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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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21
在教師給予我們的常識之中,到了十二歲仍沒有被賜予才能之人所持有的水晶將會在測定晶球中染上被視為最劣質的黑。而在場的神殿騎士們會將之扣押至奴隸的隊列中帶走,並送到王城的某處成為苦力。
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情形,並非所有人都會擁有專屬的才能,也可能有人天生就是奴隸的命。
而奴隸除了是這世界上最低劣的才能之外,也是階級制度中最底層的人們,是這個世界中唯一無法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生物。
是的,一旦落到這步田地,就連自殺都無法。
不過,墮入最底層的人們並非沒有翻身的機會。縱然染上的黑無法完全消除,但據說只要能夠接受神的寬恕與再造,進而接受新的使命與才能,將自己的全部奉獻給最高神便能脫離奴隸的身分。
畢竟,只要願意出賣自己的一切就能逃離被別人踩在腳下的命運,想必任誰都會欣然接受。
但,這份常識在此時此刻出現了一絲裂痕。
測定晶球的光芒散去後,教堂中的交談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
漂浮在晶球之中的水晶依舊閃耀著晶瑩剔透的色澤,沒有染上才能特有的光芒,也沒有沉淪於劣質的黑暗。
我呆愣地看著載浮載沉的水晶項鍊,複雜而窒息的情緒在我腦袋中盤旋著。慶信的是,自己並沒有墮入社會的最底層;絕望的是,自己是個沒有才能的人。
換言之,我連被授予才能的資格都沒有,更直白地說,連奴隸都不如。
凝滯的氣氛像是大石一般悶在了我的胸口,我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漸趨急促。雙腳的肌肉在絕望浸染之下沒了支撐的力道,兩把冰冷的戰戟順勢揮下,強硬的將我扣跪在地。
絕望從下半身蔓延至了頭部,它漸漸抽離了我的聽覺,人群的譁然聲宛如消退的迴音般被攀附而上耳鳴聲覆蓋住。周圍的聲音正在緩緩褪去,就連我的視線也漸漸被黑暗包圍住。
我的人生,只有這樣嗎?
倏然,凱德的重步聲打斷了我沉淪的思緒,打破了教堂之內悶滯的氣氛,也一併鑿穿了我耳中悶熱的高頻。
他粗魯的撞開了呆愣住的定能師,一把抓起晶球中的項鍊朝我丟來。
「你這個該死的劣質品,可弄髒了我的眼睛!還不快點消失在我的面前。越快越好!」
我困惑的在他與項鍊之間來回遊移著視線,完全無法理解凱德現在的舉動。
「最好是滾出這個地方,像個螻蟻一樣在某處苟活下去!」即使嘴上說著傷人的話,凱德的眼中卻滿是我看不懂的著急。
我是個沒有才能的人,沒有價值活下去。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定則。
但,你又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米德歐,跑!」赫爾的怒吼完全地擊碎了厚重的耳鳴聲,我詫異地看著將我拉下階梯的死黨,他臉色緊繃的死盯著周圍的聖殿騎士。
「什麼都不要想,跑就對了!」他用練習用劍把水晶項鍊掃到了我懷中。
緊縮的視線重新變得明亮,正好看見麥特恩帶著同樣緊張的神情跑了過來。他勾起緊繃的微笑提起了手中的鐵鎚,朝著我丟出了同樣的話語。
「我們會幫你擋著的,快跑!」
也許是出於對死黨們的信任,我硬是用著無力的雙腿撐起自己的身軀,朝著教堂大門跑了過去。
「攔住他!」反應過來定能師憤怒地發出了吼叫。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所有的神殿騎士便已離開了原本的崗位衝了過來。
「冰結!」
「繩縛!」
兩道清脆的聲音同時喊道,葛萊斯和艾羅發出了才能所賦予的基礎招數,數位騎士猝不及防被兩人順利地擋了下來。
瞄了眼默契極好的兩人,我仍舊不懂為什麼大家會突然做出這些舉動,幫助我反抗既定的事實。
彷彿,大家早就計畫好這一切一樣。
此時,紊亂的思緒中能夠清楚理解到的只有一件事-不能讓他們的努力白費!
兩名躲過奇襲的騎士那厚重的鋼鐵步伐聲從後方傳來,我知道受過訓練的他們是不會因夥伴的失誤而錯失目標的。
眼看對方那被鐵甲包覆的大手即將要抓到我的後襟,我咬著牙準備往前撲倒來躲過對方的抓捕。
倏然,兩道銀光閃過,兩道鏗鏘聲響起。
赫爾與麥特恩同時丟出了平常隨身攜帶的武器與用具,鑲著鐵片的短劍與微鏽的鐵鎚雖然只是讓兩名騎士分了神,但這短暫的阻礙也讓我順利地拉開了與他們距離。
然而,下一刻,我停下了腳步。
即使我知道,在這裡停下是個錯誤。
但,我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腿半分。
因為,擋在我面前的是展開雙臂的母親,她那雙熟悉的眼中盡是滿滿的失望。
那眼神,帶著令我感到椎心刺骨的情感;那眼神,彷彿說著希望自己從沒有生出這個孩子。
「老婆!別這樣!」父親從一旁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母親的腰部將她拉開,「小米,快跑!」
「放開我!」母親用著猙獰的神情掙扎著,「我絕不認……」
母親那張牙舞抓的模樣令我驚怕不已,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那強烈的執念,身為村中獵手的父親竟然一時之間無法把她壓制住。我呆愣地看著眼前這份讓我感到暈眩的景象,身體再度失去了知覺,覺得自己似乎正被身後不知名的深淵拉走。
忽然,白色的身影走入了我的眼角餘光,教師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
「記住我說過的話,相信他們,跑吧!」
說完,教師便往父母走去,貌似要出手幫忙的動作卻在一瞬間變成了滑稽的摔倒動作,連帶著將僵持不以的兩人滾到了一旁。
不知不覺中,我的下唇早已滲出了鮮甜的鐵銹味。我撇開視線盡量不看向那兒,緊咬牙根朝著透出一絲光芒的出口跑去。
然而,正當我要推開大門時,我的腳步再度被迫停下了。
一把刻有詭譎紋路的銀劍穿過門縫抵在了我的頸部上,站立於門外的騎士伸出鐵手粗魯地抓住了我的頭部,將我重重的摔回了教堂之內。
「凱伊薩,幹的好。」定能師用著欣喜的神情朝著來人喊道。
那名騎士立起手中的武器,甩動垂於握柄尾端的小鐵球敲擊劍身,清脆的劍鳴聲彷彿有種特殊的魔性,極具穿透力的聲響令人心神瞬間渙散。
吵雜的打鬥聲在剎那間歸於平靜。
「『詭蹤騎士』凱伊薩?!」赫爾用著半崇拜半害怕的語氣顫抖道。
「竟然派出了付名騎士!」教師喃喃低語的聲音中滿是不可置性。
「我說。」懶散的中年男子聲音從頭盔之後傳出,「這是在吵什麼啊?」
「異端分子蠱惑了善良的村民,甚至是擁有神祗才能的同輩們!」凱德用著咬牙切齒的口吻說著不存在的真實,「感謝您協助攔下他。」
「喔?是嗎?」
微微低下頭睥睨著倒坐在地的我,名為凱伊薩的神殿騎士取下了頭盔。金黃色的亂髮隨著他歪頭的動作而晃向一邊,他撫摸著沒理乾淨的鬍渣打量著我。
忽然,他勾起了一抹令人感到背脊發涼的微笑,名為恐懼的電流瞬間穿透我的神經。
「避免麻煩,你還是先退場吧!」他眨了眨那渙散而冰冷的雙眼,發出同樣毫無溫度的語調。
巨大的手掌覆蓋了我的視線,金屬護手的溫度猶如侵入的寒氣將我的思考結凍,隨著身體離地的浮空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劇痛,我的意識沉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最後聽到的,只有赫爾想要阻止的話語,以及教師低語的聲音。
「」。、
「唔!」
從朦朧的渾沌之中醒來,疼痛的背脊促使我扭動了下身軀,沉重的束縛感隨著我的動作而奏起鈴鐺般清脆的聲音。
身上的衣服早已變得破破爛爛,也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唯一不變的,只有頸上那依舊閃爍著剔透色澤的水晶項鍊。
我現在似乎是身處於教堂後方的小空地,異色的燭光正透過鑲嵌玻璃閃爍著。
「喲!」
打著拐杖從不遠處走來,難得拿下了黑布的來人張著有點褪色的棕色瞳孔。不知是因為四周的昏暗還是自己因剛醒而朦朧的視線影響,凱德的面色彷彿蒙上了一層霧狀的幕紗,帶著平時見不到失意與歉意。
「我們失敗了……」
「什麼意……」我激動地想要站起身,卻被身上的鎖鏈拉了回去。
「小聲點。」搖搖頭身手讓我先別說話,凱德低聲說道:「那些神殿騎士都還在教堂裡。」
點點頭,我閉上了嘴。
凱德面露不甘地緊緊握住了鐵桿,語帶凝重地說道:「聽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們最多就只能幫到這裡。」
他從懷中拿出一樣物品丟進了牢籠之內,看上去被刻意弄髒的小布包拿起來基本上沒多少重量,但隱隱約約能夠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聽教師說,騎士們不打算繞過延彌之森。所以村裡我們請年輕的獵人們瞞著老一輩做了引獸囊,還用上了你爸的特殊配方,效果應該很足。」
我將那小布包收進了衣服的內袋,雖然這樣多少會讓自己聞到那個噁心的氣味,但應該就不會被其他人注意到。
「接下來的話,只是我在自言自語。」凱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靠在了牢籠邊抬頭望著天空皎潔的月亮。
「米德歐的存在應該已經被定能師回報給中央神殿了,艾羅說如果米德歐能夠順利逃走,希望他就一直往南方走,精靈與獸人的國家應該會接納他。」
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
「不過艾羅又說,如果是她認識的米德歐,肯定不會就這樣認命。」
「她認識的我……」我詫異的咀嚼著那段話語,就算我已經無法再與她走在同樣的道路上,她仍舊相信著我嗎?
可是,現在的我並沒有那樣的勇氣與信心。
凱德繼續說著他的「自言自語」,沒有理會我。
「無法染上代表劣質的黑暗反而是特例中的特例,是絕對的異端者,是絕對的特例者,也是可實驗的對象,所以絕對不可讓他逃走,必定要送到中央神殿。還有,為了防止這次的情況再度發生,擁有神祗才能的孩童們必須加強保護,五位神祗才能將一同送到中央學殿接受指導。」
「你們要離開了嗎?」我訝異地看著凱德站起身子,語帶哽咽的朝著他的背影伸出了手。
雖然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實,但我還是……
「我們沒有辦法。」凱德搖了搖頭踏出步伐緩緩離去,最後與他的話語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希望你能活下去,再會了,米德歐。」
凱德所說的話語讓我默默地收緊了雙拳,自己已經不再是可以擁有正常生活的人,說難聽一點……根本連人都不如。
就連認為動物本能大於才能的獸人國度或是視元素親和力為主的精靈國度,也是存在著黑水晶奴隸的制度。就算各國的奴隸制度只適用於同種族,估計到那邊也沒辦法過上多好的生活。
我迎著月光高舉著那袋小布包,喃喃對著自己說道:「沒有才能,就真的什麼都辦不到嗎?」
翌日。
最初的一絲晨曦還未透出,最早的雞鳴也尚未嚎出半分音調,我就被人粗魯地從淺眠之中弄醒。
「走了。」
陌生的面孔抓起鐵鍊的末端將我拉出小鐵籠,行走過程中絲毫不顧我的腳步,還故意有一下沒一下的扯動鐵鍊,讓我在途中踉蹌了好幾次,摔倒時也吃進了不少的泥土,嘴中的泥味很是讓人感到反胃。
所幸自己從昨天午後到現在都沒有進食,空蕩蕩的胃袋也沒東西可吐。
幾臺馬車正停駐在教堂前的道路上,大部分的牢籠早已客滿,能看到牢籠內的人們全都配戴著反射著黑暗色澤的飾品。
那人粗暴地將我推進了一個空蕩蕩的牢籠,還刻意在我爬上去時朝我的屁股補了一腳,讓我整個人狼狽地摔了進去,引來其他牢籠中的人們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
按著疼痛的地方爬起身,我注意到籠內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名用長袍緊緊包住全身的人。純白的布料上有著完全沒看過的特殊設計,彷彿藤蔓般的黑色線條從袍緣往上蔓延至領口。偷偷觀察之下,也無法從外觀上看出性別。
看著開始染上淡藍色的天空,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該做些什麼,只好閉上眼睛稍稍假寐。
良久,身下晃動的馬車將我從朦朧之中喚醒。模糊的視線之中依稀能判別似乎是朝著鎮內街道駛去。
熟悉的景象隨著馬車的移動漸漸挪入我的眼簾之中,平常只有寥寥數人的早晨街道,現在卻站滿了我所熟悉的鄉親們。
然而,他們臉上並非帶著以往的親切神情,人人都像是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用著冷淡而掙扎的神情看著牢籠之內的我。
「受到蠱惑的人民啊!復仇的時刻到來了,朝著罪人扔出代表懲戒的石頭吧!」
聽著凱德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著身後定能師的耳語,我看著鄉親們皺著眉頭抓起腳邊堆置的大小石塊,稍稍的遲疑後舉起手臂劃出毫無力道的拋物線,飛出的硬物伴隨著擦過鐵竿的窸窣聲落在了我的腳邊。
「你們在幹什麼?」凱德咬牙切齒地朝著眾鄉親怒吼道。
「這種時候,只能這樣!」
他抓起一顆拳頭大的石塊,走到了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語,沒有做出半點動作的赫爾身旁。
「勇者,給予異端者懲罰也是你的職責之一!不必感到同情與悲哀,他們是與魔王相同可恨的生物,神會把殘留在你手上的罪孽帶走的。」站在赫爾身旁的凱伊薩勾起他那詭譎的笑容,用那漂浮輕率的聲音說道。
金髮男孩盯著手中的石塊,顫抖不已的結實手臂上浮起了幾條跳動的青筋,一絲嫣紅流下了他緊繃的嘴角。
他正在掙扎,我知道他不想這麼做。
所以,我走到了牢籠邊衝著友人勾起羸弱的微笑,挑釁地朝著發出惡人般的發言。
「我會回來復仇的!就算只剩一隻手一隻腿,我也會……」
伴隨著赫爾不甘的低吼,物體破空飛來的聲響硬生生截斷了我的話語。
猛力的衝擊將我整個人擊倒在地,強烈的暈眩與疼痛讓我一時之間失去了控制四肢的能力,從頭上流下的滾燙血液遮蓋住了我半邊的視線。
周圍的鄉親們也紛紛發出宛如悲鳴的嚎叫,一塊塊象徵著制裁的硬物宛若暴雨般落在我身上。紅白交雜的視界之中似乎看見了粉色的身影衝入了亂雨之中,依稀能聽見一道微小的聲音穿出了雜亂的撞擊聲與雨點般密集刺痛感。
但,我已經無法分辨那段話的樣貌。
記憶中最後的片段,是艾羅罕見的嘶吼嗓音,以及半空中閃過的數滴閃光。
下一刻,我的意識隨即被黑暗奪去。
黑暗之中,溫暖的觸感輕輕地摸上了我的臉頰。一股暖流透入了肌膚之中,將我從昏睡之中喚醒。
「你還好嗎?」
銀鈴般的聲音傳來,幾束閃耀的金髮從帽兜邊緣溜出,一雙乳白色的雙眸正盯著我看。
「……這裡是哪裡?」我伸手摸了摸感到不適的頭部,傷口上輕柔的繃帶被人用粗糙手法給纏了起來,完全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
「延彌森林外。」聲音悄悄的從腦中閃過,「你已經昏迷兩天了。」
眨著乾澀的雙眼張望四周,這時的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來,僅有高空中那輪明月撒下光束打亮周圍的景象。
黑夜之中的蟲鳴正喧囂著,營火微弱的劈啪聲在不遠處閃爍著。看來車隊是沒有打算在半夜穿越這片森林。
根據之前路過鎮上的商人說過,延彌之森內沒有正常的道路。有的不是雜草叢生又狹窄無比的獸徑,就是容易被群生魔獸包圍的類縱谷地形。
「你真的沒事嗎?」女孩的聲音再度響起,淡金色的眉毛正微微下垂著,擔憂之情一覽無疑。
「死不了就是了。」莫名的煩躁感在喉頭處搔癢著,讓我發出了挾帶著怒氣的語調。
「哈哈哈!第一次碰見你這樣的人呢!」發出一串悅耳的笑聲,女孩微笑著盯著我瞧。
直到這時我才熊熊意識到,身旁的人貌似從一開始就沒開過口。
「你剛剛……一直都是在我腦中說話嗎?」我訝異的看著她發出了疑問,過度激動的話語引來了些許的抱怨聲。
對方緊張的比了個「噓」的動作,一臉慌張的伸手要摀住我的嘴。
一名臉頰脹紅的男人提著大砍刀踏著有點歪斜的步伐走近,嘴中嚷嚷著一些混亂的隻字片語,警告性的用刀身刷過了數條鐵桿後便又漫步走回去。
「還好,差一點就露餡了。」清脆的女聲再度從腦中響起。
「你是誰?」我退開一小段距離打量著女孩。
「我嗎?只是一個搭便車的人而已。」
「是要……往那裡面?」我遲疑地指著不遠的延彌森林挑眉問道。雖然也有可能只是經過,但我還是丟出了這樣的疑問。
「是的,我的族人們都住在裡面。」
「還是第一次聽到。」出乎意料,但延彌森林裡面應該沒有適合居住的地方才對。?
「我們一族是被歷史遺忘的一群人,是被神遺漏的一族。」
「什麼意思?」女孩的話語讓我感到一絲異樣。
「我們也跟你一樣,沒有才能。」
我正要發出驚叫的瞬間,女孩迅速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她乳白色的雙眸之中似乎閃過了一絲冷淡而異樣的流光。示意我不要出聲,女孩將帽兜的一側稍稍的拉開,類似於精靈的尖耳下方懸掛著一顆正微微晃動著的淡黃色水晶。
「不是透明的?」
也許是從我的驚慌中透知了疑惑,女孩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耳飾,只見色彩在剎那間褪去,餘留下的則是一顆閃耀著透明色澤的水晶。
接著,與方才完全相反的語調在腦中響起,那是威嚴而冰冷的聲音。
「我會幫你把傷口治療好,如果幸運的話,我們應該還會再見面。屆時,再聊吧!」
話音剛落,她逕自貼上了我的身軀將我頭上的繃帶一把扯下,突然性的近距離接觸讓我的身體瞬間僵硬。
一股異常的清香流入了鼻腔之中,頭上的傷口忽然傳來劇烈的刺痛與癢感,想觸摸傷處卻猛然注意到身體完全動不了。我胸前的水晶吊飾被她包在了手中,微微的光芒正在她掌心忽明忽滅著。我全身的五感彷彿受到操偶師隨意玩弄的人偶,時而清晰,時而消弭,特別是身上那些有著傷口的地方。
「你在……做什麼?」
在混雜的感官之中,一股疲憊感猛然襲來,眼前一黑我便又昏了過去。
溫暖的晨曦均勻地撒在了身上,我困惑的從昏睡中爬起,身體在休息過後散發著一絲輕盈感,前幾天累積的傷痛與疲憊宛如雲煙一般消散無影。
而昨晚的女孩早已不見蹤影,好似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夢一般,但復原完好的身體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久,車隊再度開始移動,一臺接著一臺進入了狹小又不平的林路之中。時不時能聽見從遠處傳來野獸的嘶吼聲,森林之中的鳥類也偶爾地忽然群起振翅。
即使森林中的景色可以說是非常舒適宜人,但在牢車周圍的騎士們卻沒有半個人敢輕易鬆懈,全都散發著緊繃不已的氣息。
偷偷觀察之下,隨守在我身旁的騎士們明顯多於其他馬車。雖然身著神殿鎧甲的騎士只有兩名,其餘的幾名騎士都只是雇傭兵,但他們顯然也並非泛泛之輩,雖偶爾會耍耍嘴皮子讓氣氛輕鬆點,舉手投足間卻找不到一絲的破綻。
抓緊前方領隊叫去幾名騎士的空檔,我拿出藏於囚服內的引獸囊,扯開了綁住開口的短繩。一股嗆鼻的味道立馬散發了出來,沒有準備好的我立即被這味道嗆的直接咳出了眼淚,粉末隨著晃動的手灑了出來,將牢籠的一部份染上了淡黃色。
「你在幹什麼?」一名恰巧退回車隊尾部的騎士注意到了我的舉動,立馬發出了喝斥。
就在那一剎那,只見他身後的樹林之中掠過了一道黑影,眨眼之間只聽到噗茲一聲,些許的鮮紅撒上了我的臉龐。
一隻身形似豹、頭部似蜥蜴的生物嘴中正咬著那名騎士的首級,那張臉上甚至還保持這方才質問我的兇狠模樣。
喀擦一聲,人類堅硬的頭骨瞬間碎成了破片。
「快跑!是鱷豹!」看到那幅艷紅的景象,另一名騎士發出了慘烈而恐懼的吼聲。
前方的其他人還來不及反應,只聽到又是一聲哀號,另一隻名為鱷豹的魔獸嘴中正咬著聲音主人的臂膀,同樣輕鬆的將其嚼碎後吞下,接著朝著我所在的牢籠發出貪婪的眼神,踏著沉重的步伐追了上來。
「衝!」前方的凱伊薩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對著領頭大聲喝出命令。
突然加快的車隊讓我失去平衡,手中的引獸囊順著摔倒之勢撒的整個牢籠都是,本來深銀的鐵欄桿紛紛染上了黃色的粉末。
「快!衝到山道區域就可以暫時脫離魔獸的追擊了。」其中一名殿後的神殿騎士朝著其他人喊道。
數道厚重的聲響從我後方傳來,不知何時追擊車隊的魔獸已經不僅僅是鱷豹而已。飛翔於天空的巨型蒼鷹,穿梭於森林之內的獵爪惡猿,以及最為知名,有著延彌森林內最利尖牙與最快移速的藍雁狼。
一隻隻曾經在書上看過的魔獸紛紛現身,張著癲狂的雙眼朝著味道的源頭追來。
只見一道藍色旋風刷過,騎士們身下的坐騎彷彿時間遭到凝滯般,在藍雁狼攀上鐵籠後才紛紛發出慘啼。落馬的騎士們在驚慌失措之餘瞬間遭到了眾魔獸湧上,慘叫聲與撕裂聲交雜著讓人很是不舒服。
「別想……」一名落馬的神殿騎士抓起身後的標槍,在掙扎之中一臉猙獰地朝著我看了一眼,在多隻魔獸啃噬他的情況下將之投射而出。標槍飛來的勁力絲毫不像將死之人所投出,劃開空氣的聲音甚至能贏過急速轉動的車輪。因粉末而癲狂到失神的藍雁狼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這致命的利器,刺耳的嚎叫伴隨著魔獸獨特的血液灑出,牠帶著穿刺而過的標槍摔回了地上。
忽然,四周的景色驟變。本來茂密的樹林在一瞬之間褪去,土黃色的山峰映入了眾人的視線之中。車隊終於順利的進入延彌森林之中的特殊區域-山與谷交錯的地帶。
方才追擊的眾多魔獸紛紛停在了樹林的邊緣,發出不甘心的嗚咽聲。就我所知,魔物會停下追擊的狀況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已經超出自己領域的區域魔獸們不會輕易踏足。
但是,延彌森林的魔物並沒有記載到有這樣的特性。
那麼……便是第二種可能:這裡有著比他們危險百倍的生物存在。
一道巨大的身影遮掩住了山峰上流洩而下的陽光,還不等車隊的人們發出驚慌失措的叫聲。書中未曾見過的巨大魔獸便從山峰上踏著能使大地晃動的獸足衝了下來。
連恐懼的情緒都來不及湧出心頭,所有的事物彷彿都凝滯在了牠撲上牢籠的那一瞬間。
傾斜的馬車滑向了深淵般的峽谷,因衝擊而騰空的我撞上了堅硬的鐵條,銳利而有力的獸爪輕易地切穿了牢籠。鋼鐵在銳利的尖爪下宛如泥土般不堪一擊,我彷彿能預見下一刻自己被刺穿的畫面。
轟隆一聲,馬車側輪忽然的崩壞讓我完全失去了平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位置完全偏離至了深不見底的峽谷上空。
完蛋了,要摔下去了!
在因恐懼而失去意識之前,腦中閃過的只有一句自嘲:「最近好像昏倒比醒著的時間還長呢!」
餘留下的,只有無止境的黑暗與失重感,還有一抹怪異的毛茸茸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