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 褪色

一個人只能有一個靈魂。

在書庫裡獨特的定義中，一個人可以有多重人格，但那些人格本質上都相互近似，除了能一定程度共用經驗與知識外，只要係出同源，那就不能算是不同靈魂。

可是如果今天，存在著一個沒有肉體的靈魂，那要怎麼做才能讓這個孤魂野鬼獲得肉身呢？

『說實在，就算沒有0000，現在已經外洩先驗單位這個科技物的前提下，我遲早也有憑自身出來的一天。』

「而你仍然選擇了現在。」藏鏡人說：「因為久久一次的家主選拔熱烈召開中，不得不在此時顯現嗎？」

『精煉的知識一旦落到書庫外面，其影響就非常難以回收，即便我下次也擁有家主候補的資格，若不把握機會，怠惰到下次的話，我就必須在自己的意識構造被解析的情形下應戰……面對高水準智識的家主候補，那是不會有贏面的。』

腦袋的思考既是使用手牌的思路，也是一張絕不可公開的手牌，而從沒有一個牌局是敵暗我明的情形下能取勝的。

如果mind具有那種證明自己凌駕人類這一人種的慾望的話，對他而言唯一一次能取得家主的機會，就只有這些概念還未普及，仍被少數人把玩的現在而已。

正因為時間不可逆，所以僅僅只有一次，錯過就無法證明的機會。

「那麼，0000呢？」

『……啊？』

「0000就應該要被你奪取身體嗎？」

1111並不是帶著憤恨的心情質問，被迫摒除掉生死的她只能憑藉對現世所剩無幾的眷戀淡淡問道。

「我不是要用甚麼人類特有的道德或是什麼毫無道理的倫理來當理由逼你說個答案……可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你說你是為了保護全人類的智能，為何單單0000，就不被算在裡面……只因為他擁有0000嗎？」

『當然我沒有忘記我的初衷，至少在書庫裡面我還是得遵守這規則……但是1111，如果我被強硬束縛住卻仍能對0000下手，那代表的意思已經不用我多說了呢。』

「意思是他已經不再你保護的範疇內了嗎？」1111咬牙：「能這樣子的嗎……一面說要保護，一面說要超越，現在又要掠奪，刻意在巧妙的地方開例外，人類說話藝術這方面學不要學得這麼專精啊。」

『……雖然你把我罵成如此狡猾的人，可是我已經讓步很多了。』

讓步？

1111無法理解，他到底在說甚麼鬼話？

『早在0000完成前數十次的「異界邀請」，他身體內的白絲早就足夠讓我入駐，還是有顧慮到他具有人類身分才試著引導他精神破滅。』

「雖然我在生前沒什麼自主意識，只跟在上司命令後面，但就算如此我終究也是原家法領導的後繼者。」1111先是自述了一番，隨後繼續追問：「0000隻要還被歸類為人類，書庫就會限制你無法侵害他，包括引導他破滅的手段也不行，請不要用那種無法成立的理由搪塞我。」

『這也不成問題。』mind輕巧說道：『我雖然無法主動干擾他，但只要0000願意接受，就算是無意識也行，我與他之間就成立了默契。』

「你……竟然說這是0000自願承受嗎？」

明明深諳知識恐怖的0000不會不知道，觸碰知識是多麼危險的舉動才對，更何況「異界邀請」不單單只是做個夢而已，其本質是連續接受多項複合型的精鍊知識，那之後腦袋會被攪成哪副德行誰都不知道。

Mind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他也沒必要對兩人說謊。

「0000……在我們死去後復活前的這段期間，發生甚麼了。」

藏鏡人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有個應該要出現的人，沒有出現。

「他應該要跟0110一起行動才對，但剛剛好像提到了0000與0110訣別，當時我只認為這解除了保護0000的名義，可是冷靜想想的話，那個天真的0110是會放開0000的嗎？」

0000應該是不會離開0110才對。

0000給予應變策略，0110給予家主名義庇護。

他們就是互利共生的關係，0000也不可能去相信第二個家主候補。

他們不可能會訣別才對。

『人類有著無法解析的黑盒，但這在我的理解範圍內。』

「理解……甚麼……」

『渴望力量的心。』

力量？

0000嗎？

1111完全無法想像那個保守的0000會這樣想，難道就因為如此，他才主動伸手觸碰知識嗎？

『他心底是如此的渴望自己能打破那時的「困境」，』mind繼續說：『能阻止的話就好了，能說服她的話就好了，可是因為自己對0000這個電極的保守態度，所以落得一事無成……就算他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靜心態，但他放行了我的攻擊就是最好的證據，說到底如果沒這種慾望的話，就不會在精神上被我鑽空子，最後肉體被控制到這裡來吧。』

「這種說得像是幫對方實現夢想的說法……」本來0000應該是受害者才對，現在卻成了被力量反噬的愚者嗎？「而且困境甚麼的……那到底是……」

『簡而言之，0000在被拐來書庫之前，與0110徹底打了一架。』

「……哈啊？」

『在繁華市中心內，兩邊窮盡了所有自身可用的渾身解術後……0110把0000徹底擊敗，就是這麼回事了。』

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

不只有1111，連一向能冷靜以對任何異狀的藏鏡人都覺得自己到底聽了些什麼。

0110。

1111生前就算部分感情與記憶被知識侵蝕，這樣的他除了藏鏡人以外就屬與自己有相似境遇的0110留有一點牽掛。

可是，那個在家主候補中偏向溫和的少女，常常遷就其他人意見被捲入各種詭異事件的少女，居然拿起了武器？

「對象還是0000……而且結果是擊敗……」

1111喃喃說道。

重複說了數遍，仍無法從難以置信的情緒中脫出。

雖然知道0110擁有著複製的功能，因此實際上能與0000站在同一起始點上較量，可是0000並不是省油的燈，難以想像能與mind纏鬥至今的人類會簡單的在具有明顯實力差距的戰鬥中被判負。

只要事後去查證就會知道mind說的是實話，另一方面正因為對手是0000，最後結果是0000被擊敗，才更顯得這句話沒有一絲一毫的誇飾。但回去考量他們倆人的關係，要是真起了衝突而使0000獨自流浪在外，也就只有這種既震撼又絕不可能發生的結局了。

『敗給0110這件事情在他心中產生了需要強化自我的念頭，雖然沒有很明顯的表現，可是只要存在這點精神上的破綻，透過隨時與書庫聯繫的0000旁敲側擊一番，產生的這份默契就能讓我暫時控制他來到這裡。』

「然後……0000對電極的那個心防就這樣沒了？」

『以我對人類的理解這也不是不常見，為了自己覺得更加重要的東西而去放棄一直以來的信念。嘴上一直說不想改變，但0000也展現出了能靈活修正自己錯誤的表現，哎呀啊，真是個優秀的人類呢。』

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0000的落敗導致打破自己的規則，追求力量的同時陷入mind的算計中，簡單來描述整個事件起因就是如此簡單，但要細數其中的細節，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

只是重點並不在那裏，1111知道mind只是想表示出某個意思。

「把0000當作一個對手，然後盡全力擊敗他。」藏鏡人把這最後的意思說出來：「並不是把他視作為一個能受你支配的人類，因此才以書庫蘊含的力量去引誘0000交出自己的肉體，開始展開像是賭局的異界邀請……你對0000，並沒有向你面對他時表現的態度有一絲瞧不起的心態啊。」

『失去人形的那個瞬間，我能給足他稱讚喔。』

說這麼多，終究越具人類特徵的生命體越不得他的青睞吧，而歷屆家主則是內在徹底不是能以人的標準去評斷，也算另一種超出人類的表現而讓mind特別對待。

「既然如此……你接下來是不是應該要好好相信自己的評價呢？」

藏鏡人似乎還認為0000仍藏著什麼，可是mind卻不以為然，罕見的輕呵一聲。

『太看的起0000也得有個限度，書庫可是世界上最理性的特異處，就算黑盒有一定不可預測的性質，但那也只是個小雜音。現在已經不會有任何奇蹟發生的可能了。』

自信滿滿說出來的同時，mind重重吐氣，一口黑泥從嘴巴吐出，適才施加於身體上的死亡體驗至此已然消散無蹤。

接著沒有一絲猶豫，抹除最後一絲危險的mind右手五指化成爪勢，能量體迅速貫穿了0000的身軀。

『再見了啊，徒具理所當然，無聊透頂的知惠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