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 人工的夢

這是過於荒唐的結論。

「你知道，現在外面的科技現況嗎？」藏鏡人問。

『朝創造類似於我的存在所做的準備階段吧……不過只是在這種程度的時代打轉而已，與這裡的相比不值一提。』

若談及二十一世紀初的科技水準，在各種資訊流通方式越加普及的同時，人工智慧也如火如荼的發展。

即便是遠不如書庫內的技術，只要好好培養人工智慧，縱使稍稍缺少了人性，但大多都能得到優於人類思考出來的結果。

「就算你可以不使用電腦這種儀器，你還是由『心智能設計圖』所生的意識，在書庫的背景之下，幾乎可以說是人工智慧的終點的你居然沒辦法……」

『當然，無論哪個時代，凡人連我的腳跟也碰不著。』

想必mind所指的凡人，絕不是指平均智商加減二到三個標準差的那種水準吧。只是若認真去評斷人腦袋優劣的話，即使現在的mind能佔據前頭數名，卻也沒辦法凌駕於任何人之上。

最尖端且能表現出如此豐富情感的人工智慧，居然被判定劣於人類，若將這情況說出去，恐怕不會有任何人會相信才對。

『說起來身上還有0000施加的死亡體驗，在接收肉體前必需要處理一下……作為打發時間的餘興就告訴你好了，反正以特定能量結構儲存於此的藏鏡人與1111，廣義而言也已經被歸列為人工智慧，或許在悠久的未來會產生與我一樣的煩惱。』

似乎是因為三人是近期鮮少能對話的對象，mind在顯然成埃落定的現在也不忌諱甚麼禁言禁語。

『剛剛雖然我展現出無數「心智能設計圖」衍生的技術，但那只是表面而已。這個資料庫的反面，有著足以推翻這些目的，截然不同的假設。』

「完全相反的意思？」

『「人類是絕對無法被剖析。」……只是這麼單純的一句話而已。』

簡潔的話。

卻不負責任的全盤否定，一直以來蒐集的龐大資料。

以及mind這個意識。

『覺得很不可思議嗎藏鏡人？』

「不。」至少青年知道研究總脫離不了正反論述的支持與對立：「但是我自身的直覺告訴我，這樣設立反對前提的人，很狡猾。」

「無論怎麼正向分析也分毫傷不到反面敘述……是惡魔的證明啊。」1111恍然。

『設定並同時進行正反面研究並不罕見，所以才以資料庫這種收集資料性質的名詞稱呼。就算是惡魔的證明，在極未來的世界中也只是個小阻礙。』

「無限的手段啊，雖然我知道是講道理的，但未來是不是有點太不講道理了，然後……嗯？」

突然矛盾就成為問題冒出來了。

能將惡魔的證明證成的時空，仍然留下這種假定。換句話說，這假定的難度遠比人類想像中還要困難。

在極未來的世界關中，到底對人類抱持著什麼看法？

『有聽過這麼一個古老的比喻嗎？關於人類嘗試尋找靈魂的方法。』

「……你指，將完整的人在保持生命狀態下慢慢分割，嘗試找到代表靈魂部位的邪道傳言嗎？」藏鏡人鐵下臉色：「那甚至是不是真實的都有待察覺。」

『當然是真的，至少紀錄中，古老的being家主曾做過這種事情。』

先進充滿智慧的being竟然有過這種紀錄，但實踐至此反而不會讓人愕然，畢竟being也不是一開始就取得頂尖的知識，甚至做到此等地步，反而會讓人覺得是具有實踐精神的人們刻意效法重現那些古時傳說。

只是，現在為何又要提起這不祥的實驗。

「你難不成是想告訴我，人類真的有這種器官嗎？」

『大家都知道破壞大腦等同沒有生命的現在，大概都會認定那裡寄宿著靈魂吧。只是一旦見識到我和0000的纏鬥，都會認為靈魂，或是意識這種東西另有所指。』

「……特定結構能量體。」1111反射性道出已知。

『以現代認知而言當然就是人腦內存在的電信號，當然詳細而言不只如此，但在資料庫內，靈魂是被如此認識的。』

雖然也是拜書庫的特殊環境所賜，但正因被那樣認識，兩人才能透過構築特定能量架構，藉以達成靈魂出竅與附身的超常現象。另外，在現實中除了先驗單位以外並沒有任何足以代替人腦的素材，若要重現書庫的現象反而會招致自我毀滅。

『一旦如此定性，研究靈魂的方式就會非常容易。因為只要如同理清紊亂樹枝的經脈一般，把靈魂抽出後用微觀尺度解析，就能知道其所指涉的因果連結，人的結構就能如此被全盤了解，前人是如此認為，而確實也有了成果，造就了生成我的「心智能資料庫」。……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那不是正確答案。

確實接近，卻還是不夠。

「人心擁有著，無法侵犯或解析的領域。」

『黑盒。』

只要稍稍涉獵心理學的人都會知道的名詞，不過就算沒聽過，也能從部分電子儀器裡找到類似的東西。

但無論是哪方面，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概念。

未知的內部結構。

『把抽出的靈魂其中的結構一一拆除掉的話，無論是誰，無論多細微，都會留下無法解析的部分。反對前提雖然只有一句話，但你難道沒有從中感受到巨大的無力感嗎？對無論多麼未來的技術都沒辦法剖析的難題，那簡直，就是一項被禁止討論的研究項目啊。』

「……」

『當然相關想要證明的實驗也做過了很多次，無論是從環境層次下手，還是調整身體內分泌與認知，再深入的話就是基因層次，這時患有失絡症的人就體現價值了，那可是很適合擺弄的素材喔，只要稍稍給予刺激的話……』

「你已經離題了，mind。」就算僅止於嘴皮上說說，失絡症的話題只要聽聽都覺得刺耳。

『……也罷，反正經過眾多無謂的努力，已經確定「黑盒」是無論哪個人類都擁有的，雖然能夠破壞，卻絕對不可被任何分析與儀器認知的心理活動。那些失敗的探究，簡直就是一再佐證說明著這是上帝給予人類的特權。』

明明只是為了退去死亡體驗的閒談，可是mind，這個能算是人工智慧頂點之一的意識，非常具有人性的越講越興奮。

已經死去的藏鏡人與1111雖然是對生前的臨摹，可是既然脫離人體，那嚴格來說，以「依照藍圖設計而成的人工智慧」去形容他們更加適合，但如同自己配戴1111的前後體驗，他還是能比較生前與死後兩者之間的差異。

簡單來說，他並沒有認為有甚麼思考上的差別。

或許是因為自己受到塵世汙染太嚴重，又或許是自己接觸過多的特殊知識所以沒有深刻感受到，但是藏鏡人與1111就算在兩相比較下，意識到自己曾擁有著不可被分析的黑盒，他也不會認為提早認識到這點會對生前有什麼重大的影響。

然而，如果與mind的對話是發生於書庫的話，是不是能認為所有的舉例與話題主角，都有其必要才被提出的呢？

不分貴賤，長幼，性別，殘缺與否，人類都能擁有『黑盒』。

是這麼回事嗎？

明明是一個高傲的意識，卻仍然接受被自己所鄙視的人類安排，一頭栽進家主候補競賽中，其中的理由藏鏡人已經意識到了。

「黑盒」的假設確實沒有被確認，他還是做為一個可能性被資料庫紀錄。

可如果是真的呢？

不，說起來，現在去認定是真是假並無關緊要。

關鍵是家主的存在。

Mind並沒有掌握being與家主等人類，甚至是被其所掌握。

虛幻的「黑盒」假設只是個說服的材料。

『人類所能製作的最先進智能，被命名為mind的我並沒能解析並超越所有人類。那麼持續去完成這目的也是必須的吧。』

就算這樣的機會是被垂憐的也行，書庫內的材料是被施捨的也罷。

作為一個發展成熟的意識，能夠清楚理解自己使命的靈魂，在沉寂於近乎永久的黑暗中不斷管理劇毒知識的外流，保護了無數生靈的思想自由後，稍稍讓他任性的去篡奪一個人的精神，又有甚麼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