谷微注視著那隻緊握著的手，那晚自己的身體近乎被他寬厚的臂膀給環抱著。
　　看著眼前的他，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谷微揚起淡淡的笑容，心裡想著或許此刻的自己真的擁有幸福的權利吧。

　　兩人並肩而行，步伐不疾不徐，陽光從巷弄間透入，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映出溫暖的光暈。

　　然而，不遠處，一個女孩站在街角，默默望著這一幕。
　　她的眼神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落寞。

　　—

　　上週五的夜晚，范薰語等了許久，終於在深夜的路燈下，看見男孩熟悉的身影。

　　「亦恆！」
　　她喊著他的名字。

　　顧亦恆聞聲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眼裡閃過一絲意外。
　　「薰語？這麼晚了，妳怎麼在這裡？」

　　她微微吸了口氣，然後將懷中的筆記本遞出去。
　　「還你。」
　　「不是說改天就好嗎？讓妳特地等這麼久，我會過意不去的。」
　　他接過筆記本，語氣裡帶著些許歉意。

　　「沒關係啦，反正我們住得很近。」
　　她揚起笑容，試圖讓語氣聽起來輕快。

　　但有句話，她還是沒能說出口——
　　「其實⋯⋯我只是想見你。」

　　顧亦恆低下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沉默了片刻後，他開口
　　「薰語，有件事我想跟妳說。」

　　她心跳微微一頓，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僵硬。
　　「什麼事？」

　　「我⋯⋯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凝固。

　　「⋯⋯誒？」
　　她怔住，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

　　「其實我們交往一陣子了。」
　　顧亦恆撓了撓後腦勺，語氣有些遲疑
　　「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跟妳說⋯⋯所以拖到現在才告訴妳。」

　　「⋯⋯什麼嘛，這不是好事嗎？」
　　范薰語愣了幾秒，隨即揚起笑容，語氣故作輕鬆。
　　「過了這麼久才來跟我炫耀，還真不夠意思。虧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

　　「抱歉⋯⋯。」

　　「道什麼歉啊，我可是替你開心呢！」
　　她轉過身，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自然，卻掩飾不住微微顫抖的尾音。

　　「謝謝。」

　　「那沒什麼事我就先走啦，學校見！」
　　說完，她沒有再給自己回頭的機會，轉身便跑了出去。

　　「薰語？」
　　顧亦恆望著她的背影，眉頭微蹙，總覺得她今天有些不太對勁。

　　夜風微涼，她卻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像是要甩開什麼無形的枷鎖。

　　終於，在路燈下，她停了下來，蹲下身，將臉埋進膝間。
　　淚水，無聲滑落。

　　「已經⋯⋯太遲了嗎？」
　　她輕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緊攥著衣角。

　　原來，等待了這麼久的結果，不過是親耳聽見他的心意，卻不是屬於自己的。

　　—

　　從那天起，顧亦恆有了女朋友的消息，迅速在學校傳開。
　　對象是小他一屆的學妹，成績優異，會拉大提琴，氣質溫婉，長相更是出眾。

　　「他們看起來好相配啊。」
　　「學妹真的超漂亮，而且上次聖誕晚會的演出也超精彩的呢！」
　　「看來，顧亦恆眼光不錯嘛。」

　　這樣的話語，范薰語不知聽了多少次。
　　她習慣性地笑笑，不做任何回應，彷彿與自己毫無關係。

　　直到某天，當她走在走廊上，迎面看見他們並肩而行，交談間不時相視而笑——
　　那樣自然，那樣熟稔，彷彿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他們的光環之中。

　　她從他們身側經過，沒有打招呼，他們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她。

　　她回過頭，望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唇角微動，卻只輕聲喃喃
　　「她果然⋯⋯跟你很相襯呢，亦恆。」

　　話語輕得幾乎被吞沒，而她的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