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酒的那一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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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08
約莫半個時辰後,縣衙內院的會議結束,一行人又隨譽王前往義庄驗屍。
府尹無法親至,但那青衫府丞隨著幾名書吏倒是一同隨行,一臉諂媚的向譽王滔滔不絕的進行各種阿諛奉承,但譽王顯然完全不受用。
"案子懸而未決,眼下工部侍郎遇害一事人盡皆知,容府丞,您應該有更需要關心的事情才是。"譽王蹙著眉頭,我很少見他有如此心情不佳的時候。
我站在不遠處,遠得剛好不該開口,但又近得讓我聽得見他話語裡壓著的那一絲焦躁。
再不說,我就要錯過了。
我走上前去,在所有人目光落下前低聲開口: "殿下,蘇寧斗膽,請容我再言一次。"
譽王側了側頭,目光落在我身上,卻不發一語,似乎是在示意我開口。
"前幾日臣逛街時曾遇一市井奇案,就在殿下歇息的驛館不遠處,想必殿下應該有所耳聞。"
譽王點了點頭:"府衙曾派人來報,不過就本王所知,該案已以自殺結案。"
"微臣不才,目睹案發一隅,尚記得不少細節。 "我將自己當時匆匆一瞥的場景轉述譽王,尤其是幾個疑點。我沒說得太詳細,但也沒藏,因為我知道,此刻的我,能請命的唯一籌碼,便是『推理』。
"容府丞,這小侍衛所言是否為實?"
只見那府丞趕忙令書吏們查閱卷宗,片刻後畢恭畢敬地答道:"確實分毫不差。"
譽王望著我,目光從審慎變為讚許:"本王記得你,那日劉平一案,表現可嘉。接著說吧。"
你只記得我破了劉平的案子不記得救過我了嗎!!!我的少女心破碎一地!!!
"臣觀此案和今日戶部侍郎一案,兩者頗多重疊之處,且似乎有『人血為酒、人屍為肉』的意象,恐系蓄意所為,臣斗膽推測,兩案或為連環兇案,出於同一人之手。"
譽王神情微露驚疑,顯然從未朝此方向深思。
我趕緊抓住這番機會:"若殿下允許,蘇寧願以副手之身旁觀參與,不涉審訊,不擾軍機,唯記錄細節、輔以思索。若無所得,願聽從責罰。"
現場一片靜默。府丞眉頭微皺,季侍衛長想說什麼又沒說。
譽王看著我,那一瞬他臉上沒有情緒。只是靜靜地端詳,就像早上那回一樣,像是在看一個還未雕琢的棋子。
片刻後,他開口了:"案情未明,人人皆可為棋。"
"但棋子不能亂走。"
我微怔,不確定他這話是答應還是拒絕。
直到他再補了一句:"隨我入義庄,言出不逾尺,事止不擅行。"
我急忙應下,行禮如擊鼓:"諾!"
義莊門前一片肅靜,風穿過牌坊,吹得紙錢哆哆作響。
譽王立在前院的白石階上,對那府丞道:"先將府衙所獲情報講與這小侍衛聽吧。"
容府丞顯然滿面的不悅,卻又不敢抗命:"姑娘欲知何事?"
"先說說前兩天的案子吧,缸中死者為何人?人際關係如何?案發前後可有目擊?有無可疑之人?"我按捺不住內心激動,一時心急,連珠砲似的問道。
"姑娘,咱可不可以一件一件來?"府丞看起來不悅更甚,卻仍轉頭命書吏回答。
"回長官,胡記酒鋪案的死者為該鋪掌櫃,名胡連川,年四十三,雖向官府供酒,然胡掌櫃嗜賭如命,故債台高築,經濟拮据,僅顧得一位夥計,亦是發現屍體之人。"書吏像是朗誦般的答道。"據夥計所述,案發前後並無人出入酒鋪。"
"打住。"我抬手叫停。" 那夥計供述發現屍體時,具體景象為何?"
"與姑娘所言相差無幾,屍身浸泡於酒缸內,浮腫且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繼續講死者的人際關係吧。"
"此人在城東有數名債主,然事發當時皆有不在場證明。生前無妻無子,交友寡淡,然倒也未曾與人結怨。"
啊......人際關係如此乾淨,當真不好辦。"死者父母可還健在?"我連忙追問。
"死者三歲喪父,母親也於其少年時故去。"感情我問了個空。
我按住發疼的太陽穴,再度問道:"第二名死者何人,目擊情況如何?"
小吏繼續機械式的朗誦:"死者工部侍郎李德敏,年五十有七,死前於書房挑燈批文,今晨家僕喚其用早膳,卻見懸吊於房樑之下,全身——"
"停停停,"我趕忙制止他描述那畫面,"說說他的社交關係和可能嫌疑人。"
"李侍郎為官多年,家中妻小成群,生前政敵無數,且案發前後出入李宅者眾多,現正逐一盤查中。其父母於京城老宅安養,可排除涉案之虞。"
"這兩人生前可有交集?"我抓住唯一的希望。
"就在下所知,沒有。不過之前未將兩案併行審理,或許尚有明面以外的聯繫。"
得,一個無親無友,一個仇家滿城,我開始後悔自己主動查案的愚蠢行為了。
譽王卻是滿臉殷切的問道:"小侍衛,可有何推斷?"
"臣......臣心中有幾個方向,"我抹了把額角的冷汗,"待驗屍後方可印證。"
譽王轉身向義莊大門走去,侍衛們和府丞緊隨其後。我深吸一口氣,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停屍間。
這三個字在我腦海中迴盪,帶著一股寒意從脊背攀上後頸,酒缸裡的浮屍和被做成"臘肉"的工部侍郎,簡直太棒了。
義莊門前,譽王突然駐足,回頭看向我:"義庄內景象或許難以直視,你若不適,隨時可以退出。"譽王的聲音出人意料地溫和,顯然是注意到了我的猶豫。
"多謝殿下體恤,臣無礙。"我強作鎮定,同時心中默念著現代法醫心理建設口訣:他們只是睡著了,只是睡著了......
進入大門後,一股混合著藥草和腐敗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我強忍著不適,跟在譽王身後,穿過幽暗的走廊。四周牆壁上懸掛著寫有『魂歸故里』、『壽終正寢』等字樣的牌匾,本是為了安慰亡魂,此刻卻顯得格外諷刺。
譽王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更濃的藥草氣息撲面而來。我抬頭望天,深吸一口氣,步伐微顫地跟了進去。
腦海中,穿越前看過的法醫電視劇主角好像在鼓勵我:死者會在細節中告訴你真相,你只需要仔細傾聽。
是的,我會傾聽。
譽王忽地回首問道:"蘇姑娘,你想先驗哪一位死者?"
哪一位都不想!!!我內心大喊,嘴上卻囁嚅道:"按、按照順序來吧。"
"嗯。"譽王輕應一聲,在仵作的帶領下我們走向了那壇我再眼熟不過的缸。
濃濁的氣味先撲了過來,像濕牆角發黴的霉味裡又混著一點......腥。
我還沒看見缸,就先想逃了。
我可以先不傾聽嗎!!!!!!
(書吏讀案卷那裏致敬了一點狄仁傑之通天帝國,我愛裴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