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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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3-26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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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飯以後,柳曉溪和苗春雨在盲校的南北大甬路上一趟一趟的遛著彎兒。苗春雨說:「曉溪,我怎麼覺著越往大里長,時間就過的越快呀。往大里說,三月份和第一季度馬上就要過完了。往小里說,明兒個又是一個新的禮拜一了。周而復始,無始無終。大小輪迴,一世一生。」柳曉溪說:「春雨你行啊!也會由彼及我,大小概括了。不簡單,不容易。你別見怪。憑著你的智能,你要是生活在一個文化家庭里,一定比我們,也比現在的你出色的多。」苗春雨說:「算了吧,我哪兒敢想那麼好的美事兒呀?能出生在城鎮人家,我就燒了八輩子的高香了!就該好好兒的謝天謝地了。至少我將來的工作和生計就不愁了。」聽苗春雨這麼一說,柳曉溪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唉!誰說天地公平?怎麼天地在咱們這兒就那麼不公平呢?!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覺著時間過得快,說的對,我也有同感。不過咱們感覺過的再快,也不如大人感覺過的快。我們大雜院兒里有個老工人,嘴裡老愛念叨著:『年怕中秋月怕半,星期就怕禮拜三。』」苗春雨說:「我媽也老說:『日子要是盼著過就覺著慢,要是干著過就覺著快。』時間過的快是好事兒,至少它能叫咱們覺著自己會很快長成大人的。不管時間過的是不是真的很快,至少能叫咱們在心裡上有個好感覺。可是說到天氣,給咱們心裡帶來的感覺就大為不妙了。要說北京的氣候也算挺好的了,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可就是春秋太短了。春天一暖和就熱了,秋天一涼快就冷了。冬天乾冷的厲害,夏天又悶熱的出奇。可這兩個季節又是最長。冬天再冷也有辦法。比如多穿些衣裳,把火爖的旺些。可這潮濕悶熱的盛夏就叫人沒轍了。那個難受勁兒一上來,簡直叫人沒地兒藏沒地兒躲的。」柳曉溪說:「就是,我也挺煩北京的盛夏酷暑的。這麼難熬的盛夏酷暑,當年皇帝老兒怎麼就把這兒當京師了呢?」苗春雨說:「人家聖上大人可不難受,他們有的是避暑的法子。比如帶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躲到圓明園裡去,或者更乾脆,跑道承德避暑山莊去。可咱們窮百姓行嗎?」柳曉溪說:「春雨你行啊,還挺知道皇家事兒的。」苗春雨說:「我也是在夏天街上乘涼時,聽我們村兒里的老人們說的。按理說,春天應該是四季里感覺最好的吧,可是北京的春天又是老那麼愛刮大風。一場場的大風離的還又是那麼近。每場大風一起就連刮好幾天,刮的人身上、頭髮里凈是土,真夠煩人的!晚飯前好不容意停的這場大風,一刮就是三四天。連洗衣裳、洗頭、遛個彎兒都不行。弄的人沒轍沒轍的!……謝天謝地,這場大風可停了,真不容易呀!回頭咱們溜達完了,我得趕緊把衣裳洗了。趁著沒風,好把衣裳晾乾。省的一起下一場大風,又沒法兒晾了。」

柳曉溪說:「可不是嗎。你要是看見刮大風時,風沙四起天昏地暗的樣子,就跟神話故事裡的大妖怪來了似得,心裡就更難受了。你就耐著性子再熬些日子吧,等到四月份就好了。」苗春雨問:「你怎麼知道四月份就沒大風了?」柳曉溪說:「不是四月份不刮大風,而是大風一停,人的感覺要比三月份大風過後好得多。比如:有藍天,有鳥兒叫,有花香,有和風,有細雨,能吃到剛下來的新鮮小紅蘿蔔兒和菠菜什麼的。一下子從人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和味覺等方面刺激和誘發著人們的主觀感受和心態神態,還有大自然的良辰美景圍繞著,從多方面不斷啟迪著人們好些美好浪漫的聯想與想象。真是:『吹面不寒楊柳風』,草綠芳菲萬紫紅呀!有著這麼老些好處,也算是老天爺在四月份的大風停后對人間的補償吧。你說說,是不是要比三月份好得多呀?!」苗春雨一把摟住柳曉溪笑著說:「我的天呀!曉溪,你的嘴是怎麼長的呀?比個巧嘴八哥兒還厲害。簡直把春天的好處一下子都給說盡了,還是那麼有詩情畫意文采哲理的。我勸你這類話以後萬萬不可再說了。不然的話,玉皇大帝要是聽見了,非收你做仙女神姑不可。那我在人間孤身一人的可怎麼往下熬呀?!」柳曉溪笑眯眯的看著苗春雨說:「春雨,你現在怎麼也學會了這麼討人喜歡的說話了?」倆人放聲大笑。柳曉溪笑著說:「以上說的也不光是我個人的感覺和想象,而且前人也在詩歌里表達過類似的感受。」苗春雨問:「是嗎,誰的詩歌里寫過北京的四月呀?」柳曉溪壓低了聲音嚴肅的說:「你那麼大聲兒幹嗎,還怕別人聽不見是怎麼著?俗話說:隔牆有耳,隔空有心。背後有眼,八方有魂。」苗春雨笑著小聲兒說:「嚯,出口成章、四有奇論。不過任你多小的聲兒都沒用。『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柳曉溪說:「寧讓天聞,不叫人聽。天聞沒事兒,人聽要命。」倆人都笑了。柳曉溪小聲兒說:「行了。你聽說過林徽因嗎?」苗春雨也壓低了嗓音兒說:「孤陋寡聞,沒聽說過。她是誰呀?幹什麼的?是你們家的柳工程師跟你說的還是連老師跟你說的?」柳曉溪說:「你幹嘛呀,跟開連珠兒炮似得?我媽說:『林徽因女士是本世紀出到五十年代中期,咱們國家一位很偉大的建築學家和詩人,她在別的文學形式上也很有成就。要照我說,稱林徽因女士為文學家,她都是當之無愧的。』以前,我媽也給我講過林徽因女士的故事,朗讀過林徽因女士的詩歌、散文和小說兒。因此我也同意我媽的這個說法兒。林徽因女士是戊戌變法的領導者之一梁啟超先生的兒媳,夫君是大建築學家梁思成先生。林徽因女士的詩歌里就有一首叫《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的詩篇,據說歌詠的就是北京的四月天。我媽在我七歲那年給我念過這首詩,我媽念了兩遍我就背下來了。當時我太小,完全不懂這首詩。雖然是九年前的事兒了,但是現在我還能熟背全篇呢。」苗春雨問:「你這話里怎麼凈是我沒聽說過的生人兒呀?又是梁啟超,又是梁思成,又是林徽因的,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他們,這些人你就甭說了。你要是會背這首詩,就給我背背吧,也好讓我用這首詩提前感受一下北京今年的人間四月天。」柳曉溪說:「可以,不過聽的時候你別插嘴。」苗春雨說:「那是自然。」柳曉溪向四面看了看,四面如常。又向八方聽了聽,八方無聲。她沉吟片刻,便低聲兒深情的朗誦起了林徽因女士的這首明詩。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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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
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
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
你是天真,莊嚴,
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后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柳曉溪低聲兒朗誦完了之後,還陳靜在這首詩歌的分為里沒能出來。苗春雨問:「完了?」柳曉溪說:「完了。」苗春雨問:「完了都這麼半天了,你怎麼還不說話呀?還真動了情了啊?」柳曉溪說:「別看這首詩的詩句和篇幅都不長,裡頭營造出的藝術氛圍十分濃郁迷人,表現出的意境也非常浪漫溫馨。你要是仔細朗誦就會馬上沉醉期間,你要是再仔細體會,就能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有一次我一人兒在家朗誦這首詩,越朗誦我的感覺就越強烈。到最後,我只聽得見一個聲音在朗誦,不知這個聲音來自何方,又是誰朗誦的?除了聽力之外,一切自我感都沒了。我要不是親身經歷過這種感受,哪兒知道詩歌藝術會有這麼大的魅力呀?!哪兒會體會得出林徽因女士如此高妙的詩歌境界呀?!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藝術陶醉現象吧。每次朗誦完這首讚美天地歌詠春光的詩后,我都情不自禁的有一種感覺:不知是林徽因女士把這首詩寫的太好了呢還是林徽因女士本身就是一首溫情浪漫甜美脫俗的詩歌呢?!據說這首詩是林徽因女士三十年代寫的。林徽因女士三十多年前就能把詩寫的這麼好,我想,要是林徽因女士有幸生活到現在,再寫這類詩歌的話,不定會寫的好成什麼樣兒呢!」苗春雨說:「是嗎?她敢嗎?人讓嗎?!」柳曉溪稍微一愣,立刻笑了,苗春雨也跟著笑了。苗春雨說:「我聽你說的這麼好、這麼美,都按捺不住心嚮往之了。有時間你也交交我詩歌朗誦怎麼樣?」柳曉溪笑著說:「行啊。不過你得拿出《紅樓夢》里香菱學詩的刻苦精神才能學好。」苗春雨問:「我還沒開始學呢,你怎麼就嚇唬上我了?你也別跟我說什麼紅樓白閣、香菱甜藕的,我誰的精神也不用,只用我自己的心學就全夠了。只要你敢真交我就敢真學,而且保證能學好。」倆人一陣大笑。柳曉溪說:「這首詩寫的太好了,可惜詩人的命運不佳,只活了五十一歲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真讓人惋惜呀!……我媽跟我說過:『林徽因是咱們國家民國以來最有學問、最有才情也是最漂亮的少數女性之一。她能跟美國學者費正清、費慰梅夫婦談論中西文化;也能跟哲學家金岳霖談論哲學;還能跟詩人徐志摩談論詩歌;又能跟作家蕭乾、沈從文談論小說兒。當然,她做的最多的也是最出色的是跟梁思成搞建築學和建築教育學,而且還在建築藝術和建築教育思想上提出了自己的許多獨到主張。林徽因還是咱們國家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者之一。梁思成當年選學建築,還是聽了林徽因關於建築學的一番高論的結果呢。林徽因在她所處的時代里,除了建築學和建築教育學主業以外,還能詩能文多才多藝,是我們民族不可多得的偉大女性之一。林徽因病逝后,金岳霖和鄧以蟄兩位教授撰送了一副輓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苗春雨驚呼:「天呀!真是大教授大手筆。真能想真會寫。就是不一般。」柳曉溪說:「那是了,寫的確實工巧。當年我媽還說:『如今,林徽因女士已經在天國里身披詩意,永遠徜徉於萬古四月天之中了。林徽因有幸生活在需要她而又產生了她的時代。林徽因的時代一去不返了,林徽因也就永不再現了!……林徽因還是一個很出色的文學家,他寫過小說、散文、詩歌和劇本兒。一般認為的這四大文學體裁她都多有名篇。真不得了!』說到這兒,我媽的表情大有惋惜之色!我受著我媽情緒的感染,心裡也非常難過!當時我太小,不知道多想什麼。現在每每想起當年我媽發自內心、出自真情讚揚林徽因女士的話時:一個融匯了中西方文化特點,富有科學性與建築藝術家氣質的,具有詩人風格和哲學家情懷的,藝術化了的林徽因女士的偉大形象,立刻就在我心目中豐滿的屹立起來了。」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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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春雨不由自主的讚歎說:「我的天呀!曉溪,你怎麼把林徽因都說成是仙女兒一般的人物了。聽你這麼一說,就跟林徽因站在咱倆跟前兒一樣。你真是太能說、太會說了!說的還是那麼好,那麼美的。你的這些話,甭說叫我說,我就是連聽都沒聽說過。你怎麼能把話說的就跟詩歌散文一樣呀?!簡直羨慕死我了!」柳曉溪不好意思的說:「春雨,你快住嘴吧,我都一身一身的直起雞皮疙瘩了。」倆人放生大笑。苗春雨說:「你也別不好意思,我不是誇讚你,而是羨慕你。可惜,我沒有你那麼好的命。我生在農家,長在農村,雙目不明,前程暗淡。用我媽的意思說就是,我這輩子來到人世間,不知是福還是禍呢?!」柳曉溪說:「春雨,你也別發愁了,事在人為,命非天定。你不是說過『老天爺餓不死瞎加雀兒』嗎?怎麼到你的事兒上就忘了這句話了呢?算了,再難別信命由天,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還是說剛才的話題吧。我是屬羊的,一九五五年四月三十日在北京出生。在我出生的月份里,至少有兩個偉大人物辭世。四月一日,建築學家和詩人林徽因女士病逝於北京,永遠離開了她生前曾熱愛讚美過的人間四月天。四月十八日,當代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在美國病逝。愛因斯坦是走了,可是他創立的相對論卻永惠人間。可惜,我是個忙人,再怎麼愛他們也沒辦法吸收他們的學問,繼承他們的事業了,想來真叫人遺憾!世上那麼多人都健全愉快的生活著,憑什麼偏偏讓我柳曉溪成了盲人呀?!……」苗春雨說:「你也不必如此遺憾,至少不是還有我陪著你呢嗎。你不是正在為詩人林徽因女士傳播她的詩歌呢嗎。打今兒個起,我也知道林徽因女士了。在你的朗誦、宣傳和講解下,這世界上不是又多了一個知道、理解和熱愛林徽因女士的人了嗎。如果以後再遇上知音,你還能給更多的人傳講林徽因和她的故事與詩歌呢。別瞧咱們都是盲人,我堅信,林徽因女士要是在天有靈,一定會因為在眾多的追隨者中又多了兩位盲人追隨者而大受感動的!她老人家一定會自豪的說:『沒想到,我詩歌里的大好春光是用眼睛看出來的,而盲人也能用耳朵聽出來呀!』」柳曉溪說:「你真會想象,也真會浪漫。」苗春雨說:「再說你要實在不甘心,你也可以學著林徽因女士的風格,試著做些現代詩歌嗎!」倆人哈哈大笑。苗春雨說:「曉溪,以後你別抱怨眼睛看不見了。你的腦子那麼聰明,懂得的東西又是那麼多。還又能說、又會講的,這已經夠難得的了。這已經說明,老天爺在為你的眼睛做了補償了。如果你看得見,說不定你的腦子就沒這麼聰明了。你是願意看得見傻些呢還是看不見聰明些呢?」柳曉溪有些不高興的說:「以前有人就跟我說過:『你要是看得見就沒這麼聰明了。』我聰明不聰明的先擱一邊兒,平什麼把聰明和看得見給分著說呀?眼睛好不好,跟腦子聰明不聰明有什麼必然聯繫呀?古往今來由中到外,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眼睛好的聰明人可謂是多如牛毛數不勝數吧?比如咱們剛剛說過的林徽因女士和愛因斯坦,不都是中國外國中看得見的聰明人嗎?他們可都是大師級的人物呀!別人這麼說倒也罷了,怎麼今天在這兒你也這麼說呀?憑什麼我柳曉溪就應該老走極端呀?更憑什麼我柳曉溪就不能又看得見又聰明呀?!我就是不服這口氣!……」苗春雨趕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老怕你想不開心裡難受嗎。其實我也不信那些鬼話。我跟你想的一樣,就是老也不服這口氣。你問得好,憑什麼咱們就不能又看得見又聰明呀?!你要能想得開,那不是就更好了嗎。行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你要是真誤解了我,或者不原諒我,那我的委屈可上哪兒訴去呀?」倆人都笑了。

進了校門的周路平,走在校園通往宿舍的大甬路上。他邊走邊樂,腦海里總是浮現著下午父親周文星給他念過的馮夢龍《警世通言》里《王安石三難蘇學士》一篇中的『佔便宜詩』:「『我被蓋你被,你氈蓋我氈。你若有錢我共使,我若無錢用你錢。上山時你扶我腳,下山時我靠你肩。我有子時做你婿,你有女時伴我眠。你依此誓時,我死在你后;我違此誓時,你死在我前。』這老馮頭兒也真夠有意思的,怎麼就能把一首『佔便宜詩』寫的這麼詼諧幽默妙趣橫生的?怎麼會把世上愛便宜的小人揭露得如此不留情面入骨三分呀?!小人物、大手筆,用小說兒、演大義。真夠逗,真夠絕,真夠偉大的。」周路平的思緒突然被從前方遠處傳來的柳苗二人爽朗歡快的一陣笑聲所打斷。他心思一動,急忙快跑了起來。跑道離柳苗近了些時,他放慢了腳步,斂聲屏氣踂足潛蹤的朝著柳苗身後悄跟了過去。正當柳曉溪和苗春雨歡快大笑的時候,周路平突然一跺腳,同時發出了大聲斷呵:「笑什麼笑!你們倆怎麼成了瘋丫頭了?」二人都被嚇了一跳,爽朗笑聲戛然而止。苗春雨大聲兒吼到:「周路平,你個臭嘎悲兒的、小該死兒的!又尥蹶子又驢吼的,要瘋還是要死呀?!哪個大隊的牲口棚沒看好叫你溜出來了?」聽了這話,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柳曉溪直一個勁兒的彎腰揉腹。周路平也忍不住笑了。笑了半天的柳曉溪強忍住笑,沖著周路平大聲嚷著:「你出門兒前忘了吃藥了吧,怎麼瘋成這樣兒呀?!」周路平笑著說:「我不是怕你們倆笑背過氣兒去嗎。你們笑什麼呢這麼大聲兒?」苗春雨說:「你管得著嗎?大晚上的,哪兒野去了現在才回來?」柳曉溪笑著問:「春雨,你怎麼明知故問呀?你不是知道他是從哪兒溜出來的嗎?」柳曉溪的話把苗春雨也給問樂了。周路平說:「你們倆怎麼那麼沒正文兒呀?我剛從家回來。春雨,考考你,現在快要到什麼節氣了?」苗春雨未加思索開口便說:「你考誰呢?不就是快到清明節了嗎。二十四節氣歌兒我都會背,你這點兒小問題難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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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謔、愛諞能的周路平聽了苗春雨的話,真想說:「你不就是知道個清明節嗎,有什麼可神氣的?《眾名姬春風吊柳七》的古白話文短片小說兒你就不知道了吧?就沖你這神氣樣兒,你要是知道了這篇小說兒,還不美的你憑空登天呀?」這些話,他周路平最多也就是敢在心裡想想。在當今這個革命形勢、政治空氣、世態人心、現實前程都難知未卜的時代里,他周路平就是再難受也不敢過嘴癮。要是一旦有失,全家必遭禍殃。他心思一轉問:「你能背節氣歌兒?太好了。你教教我怎麼樣?」苗春雨說:「李小村不是也會嗎,你問他去呀。」周路平說:「我要想問李小村,還跟你說什麼呀?我走到宿舍還得有一會兒呢,咱們不聊這個也得聊別的不是,索性你就來一次誨人不倦,好好兒交交我怎麼樣?」苗春雨說:「你現在怎麼學的那麼磨人呀?」周路平說:「這可是求學問應有的態度呀。俗話說:「不瘋魔不成活」嗎?怎麼樣?」柳曉溪說:」春雨,反正你背的熟,他腦子又好,你說兩遍把他打發了不就得了,哪兒那麼多廢話呀?」苗春雨說:「好,看在曉溪的面子上,我就給你背背。不管你怎麼樣,就兩遍,記不住活該。」周路平探口氣說:「好傢夥,求學問真不易呀!」苗春雨說:「少廢話,聽好了:『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每月兩節不變更,最多相差一兩天。上半年逢六廿一,下半年遇八廿三。』還用我背第二遍嗎?」周路平說:「我給你背一遍,要是能背下來,就不用你接著背了。」說著,周路平就把這首節氣歌兒背了一遍。苗春雨說:「下禮拜天你再給我背一遍,到那個時候才算你真正背下來了。」周路平說:「沒問題,你就瞧好兒吧。俗話說:『交書不講,如同種地不耪』,你光交我背,就不給我好好兒講講啦?」苗春雨說:「你別進了屋子就想上炕。我能交會你背這個還是看在曉溪的面子上呢。還什麼講不講的了。愛懂不懂,活該。誰叫你剛才嚇我跟曉溪一跳的?」周路平說:「苗春雨,你行。真是有茬兒不饒睚眥必報呀?我周某算是服了你了。春雨,你說說,為什麼立春在二月上旬,而北京的春天卻四月初才來?」苗春雨說:「這是大自然的事兒,你問大自然去吧。再說要是不這樣兒,你跟我說什麼呀?」柳曉溪笑著說:「春雨,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沖他那麼貧還愁沒話說呀?還別說這兒有咱倆了,就是一人兒沒有,他要是上了癮也得跟他自己自說自話。」周路平說:「瞧你們倆一搭一檔、雞一嘴鴨一嘴的都把我說成什麼了?我至於那麼精神病嗎?你們糟踐人也得差不多了吧?」仨人大笑。周路平說:「曉溪,快到四月份了,北京真正的春天就要來了。你還記得咱們入學的第二學期,也就是一九六六年四月初到六月初的那段時間?慪,或者說文革前夕的最後一個春天,咱們學校帶領全校師生員工做的最後幾件事兒是什麼嗎?」

柳曉溪想了想說:「第一,四月初去八寶兒山為革命先烈掃墓;地二,五月中旬去中山公園兒春遊;第三,當天又去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緬懷了革命先烈。在紀念碑前,當時的教導主任馮老師,親自給全校師生員工朗讀了碑文。馮老師的朗讀鄭重莊園深情悲壯。我都從中聽出了沉重悠遠的歷史滄桑感了。馮老師朗讀玩碑文還意猶未盡,他向著大家說:『老師們、同學們,這篇碑文是毛主席親手著文,周總理親自書寫的。毛主席的行文風格好,周總理的鋼筆書法好。兩位偉人珠聯璧合,千古佳話永傳後世。政治思想藝術形式,完美結合天衣無縫。』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這篇碑文。馮老師念完,我就在心裡把碑文背了下來。」周苗異口同聲的說:「我們也跟你一樣。」仨人都笑了。柳曉溪接著說:「第四,離開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后,去故宮參觀了大型泥塑群像《收租院》;第五,六一兒童節那天,咱們和『六一』學校舉行了兩校青少年集體加入少先隊的儀式。當天咱們兩校還請了孫靜修爺爺給咱們兩校同學講故事、出謎語。孫敬修爺爺講的是越南南方青少年炸坦克,抗擊美國佬兒的故事。最後,孫靜修爺爺還專門給咱們學校的盲生出了一個謎語:『左一片,右一片,隔座山頭不見面。』」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說:「行,真有你的,記得一丁點兒都沒錯兒。我還記得,在舉行兩校青少年集體入隊儀式時,咱們站在大太陽下,曬得厲害,我出了好些汗。我為了不讓太陽老曬我身上的一個地兒,就轉動了一下身子。我旁邊兒是『六一』學校的隊伍,裡頭有個大姐姐,把我的身子又擺成了剛才的樣子,結果太陽還是接著曬我身上剛才的地兒。那個大姐姐還拿出手絹兒給我輕輕的擦了擦兩邊兒太陽穴上的汗。她這一擦不要緊,當時我立馬兒就不覺著身上曬得慌,兒是覺著心裡暖洋洋的了,感覺就甭提有多好了。」柳苗二人聞言不由得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她們倆大笑了一陣兒后,柳曉溪說:「周路平,小色狼。」苗春雨說:「周路平,大色鬼。」說完,倆人又是一陣兒大笑。周路平說:「你們是少見多怪大驚小怪。我是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我按照這位大姐姐給我擺放的體位,一直堅持著唱完了《中國少年先鋒隊對歌兒》,一直堅持著把入隊儀式全部進行完畢為止。」苗春雨怪腔怪掉兒的問:「捱!周路平,那不是你本人剛才的體位嗎?怎麼又成了那位大姐姐給你擺放的體位了?」柳曉溪笑著說:「春雨,你真好一張厲口呀!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說體位並非為體位,而是念念不忘那位大姐姐呢。你怎麼就跟我一樣傻,還跟他說什麼體位不體位的呢?」柳苗大笑。周路平一本正經的說:「你們倆嚴肅點兒!曉溪春雨,雖說咱校少先隊早在咱於六六年六一那天的『六一』學校入隊后不久,就不知不覺化為烏有了。雖說短暫飄揚在咱們胸前的鮮紅的新領巾也不明不白不翼而飛了。雖說咱這文革錢最後一批少年先鋒隊隊員,連第一個小隊日還沒來得及過呢,全國所有的中國少年先鋒隊組織就成了咱們這代中國青少年心裡永久的記憶了。但是我堅信,那支《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兒》一定會永遠留在廣大青少年心裡的。就算咱們這代人長成青年人、中年人甚至是老年人了,也還會有人記得、或者會唱那之歌兒的。如今你們還會唱那首隊歌兒嗎?」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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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曉溪說:「你不是剛誇讚完它的長久生命力嗎,怎麼就這樣兒問我們了?這剛過多少年呀我們就不會唱了?」苗春雨說:「就是,,你也太小瞧我們了。八成兒你不會唱了吧?」她們笑說著,就輕聲的唱起了這首歌兒。周路平也跟著她們小聲兒唱了起來。

「我們新中國的兒童,我們新少年的先鋒。
團結起來繼承著革命的英雄,不怕艱難不怕擔子重。
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鬥,學習偉大的領袖毛澤東。

「毛澤東新中國的太陽,開闢了新中國的方向。
黑暗勢力已從全中國掃蕩,紅旗招展前途無限量。
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鬥,勇敢前進,前進,跟著共產黨。

「我們要擁護共青團,準備著參加共青團。
我們全體要努力學習和鍛煉,走向光輝燦爛的明天。
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鬥,戰鬥在世界革命最前線。」

仨人唱完都笑了。周路平說:「咱們誰都沒唱錯,六個年頭兒沒白過。」柳曉溪說:「六年前,在兒童節那天,咱們兩校的青少年共同唱這首歌兒時,可真說得上是意氣風發百倍精神,歌聲嘹亮響遏行云了。可當時誰又能想到,六年後的今天,咱們仨在此時此地再唱這首歌兒時,竟然是心懷疑慮不敢見人,悄聲低唱只可耳聞了?這都是怎麼回事兒呀?!」苗春雨說:「是啊!想起六年前的那個六一兒童節的入隊儀式,到現在我還記得真真兒的呢,就像昨兒個的事兒一樣。當時,我唱著少先隊隊歌兒,時不時的用手悄摸一下胸前的紅領巾,眼裡滾動著淚花兒。沒想到,我一個農村的瞎丫頭,如今也跟城裡人一樣上了學,戴上了紅領巾,還站在大家的隊伍里!我是我們村兒里第三個帶上紅領巾的人。多不容易呀!我老覺著是跟假的一樣。我還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直到疼了,我才相信這是真的。那個感覺就跟做夢一樣。可萬萬沒想到,當天晚上咱校的大喇叭一響,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就廣播了聶元梓的大字報。我一聽,全身就涼透了,心想:『這下兒可完了。』果不其然,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敢戴過領巾。從我第一次戴上領巾,到大喇叭里廣播了聶元梓的大字報,前前後後的才五個多鐘頭就全完了。真是夢如人生人生如夢呀!」柳曉溪問:「周路平,你的思想向來很開闊,你就替我們問問大地蒼天,這究竟都是怎麼回事兒呀?!」周路平若有所思慢悠悠的說:「是呀!白云蒼狗物換星移,人世多變是非如謎!沒想到咱們這代青少年居然以這種方式向天地發問,向天地顯示了我們的成熟。」柳曉溪說:「我們顯示的不光是成熟,更是太多的無奈和困惑。仔細想來,我們的無奈和困惑絕不比成年人少,也不比他們淺。」仨人一時無言,此處一片寂靜。周路平說:「得了,咱們也別在這兒『念天地之悠悠』,嘆人世之愁愁了。還是說剛才吧。,給我擦汗的那位大姐姐,不知如今身在何方、近況如何?我也只能隔空向她表示致意了。」柳苗二人聽了又是一陣兒大笑。苗春雨說:「周路平,我說你是大色鬼沒錯兒吧?你還色上沒玩了?」柳苗二人雙雙拍手又是一陣兒大笑。笑過後,柳曉溪說:「周路平,人家大姐姐是看著你這個懵懂少年不懂規矩才伸手相助的。你怎麼竟敢如此褻瀆人家的潔如春雪之舉、純如水晶之心呀?」周路平說:「我並沒褻瀆人家,而是你深深地誤會了我。我是隔空向那 位大姐姐行恭敬之禮、表感謝之心呢。行了,我大人不見小人怪,你們也別揀著軟柿子就沒完沒了的捏個不停。咱們還是說正經的吧。六月一日那天,從早晨起就是好事兒連連。第一,早飯飯廳吃的是炸油餅兒、煮雞蛋、八寶兒菜和大米粥。我還貌似覺著好像是砂鍋熬的粳米粥呢。因為粥里特有的大米香口味兒和粘稠口感,都像是被砂鍋給全熬出來了。如此好的口味兒和口感的大米粥一生能喝上幾回呀?我實在不忍大口猛喝,也就只好小口兒細品慢嘗了。當然,粥是不是粳米的,又是不是砂鍋熬的我不敢肯定。可是八寶兒菜絕對是6必居的正宗兒貨。我抿著大米粥,咂么著八寶兒菜,嚼著炸油餅兒,吃著煮雞蛋。那種愜意滿足心神愉悅的感覺就甭提有多美好了。簡直就是:美食美味,兒童佳節。置身其中,心神和諧。當時我想:這可是咱一九六五年秋季入學以來最好的一頓早餐了。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再這樣兒吃?想到這兒,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了『否極泰來,泰極否來。』『不好不了,一好便了』的俗話。一種不祥之感,猶然從中而生。果不其然,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吃上那麼好的早餐了。那可是咱們六五屆盲生自入學以來,到包火志壽終正寢時的最好的一頓豐盛早餐了。就是從改了食堂制以後到現在為止,早飯都沒那麼齊全過。別的到都好說,唯獨6必居的八寶兒菜就是從來沒有過。」柳曉溪說:「就是給你湊齊了6必居的八寶兒菜又會怎麼樣?那天的良好環境、歡快氣氛、愉悅心神和特殊節日你還能再找回來嗎?!」苗春雨說:「時過境遷,尋找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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