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初入書庫
本章節 5257 字
更新於: 2025-05-02
走出傳送陣時，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仿若無聲聳立的巨大石門。
門的左右兩側分別延伸出對稱的魔導走廊，牆上飄浮著藍白交錯的光脈，在空氣中緩慢律動。
這就是浮空書庫的入口內廳。
與其說是圖書館，倒更像某種古老儀式空間，乾淨、寂靜、甚至有點過分安穩的靜謐。
才剛邁出陣外幾步，一名身穿淺灰制服的女接待員便朝我走來，神情冷靜得幾乎無波。
「歡迎蒞臨浮空書庫。」
她向我微微一禮，手勢恰到好處。
「我們已經收到傳送大廳的訊息，羅伊・艾利奧特先生，對吧？」
我點了點頭。
「我是海倫，負責接待新進訪客。」
她語氣清晰，沒有多餘情緒，卻也不讓人感到疏離。
「這是您第一次入館，我將為您做基礎引導。」
她說話的同時抬起手臂，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佩戴著某種金屬質感的裝置。
那形狀和伊利烏斯手上那套魔力傳導具象裝置有點類似，但體積更小巧，設計也更洗鍊些。
「請問您剛才在登記區填寫的身分資訊是以聖職者登錄的嗎？」
「是。」
她點點頭，左手按了一下護腕上的晶面裝置，一塊柔和的藍光界面浮現在空氣中。
「為了讓您能夠順利使用館內資料，我們會先配發一組臨時識別裝置給您。功能上與我手上這個相同。」
說著，她從身側的腰包中取出一枚同款裝置遞給我。
我接過來時，手感比預想中還輕。整體外型為環狀護腕，中央嵌著一個方形孔槽與一條長條空白區塊。
「這是……魔導裝置？」
我不太確定地問。
「正確來說，這是浮空書庫內部通用的資料讀取器。」
她輕點護腕示範，「這個方形孔，是用來嵌入智水晶的。」
「智水晶？」
她微微一笑。
「是利昂・阿特斯大人留下的技術源頭，據說他最初帶來一套能將龐大知識封入符文石的技術，後來經過浮空書庫的研究部與魔法工坊不斷改良，才開發出這套通用閱讀系統。」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我手中裝置的孔槽，並展示一顆指節大小的透明藍晶石。
「這就是智水晶，每一顆水晶，代表一本書籍、一段知識，甚至是一整門術理。只要將水晶嵌入讀取裝置中，便會立體投影出對應的魔法平面與文字。」
她將水晶輕輕嵌入自己的護腕中，一道藍光浮現，空氣中隨即展開一張半透明的書頁投影，上面漂浮著規整的古語文字與動態圖紋。
「而這一條長方形空白區，是操控的導引區。透過手指滑動，可以翻頁、放大、搜尋關鍵內容。即便沒有受過魔法訓練的人，只要掌握基本操作，也能自由讀取。」
我看著那頁飄浮在空中的書頁，還真有種……第一次走進完全不同體系文明的感覺。
「這樣的保存方式，比紙本安全？」
「可以抵抗時間、濕氣、蟲害、火焰，甚至部分詛咒類侵蝕。只要水晶本體不損壞，內容就能永久保存。」
她語氣平穩，但我仍能從中聽出幾分驕傲。
這倒也是。
能把知識保存得這麼徹底，大概也只有這種與魔法技術融合的地方才辦得到。
而此刻，在這座巨大書庫更深的角落，我感覺到了一點微妙的……異樣。
我正要抬腳跟上她時，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有些不同。
不是冷，也不是壓迫感，只是某種說不出的……靜。
像是進入了什麼被仔細保護起來的結界。
魔素流動的方式也不太一樣，緩慢、乾淨，甚至過於有序。
這座書庫本來就不屬於尋常的場所。
但這種彷彿被隔開的寧靜感——讓我有那麼一瞬間有些在意。
我停了一下，視線掃過大廳的牆面與頂部結構。
一切如常。沒有異樣。
只是直覺告訴我，這裡藏著更多不屬於外人的東西。
我沒多想，把護腕扣好，收緊了魔素流向，跟上前方的引導員。
我們穿過一道金屬與水晶交錯構成的門扉，踏進連接各區的主通道。
走廊的牆面潔白無塵，浮動著如呼吸般的淡藍光脈，彷彿整座建築正靜靜運作著。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被精細地構築與魔素導流所填滿。
海倫走在我前方不遠處，腳步平穩，語氣如同她的呼吸節奏，不快不慢。
「浮空書庫的建立距今已有五百年以上的歷史。」她說，「據記載，這裡最初是英雄艾雷恩與阿特斯大人曾暫居過的地方。」
她沒有特意停下腳步，只是將手腕上的裝置輕輕一觸，半透明的光影在空氣中展開，顯示出一座舊建築的輪廓圖與文字說明。
「在終魔大戰之後，阿特斯大人回到這裡，開始整建原本的據點。最初只是個知識與研究的儲藏地，後來隨著時代變遷，逐步發展成大型書庫。」
走廊拐了個彎，視野變得更寬敞，兩側牆面嵌有立體導紋，微光沿著紋路流動，像水銀在骨骼中流淌。
「也許是這一帶魔素靈脈特別豐沛的關係，隨著書庫的擴建，各種族的魔法師、學者、職人與術者逐漸聚集。久而久之，在書庫周圍建立起長居型生活區。」
我默默點了點頭。
知識會吸引人，就像靈脈會吸引魔獸一樣。這裡能發展成如今的盧米納斯，並不奇怪。
「這裡，便成了盧米納斯的前身。」海倫簡潔地補了一句。
我們來到另一段光脈更為密集的走道，牆壁上浮動著用古語標記的資訊層，一些魔法指示文字與魔素警示也同步顯現。
「不過，當時的書庫並不在空中，而是座落於地面。」
她話鋒一轉，接著道：
「直到後來發生某次意外事件，書庫受損嚴重。具體的記錄因時代久遠無法考證，但那次事件之後，國家出資與阿特斯派系的技術支援合作，決定將整座書庫徹底重建。」
「……改成浮空設計？」
「是的。並且引入登記制與傳送法陣，封鎖未經許可者進入。」
我略微皺眉。雖然技術上的確可以辦到，但這種規模的建築長期維持浮空狀態，實際操作上相當困難。
「那麼……浮空的能量消耗是怎麼解決的？」
海倫像是早有準備，伸手輕輕調整護腕投影，展現出一座立體結構。
「浮空書庫由盧米納斯的智慧結晶之一——『魔素循環爐』維持核心運作。」
她將指尖滑過核心區塊，那裡閃爍著穩定的青白光澤。
「這座系統能夠穩定吸收周圍環境的魔素，透過內部轉換機構反覆循環，不僅供應浮空裝置，還涵蓋照明、環境調節與全域傳送點的能源輸出。」
「那麼這樣的吸收……不會對周圍土地造成負擔？」
她搖了搖頭。
「會讓魔素濃度降低一些，但並不會造成不可逆的消耗。循環爐會自動偵測周圍靈脈流速，並限制吸收量，維持平衡。大多數人甚至感覺不出變化。」
我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剛踏入這裡的時候，就覺得空氣異常地穩定、乾淨，甚至魔素流速都像被溫柔牽引過。
不是稀薄，而是被過濾後的純粹。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身魔素頻率稍微配合這裡的流動。
這種感覺雖然有點陌生，但並不讓人不安。
反而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節奏牽著走。
穿過最後一道圓形魔紋門後，我們走入主廳。
視野瞬間開闊。
這是一座宛如環形穹頂結構的大型空間，光線從上方的魔導環中柔和灑下，讓整個空間呈現出某種近乎神殿般的靜謐氛圍。牆面環繞式排列的，是整齊層疊的晶架，每一列架上都安置著大小一致的智水晶，閃爍著藍白交錯的光點，彷彿星圖倒映。
主廳裡已有不少人。
有人穿著學院制服、魔法披袍，也有人一身便服，甚至有幾位打扮極為普通，看起來就像街邊攤販或村落教師。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手腕上都配戴著資料讀取器，有人正操作文字投影，有人則沉浸在浮動書頁中默默記錄。
「這裡，是主廳。」
海倫放低音量，但語氣依舊穩定。
「所收納的，是各領域知識最廣泛的智水晶藏區。大多為開放等級，您可自由取閱。若找不到，也可在此請求我們的協助。」
她指了指四周排列的長桌與座椅，這些座席整齊排開，各自擁有投影範圍與靜音結界，設計考量極為周到。
「我們會不定期清理、重整水晶分類。包含歷史區、魔法史、草藥學、煉金術、神話學、生物學、政制學、古語研究……大致上您能想到的主題，都能在這裡找到對應的分類與路徑。」
我點了點頭，環顧四周。
這麼說的確不假。看來這座書庫，確實對所有階層開放，甚至比我預期的還要徹底。
「所以如果我想找的資料……這裡找不到呢？」
海倫聞言一頓，像是思考了一下可能性，然後才輕聲回應：
「……那種情況很少見。若資料藏量不足，可能是您查找方式有誤，您可直接在讀取裝置上查詢，或詢問我們協助。」
我點點頭，但又補了一句：
「我想找的……內容可能比較特別。」
我語氣沒什麼起伏，但海倫明顯頓了一下。
她原本專業無波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點。
「……特別，是指……哪一種層面的特別？」
「不一定……只是有可能比較冷門、或比較不好查。」
她像是思考了幾秒，然後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怪異地小聲起來。
「……如果是那種類型的資料的話……」
我還來不及追問，她已經轉頭，用極輕微的動作指了指主廳後方一條燈光較暗的通道。
我順著她手勢望過去——
那是一條偏僻的位置，走道比其他區域窄些，最末端甚至掛著一塊黑布，像是故意與周圍空間隔絕開來似的。
我眨了眨眼，正想開口，她已經低聲補了一句：
「……那裡是成人區。」
「……什麼？」
「成人專區。」她又重複了一次，語調平淡得幾乎不像在說什麼敏感詞彙，「內容範圍包含身體構造、族群生理交互研究……與其他社會實務應用。」
我沉默了幾秒。
她則補了一句：「未成年者不得進入，進出會經過年齡確認。黑布是為了確保閱覽者的隱私。」
……書庫裡連這個也有？
「我原本以為您是聖職者……應該不會……對那一區感興趣。」
她語氣雖然還是平平淡淡的，但我很確定，她剛剛那句話說完後，耳尖真的紅了。
那句話讓我一時間有些卡住，不知道該先澄清還是裝沒聽見。
「……等等，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舉起手，語氣不自覺放輕了一點，「我只是說……資料可能比較冷門，沒想到妳直接指到那邊。」
海倫頷首，語氣如常冷靜，卻一本正經地道歉起來：
「失禮了。我對聖職者的形象可能有些刻板印象，沒考慮到……聖職者也會有需求。」
「不是那種需求。」
我下意識回了一句，然後覺得這話講出來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只能用指節輕敲了一下額角。
「……我真的不是在找那類的東西。」
她只是輕輕點頭，整個反應平得像一張沒起皺的紙。
我稍微歪了下頭，看向那塊掛著黑布的通道。
「不過……這種區域，為什麼會被設在書庫裡啊？」
「……這麼說可能有些出乎意料，」她平靜道，「成人區的設立是三十七年前，由議會內文化保守派系的一位主席提出的提案。據稱，他們主張所有形式的知識都應被完整保存與公開，不能因為社會觀感而加以刪減。」
我聽著，眉毛緩緩抬了一點。
「……然後就真的過了？」
「是的，經過國民投票，達成門檻，提案便正式通過。」
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當時甚至連『是否需要掛黑布』都有附屬提案，結果也是以微幅差距通過保留黑布。」
我默默地望著那塊黑布，有點說不出話來。
這國家還真是……什麼都能民主解決啊。
「總之，我知道了。」我說，「但我對那一區……真的沒興趣。」
「明白。」她語氣平平地回應，態度一貫認真無比。
我沒再多說什麼，心裡只希望她不要下一句就開始跟我分析「聖職者對現代情緒壓抑的反思與再定位」之類的話題。
或許是意識到剛才那場對話稍微偏離了正軌，海倫稍微頓了頓，又重新開口。
「對了，如果您之後找資料時遇到問題，或者不太熟悉裝置的操作……也可以直接聯繫我。」
她的語氣平平，但語速稍稍放慢了一點，像是在等我反應。
「聯繫妳？」
「是的。我剛剛已經把我的裝置和您的讀取器完成同步。」
她抬起手腕示意了下裝置的側面。
「只要長按這個按鈕三秒，它會啟動定位系統並向我發出訊號。我會循著定位過來協助您。」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裝置。
外表和剛拿到時沒什麼兩樣，簡單、乾淨，沒什麼裝飾，卻彷彿是藏了半座書庫在裡面。
「……這東西也太方便了吧。」
我盯著手上的裝置，有些半開玩笑地感嘆。
「對我們來說，是標準配備。」
她語調平穩，說得彷彿這種便利早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沒想過有人會感到驚訝。
我忍不住想了一下。
這麼好用的東西，怎麼沒看哪個國家引進過？
不對，傳到聖都大概連審都不用審，直接貼個『禁忌魔術具現體』的標籤送審判庭了。
我沒把那句話說出來，只是小小嘆了口氣。
「我想找一些關於詛咒的資料，還有……暗裔族的歷史。」
她微微點頭。
「詛咒相關的資料建議可以從魔法學區或解咒學區入手，兩邊都有分類。大多數紀錄都會附有發病案例與術式對應。」
說得條理分明，不過這一點我倒也有預料。
「至於……暗裔族的話，這個我不太確定。」
她眉頭輕輕皺了一下，語氣略有猶疑，「我聽過這個名詞，但……不算熟悉。」
她想了一下，補充道：
「種族歷史那邊可能會有紀錄。如果是比較早期的資料，也可以試著去神話傳說區看看。傳說裡偶爾會有提到特殊血統或被驅逐的民族。尤其是聖都書籍的分類，應該會特別標註這一類。」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但我這次是想找非聖都版本的記錄。」
這話一出口，她視線略微停了一下，像是有些疑問，但沒有追問。
「了解了。我會幫您注意相關的資料來源與標註，如果有發現，我會通知您。」
「謝了，幫了我不少。」
「不客氣。」
她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靜，卻聽得出來是真心的那種「不客氣」。
「那麼，還需要我繼續導覽嗎？」
我搖了搖頭。
「不用了，這裡我想自己慢慢看。」
她點了點頭。
「明白。如果有需要，依照剛才的方式聯繫我即可。」
說到這裡，她補充了一句，語氣平穩但帶點「提醒性質」的標準流程語調。
「離開書庫之前，記得將裝置歸還。這是館內資產，不可攜出。若忘記歸還，裝置會自動啟動防盜定位。」
我輕咳了一聲。
「……明白，我會記得的。」
「那麼，祝您查詢順利。」
她朝我微微點了下頭，轉身離開，背影很快便融入一列列藍白色的懸浮光牆與水晶架中。
我站在原地，望著四周那些安靜排列的智水晶，彷彿一整片沉靜卻等待被解封的知識之海。
深吸了一口氣，我轉身走向最近的一排晶架，開始了自己的調查。
門的左右兩側分別延伸出對稱的魔導走廊，牆上飄浮著藍白交錯的光脈，在空氣中緩慢律動。
這就是浮空書庫的入口內廳。
與其說是圖書館，倒更像某種古老儀式空間，乾淨、寂靜、甚至有點過分安穩的靜謐。
才剛邁出陣外幾步，一名身穿淺灰制服的女接待員便朝我走來，神情冷靜得幾乎無波。
「歡迎蒞臨浮空書庫。」
她向我微微一禮，手勢恰到好處。
「我們已經收到傳送大廳的訊息，羅伊・艾利奧特先生，對吧？」
我點了點頭。
「我是海倫，負責接待新進訪客。」
她語氣清晰，沒有多餘情緒，卻也不讓人感到疏離。
「這是您第一次入館，我將為您做基礎引導。」
她說話的同時抬起手臂，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佩戴著某種金屬質感的裝置。
那形狀和伊利烏斯手上那套魔力傳導具象裝置有點類似，但體積更小巧，設計也更洗鍊些。
「請問您剛才在登記區填寫的身分資訊是以聖職者登錄的嗎？」
「是。」
她點點頭，左手按了一下護腕上的晶面裝置，一塊柔和的藍光界面浮現在空氣中。
「為了讓您能夠順利使用館內資料，我們會先配發一組臨時識別裝置給您。功能上與我手上這個相同。」
說著，她從身側的腰包中取出一枚同款裝置遞給我。
我接過來時，手感比預想中還輕。整體外型為環狀護腕，中央嵌著一個方形孔槽與一條長條空白區塊。
「這是……魔導裝置？」
我不太確定地問。
「正確來說，這是浮空書庫內部通用的資料讀取器。」
她輕點護腕示範，「這個方形孔，是用來嵌入智水晶的。」
「智水晶？」
她微微一笑。
「是利昂・阿特斯大人留下的技術源頭，據說他最初帶來一套能將龐大知識封入符文石的技術，後來經過浮空書庫的研究部與魔法工坊不斷改良，才開發出這套通用閱讀系統。」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我手中裝置的孔槽，並展示一顆指節大小的透明藍晶石。
「這就是智水晶，每一顆水晶，代表一本書籍、一段知識，甚至是一整門術理。只要將水晶嵌入讀取裝置中，便會立體投影出對應的魔法平面與文字。」
她將水晶輕輕嵌入自己的護腕中，一道藍光浮現，空氣中隨即展開一張半透明的書頁投影，上面漂浮著規整的古語文字與動態圖紋。
「而這一條長方形空白區，是操控的導引區。透過手指滑動，可以翻頁、放大、搜尋關鍵內容。即便沒有受過魔法訓練的人，只要掌握基本操作，也能自由讀取。」
我看著那頁飄浮在空中的書頁，還真有種……第一次走進完全不同體系文明的感覺。
「這樣的保存方式，比紙本安全？」
「可以抵抗時間、濕氣、蟲害、火焰，甚至部分詛咒類侵蝕。只要水晶本體不損壞，內容就能永久保存。」
她語氣平穩，但我仍能從中聽出幾分驕傲。
這倒也是。
能把知識保存得這麼徹底，大概也只有這種與魔法技術融合的地方才辦得到。
而此刻，在這座巨大書庫更深的角落，我感覺到了一點微妙的……異樣。
我正要抬腳跟上她時，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有些不同。
不是冷，也不是壓迫感，只是某種說不出的……靜。
像是進入了什麼被仔細保護起來的結界。
魔素流動的方式也不太一樣，緩慢、乾淨，甚至過於有序。
這座書庫本來就不屬於尋常的場所。
但這種彷彿被隔開的寧靜感——讓我有那麼一瞬間有些在意。
我停了一下，視線掃過大廳的牆面與頂部結構。
一切如常。沒有異樣。
只是直覺告訴我，這裡藏著更多不屬於外人的東西。
我沒多想，把護腕扣好，收緊了魔素流向，跟上前方的引導員。
我們穿過一道金屬與水晶交錯構成的門扉，踏進連接各區的主通道。
走廊的牆面潔白無塵，浮動著如呼吸般的淡藍光脈，彷彿整座建築正靜靜運作著。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被精細地構築與魔素導流所填滿。
海倫走在我前方不遠處，腳步平穩，語氣如同她的呼吸節奏，不快不慢。
「浮空書庫的建立距今已有五百年以上的歷史。」她說，「據記載，這裡最初是英雄艾雷恩與阿特斯大人曾暫居過的地方。」
她沒有特意停下腳步，只是將手腕上的裝置輕輕一觸，半透明的光影在空氣中展開，顯示出一座舊建築的輪廓圖與文字說明。
「在終魔大戰之後，阿特斯大人回到這裡，開始整建原本的據點。最初只是個知識與研究的儲藏地，後來隨著時代變遷，逐步發展成大型書庫。」
走廊拐了個彎，視野變得更寬敞，兩側牆面嵌有立體導紋，微光沿著紋路流動，像水銀在骨骼中流淌。
「也許是這一帶魔素靈脈特別豐沛的關係，隨著書庫的擴建，各種族的魔法師、學者、職人與術者逐漸聚集。久而久之，在書庫周圍建立起長居型生活區。」
我默默點了點頭。
知識會吸引人，就像靈脈會吸引魔獸一樣。這裡能發展成如今的盧米納斯，並不奇怪。
「這裡，便成了盧米納斯的前身。」海倫簡潔地補了一句。
我們來到另一段光脈更為密集的走道，牆壁上浮動著用古語標記的資訊層，一些魔法指示文字與魔素警示也同步顯現。
「不過，當時的書庫並不在空中，而是座落於地面。」
她話鋒一轉，接著道：
「直到後來發生某次意外事件，書庫受損嚴重。具體的記錄因時代久遠無法考證，但那次事件之後，國家出資與阿特斯派系的技術支援合作，決定將整座書庫徹底重建。」
「……改成浮空設計？」
「是的。並且引入登記制與傳送法陣，封鎖未經許可者進入。」
我略微皺眉。雖然技術上的確可以辦到，但這種規模的建築長期維持浮空狀態，實際操作上相當困難。
「那麼……浮空的能量消耗是怎麼解決的？」
海倫像是早有準備，伸手輕輕調整護腕投影，展現出一座立體結構。
「浮空書庫由盧米納斯的智慧結晶之一——『魔素循環爐』維持核心運作。」
她將指尖滑過核心區塊，那裡閃爍著穩定的青白光澤。
「這座系統能夠穩定吸收周圍環境的魔素，透過內部轉換機構反覆循環，不僅供應浮空裝置，還涵蓋照明、環境調節與全域傳送點的能源輸出。」
「那麼這樣的吸收……不會對周圍土地造成負擔？」
她搖了搖頭。
「會讓魔素濃度降低一些，但並不會造成不可逆的消耗。循環爐會自動偵測周圍靈脈流速，並限制吸收量，維持平衡。大多數人甚至感覺不出變化。」
我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剛踏入這裡的時候，就覺得空氣異常地穩定、乾淨，甚至魔素流速都像被溫柔牽引過。
不是稀薄，而是被過濾後的純粹。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身魔素頻率稍微配合這裡的流動。
這種感覺雖然有點陌生，但並不讓人不安。
反而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節奏牽著走。
穿過最後一道圓形魔紋門後，我們走入主廳。
視野瞬間開闊。
這是一座宛如環形穹頂結構的大型空間，光線從上方的魔導環中柔和灑下，讓整個空間呈現出某種近乎神殿般的靜謐氛圍。牆面環繞式排列的，是整齊層疊的晶架，每一列架上都安置著大小一致的智水晶，閃爍著藍白交錯的光點，彷彿星圖倒映。
主廳裡已有不少人。
有人穿著學院制服、魔法披袍，也有人一身便服，甚至有幾位打扮極為普通，看起來就像街邊攤販或村落教師。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手腕上都配戴著資料讀取器，有人正操作文字投影，有人則沉浸在浮動書頁中默默記錄。
「這裡，是主廳。」
海倫放低音量，但語氣依舊穩定。
「所收納的，是各領域知識最廣泛的智水晶藏區。大多為開放等級，您可自由取閱。若找不到，也可在此請求我們的協助。」
她指了指四周排列的長桌與座椅，這些座席整齊排開，各自擁有投影範圍與靜音結界，設計考量極為周到。
「我們會不定期清理、重整水晶分類。包含歷史區、魔法史、草藥學、煉金術、神話學、生物學、政制學、古語研究……大致上您能想到的主題，都能在這裡找到對應的分類與路徑。」
我點了點頭，環顧四周。
這麼說的確不假。看來這座書庫，確實對所有階層開放，甚至比我預期的還要徹底。
「所以如果我想找的資料……這裡找不到呢？」
海倫聞言一頓，像是思考了一下可能性，然後才輕聲回應：
「……那種情況很少見。若資料藏量不足，可能是您查找方式有誤，您可直接在讀取裝置上查詢，或詢問我們協助。」
我點點頭，但又補了一句：
「我想找的……內容可能比較特別。」
我語氣沒什麼起伏，但海倫明顯頓了一下。
她原本專業無波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點。
「……特別，是指……哪一種層面的特別？」
「不一定……只是有可能比較冷門、或比較不好查。」
她像是思考了幾秒，然後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怪異地小聲起來。
「……如果是那種類型的資料的話……」
我還來不及追問，她已經轉頭，用極輕微的動作指了指主廳後方一條燈光較暗的通道。
我順著她手勢望過去——
那是一條偏僻的位置，走道比其他區域窄些，最末端甚至掛著一塊黑布，像是故意與周圍空間隔絕開來似的。
我眨了眨眼，正想開口，她已經低聲補了一句：
「……那裡是成人區。」
「……什麼？」
「成人專區。」她又重複了一次，語調平淡得幾乎不像在說什麼敏感詞彙，「內容範圍包含身體構造、族群生理交互研究……與其他社會實務應用。」
我沉默了幾秒。
她則補了一句：「未成年者不得進入，進出會經過年齡確認。黑布是為了確保閱覽者的隱私。」
……書庫裡連這個也有？
「我原本以為您是聖職者……應該不會……對那一區感興趣。」
她語氣雖然還是平平淡淡的，但我很確定，她剛剛那句話說完後，耳尖真的紅了。
那句話讓我一時間有些卡住，不知道該先澄清還是裝沒聽見。
「……等等，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舉起手，語氣不自覺放輕了一點，「我只是說……資料可能比較冷門，沒想到妳直接指到那邊。」
海倫頷首，語氣如常冷靜，卻一本正經地道歉起來：
「失禮了。我對聖職者的形象可能有些刻板印象，沒考慮到……聖職者也會有需求。」
「不是那種需求。」
我下意識回了一句，然後覺得這話講出來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只能用指節輕敲了一下額角。
「……我真的不是在找那類的東西。」
她只是輕輕點頭，整個反應平得像一張沒起皺的紙。
我稍微歪了下頭，看向那塊掛著黑布的通道。
「不過……這種區域，為什麼會被設在書庫裡啊？」
「……這麼說可能有些出乎意料，」她平靜道，「成人區的設立是三十七年前，由議會內文化保守派系的一位主席提出的提案。據稱，他們主張所有形式的知識都應被完整保存與公開，不能因為社會觀感而加以刪減。」
我聽著，眉毛緩緩抬了一點。
「……然後就真的過了？」
「是的，經過國民投票，達成門檻，提案便正式通過。」
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當時甚至連『是否需要掛黑布』都有附屬提案，結果也是以微幅差距通過保留黑布。」
我默默地望著那塊黑布，有點說不出話來。
這國家還真是……什麼都能民主解決啊。
「總之，我知道了。」我說，「但我對那一區……真的沒興趣。」
「明白。」她語氣平平地回應，態度一貫認真無比。
我沒再多說什麼，心裡只希望她不要下一句就開始跟我分析「聖職者對現代情緒壓抑的反思與再定位」之類的話題。
或許是意識到剛才那場對話稍微偏離了正軌，海倫稍微頓了頓，又重新開口。
「對了，如果您之後找資料時遇到問題，或者不太熟悉裝置的操作……也可以直接聯繫我。」
她的語氣平平，但語速稍稍放慢了一點，像是在等我反應。
「聯繫妳？」
「是的。我剛剛已經把我的裝置和您的讀取器完成同步。」
她抬起手腕示意了下裝置的側面。
「只要長按這個按鈕三秒，它會啟動定位系統並向我發出訊號。我會循著定位過來協助您。」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裝置。
外表和剛拿到時沒什麼兩樣，簡單、乾淨，沒什麼裝飾，卻彷彿是藏了半座書庫在裡面。
「……這東西也太方便了吧。」
我盯著手上的裝置，有些半開玩笑地感嘆。
「對我們來說，是標準配備。」
她語調平穩，說得彷彿這種便利早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沒想過有人會感到驚訝。
我忍不住想了一下。
這麼好用的東西，怎麼沒看哪個國家引進過？
不對，傳到聖都大概連審都不用審，直接貼個『禁忌魔術具現體』的標籤送審判庭了。
我沒把那句話說出來，只是小小嘆了口氣。
「我想找一些關於詛咒的資料，還有……暗裔族的歷史。」
她微微點頭。
「詛咒相關的資料建議可以從魔法學區或解咒學區入手，兩邊都有分類。大多數紀錄都會附有發病案例與術式對應。」
說得條理分明，不過這一點我倒也有預料。
「至於……暗裔族的話，這個我不太確定。」
她眉頭輕輕皺了一下，語氣略有猶疑，「我聽過這個名詞，但……不算熟悉。」
她想了一下，補充道：
「種族歷史那邊可能會有紀錄。如果是比較早期的資料，也可以試著去神話傳說區看看。傳說裡偶爾會有提到特殊血統或被驅逐的民族。尤其是聖都書籍的分類，應該會特別標註這一類。」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但我這次是想找非聖都版本的記錄。」
這話一出口，她視線略微停了一下，像是有些疑問，但沒有追問。
「了解了。我會幫您注意相關的資料來源與標註，如果有發現，我會通知您。」
「謝了，幫了我不少。」
「不客氣。」
她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靜，卻聽得出來是真心的那種「不客氣」。
「那麼，還需要我繼續導覽嗎？」
我搖了搖頭。
「不用了，這裡我想自己慢慢看。」
她點了點頭。
「明白。如果有需要，依照剛才的方式聯繫我即可。」
說到這裡，她補充了一句，語氣平穩但帶點「提醒性質」的標準流程語調。
「離開書庫之前，記得將裝置歸還。這是館內資產，不可攜出。若忘記歸還，裝置會自動啟動防盜定位。」
我輕咳了一聲。
「……明白，我會記得的。」
「那麼，祝您查詢順利。」
她朝我微微點了下頭，轉身離開，背影很快便融入一列列藍白色的懸浮光牆與水晶架中。
我站在原地，望著四周那些安靜排列的智水晶，彷彿一整片沉靜卻等待被解封的知識之海。
深吸了一口氣，我轉身走向最近的一排晶架，開始了自己的調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