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

本章節 2380 字
更新於: 2025-03-21
被派去邊境駐屯的第七年,梭圖對札洛邊境的軍事挑釁,引發了局部戰爭,秦宇被俘,在札洛,他遇到了新的朋友,新的際遇,這裡的風如此陌生,他再也回不去她的身邊。
  
  他投敵了。
  
  活著才可能與她重逢。魏云松棲守護雖寬厚仁慈,但那是對肯為他所用之人。
  
  而現在,他終於見到了他們的孩子——以另一種形式重逢。
  
  秦宇的故事很長,元施命神情錯愕,好一陣才消化完。
  
  秦宇凝視著元施命,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在札洛這些年,巧寰她......還好嗎?」
  
  他的聲音破碎,絕望中有著一絲希冀,像明知道答案,仍試圖搜尋一點微弱的可能。
  
  對於梭圖而言,秦宇不過一介小兵,無足掛齒,在混亂的戰鬥中,沒人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裡,活著還是死了,有沒有家人需要照顧。
  
  直到遇見故人之子,秦宇才終於敞開心扉,打聽起深藏心底的挂念。
  
  元施命沉默了一會,神色複雜。在他眼裡,秦宇背叛祖國,為敵人服務,應該被痛恨。可不知怎的,他竟不忍心傷害他。
  
  「娘......娘親她很好。」元施命眼眶發熱,生硬地答道,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稱呼「那個女人」為娘親,說出來以後,心中如釋重負。
  
  過去,他總是聽到下人們在席府角落裡竊竊私語——
  
  「那女人可真不要臉,生了個私生子。」
  
  「可不是嗎?連主家都不認,憑什麼住在席府?」
  
  他曾經無數次縮在院牆角落,手指死死攥著衣角,耳朵發燙,卻一句話都不敢反駁。因為那些話是真的。
  
  他不是席家的兒子,只是一個被收容的羞恥,一個連姓氏都不能正大光明擁有的雜種。
  
  於是,他從未敢叫她「娘親」。在席府,所有人都喚她「那個女人」,連他自己也不例外。
  
  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他的母親,那位溫柔沉默的女人,不管遭遇多少屈辱,依然選擇生下他,撫養他。她不是低賤的「那個女人」,她是他的娘親。
  
  那些他以為早已忘卻的記憶,忽然有了一點點線索。
  
  他仍舊記不得母親的臉,印象中只有一個坐在燈下,替人縫補衣裳的背影。
  
  他彷彿感受到那雙粗糙的手,也曾一遍遍地撫摸他的頭髮,輕聲哄著他說:「阿命乖,早點睡,平安長大。」
  
  元施命輕輕吐出一口氣,心口彷彿被沉重的枷鎖束縛了一輩子,而這一刻,那枷鎖終於碎裂了。
  
  他看到秦宇露出寬慰的神情,旋即,又猛然想起一事。
  
  父親?
  
  「不,你不是我的父親。」元施命連連搖頭,像在自我否認,「席總......席恩勝固然心狠手辣,總好過你賣國求榮,苟且偷生!」
  
  「你口口聲聲國家大義,卻不知朝廷視我等如螻蟻。你這次被俘,他們有想辦法救你嗎?即便你逃脫成功,回去后他們會怎麼看你?」秦宇深深地嘆了口氣,鬍鬚微微顫抖,眼裡閃過一抹難言的痛楚,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彷彿那雙手曾經沾滿了什麼無法洗凈的罪孽。「孩子,我不逼你。這是我對巧寰的承諾,無論你想成為怎樣的人,我都會讓你安全離開。」
  
  元施命沉默了,內心激烈地為梭圖朝廷辯護,絞盡腦汁地為遙不可及的皇帝陛下尋找苦衷,甚至憤怒地指責秦宇撒謊。
  
  然而理智告訴他,這些都是事實。
  
  他看著秦宇的眼睛,那雙淡藍色、飽經風霜的眼眸里,沒有見慣的虛偽與矯飾,滿是熱切和真誠,只是比少年人多了些哀傷。
  
  那是一片透明的大海。
  
  面對如此赤誠,元施命沒有辦法說謊,只是喃喃道,「你……怎麼能這樣?」語氣不像是責問,更像是難以置信的嘆息。
  
  在元施命的意識中,那可是朝廷啊,它就是生養他的國家和民族本身,就像一座大山,不可置疑,不可傾覆,宛如天理倫常一般亘古不變。聖賢書中都歌頌朝廷恩情,「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從小讀這些句子時,他都感到不可理解,莫測高深,只是反覆背誦,久而久之,這些觀念就成了彷彿條件反射一般的東西。
  
  他回憶起士大夫們寫的文章,一遍遍地歌頌朝廷的仁德,稱頌皇帝的恩澤如天降甘霖,可他們說這些話時,是否真正看見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見過被活活抽干稅賦的佃農?道學家們坐在溫暖的書房裡,筆尖落下的「天恩」,百姓真的感受得到嗎?
  
  就好像百姓連生存的權利,都是「天恩」。
  
  這雷霆,倒確實劈得他外焦里嫩了。
  
  他張了張口,想要反駁,想要說「你錯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秦宇忽然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示意安靜。屋檐下傳來一股奇怪而強大的氣場,宛如劇烈的旋風,那股壓迫感讓空氣彷彿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元施命本能地摒住了呼吸,胸口被沉重的空氣壓得有些發脹,彷彿每一口氣都沉甸甸的,難以吸入。
  
  已經晚了。
  
  兩人藏身的屋頂上,一時間瓦片飛舞,一條青色的身影鑽了出來,足尖一點,像蜻蜓一樣,輕盈地立在瓦面上。
  
  兩道寒光與一句冰冷的札洛語一起甩了過來。
  
  元施命接住那抹寒光,卻是一副鐵制手銬,再看秦宇已經戴上了。
  
  秦宇歉意地道:「這位是「原樹城首席捕快」曾乾定,擅長「龜息」之法,關閉自身三覺,增強聽覺和嗅覺,怪我提醒得晚。」
  
  元施命搖搖頭,苦笑著自己戴上手銬:「若非你提醒,我壓根感覺不到呢。」
  
  心中生起技不如人的挫敗感,就像每次被席添炳按著打的時候。
  
  連秦宇都乖乖束手就擒,自己的功夫尚且不如秦宇。江湖之遠,朝堂之大,自己只是渺小蟹蝦,風浪之中隨時可能被拍死。
  
  秦宇卻沒有放棄:「帶我們去見守護大人。」
  
  曾乾定用札洛語回了一句。
  
  元施命心中一緊,朝秦宇望去,只見秦宇微笑著安慰道:「我這輩子不曾有什麼承諾守得住,但這次一定守住你。」
  
  這話說得胸有成竹,透過他的表情卻看到一絲不詳的端倪。
  
  「呸,你這叛徒。」元施命狠狠的朝他吐了口唾沫,試圖撇清關係,好讓秦宇擺脫即將面對的「通敵」嫌疑,心中暗道,「抱歉,我不能連累你。」
  
  他被自己古怪的想法嚇了一跳,我為什麼要袒護這個叛徒呢?
  
  元施命和秦宇,一老一少帶著鐵銬,呆在一所監獄里等候召見。
  
  這監獄的環境寬敞明亮,充足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囚室里有整潔的床鋪,若非冷冰冰的手銬,簡直以為在梭圖的商人旅館。
  
  光線逐漸變得幽暗時,一名獄卒匆匆趕來,用鑰匙打開了關押二人的囚室。
  
  令人驚訝的是,獄卒還解開了兩人的手銬,說了一句話,秦宇翻譯道:「守護有請我們自行前往政務大廳二樓議會餐敘。」
  
  等等,這是什麼情況?自行?餐敘?還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