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雨聲下掩藏的傷痕 Scars Concealed by the Sound of Rain

　　交往第五個月的某一天——

　　平凡的日子裡，隨著木門被推開的聲響，陽光斜斜灑落，映亮了女孩半夢半醒的側臉。

　　「吵醒妳了嗎？」
　　溫暖的大手輕撫著她的髮絲，帶來熟悉的安心感。

　　谷微眨了眨微顫的睫毛，嘴角噙著笑意。
　　「你來了啊。」
　　她輕輕倚靠上男孩的肩，閉上眼，感受著專屬於他的溫度。
　　「回家吧。」

　　—

　　兩人並肩走向校門，天空陰沉，壓低的烏雲吞沒了午後的光線。

　　「總覺得會下雨呢，妳有帶傘嗎？」
　　谷微搖搖頭。
　　「沒有呢。」

　　「那妳等我一下，我的傘放在教室，我回去拿。」
　　顧亦恆說完，轉身小跑步離開。
　　「嗯，我在門口等你。」
　　谷微站在校門口的角落，雙手插進制服口袋，目光隨意地飄向街景。

　　忽然，一輛黑色轎車駛過，緩緩停在她面前。

　　車門打開，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嗓音——
　　「谷微，好久不見了。」

　　熟悉的的聲音從耳畔響起，谷微的身體瞬間僵住，睜大的瞳孔映出男人筆挺的西裝與挺拔的身影。

　　「爸⋯⋯爸爸？」

　　半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那場爭執，鋒利的語句，毫不留情的巴掌。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因眼前的男人而鮮明勾勒了起來。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過去，卻沒想到，在這個毫無防備的午後，一切再次被撕裂開來。
　　谷墨——她的父親，竟然出現在這裡。

　　「怎麼？連招呼都不會打了嗎？」
　　男人的語調冰冷，帶著幾分高傲的姿態。

　　谷微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看來這幾個月把妳丟給那女人照顧，真是個愚蠢的決定。」
　　谷墨說著這話，語氣裡滿是對前妻的不屑。

　　「先不說這個了。妳今天就久違地回一下家吧，何紜想跟妳解開之前的誤會，所以邀請妳回家吃一頓飯。」
　　他邊說著，邊點起手中菸盒裡的香菸。

　　「況且那女人也一定早就回巴黎了吧，何必待在那個空蕩的屋子裡呢？」
　　他吐出一口白煙，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彷彿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果可以的話，這個月底就搬回來住吧。何紜也會很開心的。」

　　谷微聽著這些話，始終一言不發。

　　谷墨從他西裝外套的夾層拿出了一袋牛皮紙袋，遞到谷微面前。
　　「生活費我會加倍給的，搬回來後也是。以後都是一家人，不要擺臉色給何紜看。」

　　何紜，何紜，何紜⋯⋯。
　　這個名字一次次從男人的口中輕易說出，如同一把生鏽的刀，將她的理智一點點磨碎。

　　她垂下眼，忽然笑了，聲音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這是什麼意思？」

　　她緩緩抬起頭，直視男人冷漠的瞳孔
　　「你難道真的打算跟那個女人結婚？」

　　「谷微，收回妳的話！」
　　谷墨語氣陡然拔高，夾雜著怒意。

　　「我離開的這半年，你一次都沒有聯繫過我。」
　　谷微直直地看著他，嗓音微顫卻堅定。
　　「如今，卻妄想用『父親』的身份來要求我？」

　　隨著一聲雷響，磅礡大雨傾瀉而下。

　　濕透的街道，行人撐起傘匆忙離去，唯有她與眼前的男人，在風雨中僵持不下。

　　「現在好了，只不過是那女人的一聲請求，你才願意出現在我面前⋯⋯。」
　　她的眼淚與雨水交融，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不覺得⋯⋯很諷刺嗎？」

　　「谷微，我之後再跟妳算這筆帳，但是今晚妳必須回家一趟！」
　　男人伸手，狠狠抓住她纖細的手腕，欲將她強行拉上車。

　　「我不要！放開我！」
　　她用力掙扎，卻怎樣都無法掙脫。

　　「谷微！」
　　突然，一聲熟悉的聲音穿透雨幕，下一秒，一抹身影闖入視線。

　　顧亦恆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衝上前，迅速拉開谷微，隔開了那名男子。

　　在與那名陌生男子對視的一瞬，顧亦恆便明白了。
　　男人深邃的輪廓，與谷微有幾分相似的五官，無不明示著這名男人的身分——這個人，是她的父親。

　　「這位先生，這裡是學校，請您不要影響其他學生。」
　　顧亦恆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絲壓迫感。

　　「不好意思，我在和我女兒談話。」
　　谷墨露出不耐的神情。
　　「你這個外人不要插手！」

　　「抱歉，造成他人困擾的話，那就不是家務事了。」
　　顧亦會的眼神堅定，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說著這話的他，右手則始終緊握著身後的女孩。

　　「⋯⋯你！」
　　谷墨正打算接著說，卻被一聲宏亮的嗓音蓋過——

　　「抱歉先生，請您不要影響其他人！」
　　許馥然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隨後師長都接連過來勸阻，一旁的學生也開始議論紛紛。

　　隨著圍觀人潮越來越多，谷墨見此情景也沒打算繼續爭執。
　　他冷哼一聲，鬆開手，轉身上了車。

　　顧亦恆撿起掉在地上的牛皮紙袋，敲了敲車窗。
　　「⋯⋯您的東西。」

　　車窗緩緩降下，谷墨冷冷地接過，目光意味不明地掃過顧亦恆，隨後驅車離去。

　　顧亦恆注視著離去的車輛，不禁對谷微的家世感到好奇，她究竟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

　　此時，許馥然拍了拍顧亦恆的右肩，開口說道
　　「剩下的交給我們吧。」
　　顧亦恆聽著這話點了點頭，轉身走往了谷微所在的方向。

　　「好了，大家趕緊離開，別聚集在校門口。」
　　許馥然與前來幫忙的師長一同疏散人潮。

　　顧亦恆來到谷微面前，剛想伸手觸碰她，不料，谷微突然重心不穩地跌了下去，好在顧亦恆即時拉住了她。

　　顧亦恆脫去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蓋在襯衫早已被雨水浸濕的女孩身上。
　　他拿起了她掉在一旁的書包，為她撐起了傘，微笑並溫柔地說著
　　「我送妳回去吧。」

　　—

　　一路上，谷微都低著頭一語不發，而顧亦恆依然始終緊握住她的手。

　　 抵達公寓門口，谷微剛踏進玄關，身體便像失去所有支撐似的，無力地倒在顧亦恆懷中。

　　「雨⋯⋯下得還真大呢⋯⋯。」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還好⋯⋯今天沒有帶琴出門⋯⋯不然被淋濕可就不好了⋯⋯。」

　　話雖如此，她的手卻緊緊抓著顧亦恆襯衫胸口的一角，像是試圖抓住什麼確實存在的東西。

　　顧亦恆低頭望著懷中的女孩，心口泛起一陣酸澀。
　　她明明渾身濕透、身子微顫，卻還故作輕鬆地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得難以言喻。

　　他輕輕擁緊了她，兩人因雨水浸濕的身體緊貼在一起，透著一絲難得的溫暖。

　　顧亦恆輕聲說道
　　「沒關係，我在這裡。」

　　她沒有回應，只是緩緩閉上眼睛，將額頭抵在他胸前，彷彿在汲取最後一絲安全感——
　　彷彿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再次被世界拋下。

　　—

　　趁谷微去浴室梳洗時，顧亦恆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小巧卻整潔的公寓，簡單的擺設與她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
　　床頭櫃上擺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相框裡是年幼時的谷微，坐在一對夫妻的身旁，女孩綁著麻花辮，露出靦腆的笑容。

　　浴室的門被推開，顧亦恆轉過頭，正巧對上谷微的身影——她穿著寬鬆的白色襯衫，微濕的髮絲垂落在肩頭，未乾的水珠沿著頸側緩緩滑落。
　　寬鬆的衣服更顯得谷微的身形是多麽纖瘦，好似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能傷及她一般。

　　「你也去沖個澡吧。」
　　她聲音微弱，卻帶著堅持。

　　她走到衣櫃前，翻出一套全新的男性休閒服遞給他。
　　「這套應該可以穿。」

　　「我就不用了吧，送妳回來就⋯⋯。」
　　顧亦恆剛想婉拒，谷微隨即大步走上前，將衣服遞到他胸前。
　　「會感冒的。」
　　她的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凹不過谷微的請求，顧亦恆就這樣被推進了浴室。

　　熱水沖刷著身體，瀰漫在空氣中的，是與她身上相同的淡雅香氣。

　　「我可是個男生啊⋯⋯這傢伙警覺性未免也太低了吧⋯⋯。」
　　他苦笑著自言自語，臉上微微發燙。

　　—

　　洗完澡後，顧亦恆總算讓自己冷靜了些。
　　他推開浴室門時，發現谷微正坐在床上翻著一本雜誌。

　　「在看什麼呢？」
　　他好奇地問。
　　「嗯⋯⋯沒什麼。」
　　谷微輕輕闔上雜誌。

　　她抬起頭，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
　　「衣服⋯⋯意外地很合身呢。」

　　「是啊，沒想到妳有這麼大件的衣服啊。」

　　「那是我媽寄來的，她們公司只要有新品，就會寄一套給我，完全不管適不適合。」
　　說著，她的目光落回剛才合上的雜誌，顧亦恆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封面上的女人五官精緻，氣質冷冽，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與生俱來的優雅與疏離感。

　　「她是⋯⋯？」

　　「⋯⋯我的媽媽。」
　　谷微的聲音很輕，幾乎像是呢喃。

　　那雙眼睛，那張精緻的臉龐，無一不顯示她與母親的相似之處。
　　她的美貌與氣質，幾乎都含有母親的影子。

　　她靜靜地凝視著雜誌封面，眼神空洞，像是望向遙遠的過去。
　　未乾的髮絲滴下水珠，落在紙張上，浸染出深色的痕跡。

　　顧亦恆輕嘆一聲，拿起毛巾覆在她的頭上，手指輕柔地搓揉著她濕漉漉的髮絲。

　　「你⋯⋯你幹嘛！」
　　谷微怔了一下，想抬頭卻被他按住。
　　「再不吹乾會感冒喔。」
　　顧亦恆輕笑，原封不動地將剛才的話還給她。

　　他拿起吹風機，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長髮，溫熱的風輕輕拂過發絲。
　　他的動作雖然略顯生疏，卻異常細心，就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谷微沒有抗拒，只是安靜地讓他為自己吹乾頭髮。

　　靜謐的空氣中，只有吹風機運轉的聲音。

　　沉默許久後，谷微突然開口
　　「你⋯⋯都不會好奇嗎？今天發生的事⋯⋯。」

　　顧亦恆停下動作，拿起梳子輕輕替她理順頭髮。

　　「如果妳不想說，我不會勉強妳的。」
　　他的語氣溫和，眼神專注而堅定。

　　「但我會等，等到妳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

　　谷微微微睜大雙眼，看著眼前的男孩。

　　這句話，溫暖得令她有些無措。
　　原來，被這樣溫柔地守護，是這樣的感覺嗎？

　　她伸手拿起床頭的相框，指尖輕觸著泛黃的照片。
　　久遠的記憶翻湧而來，將她緩緩拉回過往的歲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