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動

「判定，無才能！」來自中央神殿的定能師用著冰冷無起伏的語調朗聲道出了結果。
我站在原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將懸掛著水晶的項鍊取回戴上。在村民們鄙視與同情交雜的視線之中離開了教堂。
教會導師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等著我，在我經過他身邊時輕輕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微微的力道卻帶著滿滿的關心，這是專屬於他的獨特慰問方式。
這已經是我的第三次測定了，但身上的才能依舊沒有著落。
看著自己胸前那顆晶瑩剔透的水晶，即使它帶著耀人眼目的透明光澤，卻是毫無價值可言。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才能是人們看中之物，錢財、聲望與階級都只是附屬品。
配戴著純粹而潔淨的水晶代表著未授予才能之人，對於這樣的人世間的評價基本一致。
借用我母親的話來說：「你就是個比奴隸好一點的廢物！」

「米德歐－！」跑動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一股力道猛然撞上了我的後背。
「聽說你的測定又失敗了？」挾帶著汗味與花香的味道溜入我的鼻腔中。
「沒辦法。」我聳聳肩苦笑道：「只能期待剩下的兩次測定可以成功。」
我身旁的這位男孩有著一頭太陽般閃耀的金髮，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爽朗的笑容。他是赫爾．瑪斯，是大我一歲的死黨，也是倍受村中大人們喜愛的孩子之一。
他在八歲那年的初次測定便被確認擁有神祗才能－勇者，這份喜訊可是讓鎮上每戶人家都被他父母強送了一束花朵。
聽教會導師說，近幾年魔族侵犯帝國邊境的活動漸趨頻繁。赫爾才能的出現肯定會讓帝國中央信心大增。雖然赫爾現在年紀還小，但只要等到歲數夠了後再加以培訓的話，將來絕對會是一份不可忽視的戰力。
忽然，一隻白皙而纖細的小手悄悄的牽了上來。偏頭一看，對上視線的是一雙碧色眼瞳，一頭粉紅色的短髮隨著掠過的徐風微微晃動著。
她對著我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好似正在對我說著不要洩氣。這名女孩叫做艾羅．瀰恩，與我同年，時常帶著我跟鎮上的獵人們去山裡「郊遊」。
同時，她也在去年得到了名為鷹隼的才能，是村中第二位擁有神祗才能的小孩。
這對本就是出身於獵戶世家的她來說簡直如魚得水，連村莊中老練的獵人們都對這名初生之犢的弓術甘拜下風。當然，這也不僅僅是才能的功勞，她也默默地進行了許多練習。作為她唯二的訴苦對象，我算是除了她的母親外，最知曉她的努力，也最能猜到她的心思的人。
若要說艾羅有什麼特殊之處的話，大概就是她的話少的可怕。一天說的話幾本上不會超過十句，就連在跟我訴苦的時候大部分都是我猜她答。再加上她又是個嚴重的面癱，剛認識她的時候可真的是難倒我了。
兩人陪著我在村莊之中漫步散心，經過鎮上唯一一間鐵匠鋪時，臉上沾著些許炭漬的友人正好從店中探出頭來。
「喲！米德歐，測定怎麼樣啊？啊！還有艾羅和赫爾。」
「又失敗了喔！」赫爾代替我回答了男孩的問題，艾羅則是微微皺起臉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喔……好歹讓我自己說吧！」
現在這位是麥特恩．翰默兒，他有著一雙極為特殊的紫色眼眸，據本人說好像是他媽媽那邊的血脈遺傳下來的。他們家打造的工具品質非常之好，基本上鎮上需要的工具全都是他們包辦，時不時也會有商人來鎮上跟他們收購器具。
店內大部分的商品皆出自他爺爺之手，他老人家不僅是一名技術成熟的鐵匠，聽說年輕時更是一名戰爭英雄，曾在對魔族的戰役之中以一人之力破陣斬殺了敵方的頭領。除了他本身的武技之外，手中那把能夠與武技相合的武器更是關鍵。
因此，在爺爺與父親耳濡目染的情況下，麥特恩從小就對於打造冷兵器十分有興趣，小我一歲的他雖然目前還沒測定出才能，但在打造器具的功力上已經漸漸跟上他的父親了。
簡單的閒聊了幾句之後，艾羅因為要把家人訂製的弓矢拿回去，便與小麥進入店中盤點數量。
我和赫爾與他們告別後，便繼續在村中散步，途中還碰上幾位鎮民送給赫爾一些小零食。
將手中過半的小果乾強塞到我手上，赫爾拋起一小顆送入了自己嘴中，我也想要學他玩玩卻直接讓果乾穩穩地落在地上。
「是說，凱德應該也在教堂吧？」啞然笑著地撿起果乾並吹掉土塵後吃掉，赫爾一臉突然想到什麼的說道。
「是啊！」放棄玩把戲，我一口將果乾全嚼碎吞下後懶洋洋地伸著懶腰。「聽到我的測定結果，就算他沒笑出聲，我都可以感覺到耳朵刺刺的了。」
回想著那傢伙臉上的笑容，比起生氣，更多的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就是那種個性。」赫爾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別在意。」
我聳聳肩表示沒事，反正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們正在談論的人叫做凱德．布萊斯，是一名喜歡鄙視他人、整天裝做自己非常高尚的人。也許是因為家中世世代代都與神職拖不了關係，在家人的影響下學會這種互動方式。就連身兼鎮長的我父親都常常抱怨說他們家的人真的很難溝通，說沒兩句就硬要打斷別人，洋洋灑灑地說著自己的理論。
就連大人都不例外，只要被他抓到一點機會就會遭到貶低。不過其實只要兇回去，就可以知道他其實就只是喜歡擺擺空架子而已，撇開這點毛病實際上人還是算不錯的。
不過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之處，他在嬰兒時期曾染上重病，導致他的視力幾乎全毀，僅存一點可用。大部分的時間都需要用一條黑布擋著，避免受到更多光害。
聊著聊著，赫爾訓練的時間似乎差不多要到了，便先一步離開了。
自從才能授予後赫爾便沒辦法再享受像我這樣悠閒的生活步調，剛剛陪我走這一段已經可以說是忙裡偷閒了。

位於鎮上最高處的圖書館，同時也是我的家。家中的成員除了我之外還有身為老練獵手的父親、總是對我百般要求的母親，以及待我最好的奶奶。
推開散發著香氣的檀木門，鈴鐺清脆的聲音響起，坐在櫃台內的奶奶抬起了頭，查看來客是誰。
「我回來了喔！」
「是小米啊！」奶奶佈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她用著輕柔的語氣問道：「測定的結果怎麼樣啦？」
「還是沒有。」我喪氣地垂下了頭。
「別在意。」奶奶依舊慈祥地說道，站起佝僂的身軀越過堆滿書籍的櫃檯摸了摸我的頭。「你爸也是十二歲才有結果。」
「媽！」母親的聲音從屋內的一隅竄出，她抱著數本書籍從書架後方走出。「妳和老公就是太寵他了，才會讓他平常都懶懶散散的。」
「哎呀！沒關係啦！」奶奶輕擺著手安撫著母親，慈祥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不耐煩。
「算了。」母親一臉不想多說什麼的搖了搖頭，轉頭繼續整理著凌亂的書籍。
走上木製的螺旋階梯，映入眼簾的是整齊分配的空間，一邊是經過整理的書架，另一邊則是供人閱讀的空間；在一排排的桌椅中，一雙天藍色的雙眸正專注的在字裡行間遊走著。
我靜靜的挑了幾本書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
這位常駐在我家二樓的人是葛萊斯．袂吉克，是鎮上唯一掛在圖書館時間跟我不相上下的人，十分好學的個性在鎮上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與赫爾是青梅竹馬，因此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可惜的是赫爾在這方面完全就是個大木頭，葛萊斯的心意老是被他輕鬆地忽略掉。不過她也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他們的感情應該會有個好結局吧。
「米德歐。」清淡飄忽的語調晃過充滿木頭香的空氣，這是她的特色之一。「為什麼不讓他們看到你的努力呢？」
「又偷聽了？」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我搖著頭吐出滿是無力的話語：「沒有才能的人，再多的努力也是不會被大家認可的。」
「你……」似乎還想與我爭論，女孩甚至放下了手中的書。
「葛萊斯，就這樣吧！」我用著輕鬆平淡的語氣說道，彷彿這一切都與我不相干一般。「讓我們好好享受這個寧靜的午後時光吧！」
女孩默默地咬起了小巧的嘴，餘光之中可以看見她似乎正糾結著什麼，但片刻之後，她的嘴角鬆下了緊繃的肌肉，微微勾起了一絲的角度。
寧靜的午後，只有翻書的嘶嘶聲迴盪在我們之間。

晚餐過後，教會導師突然來訪。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談談，便拉著我還有一同在我家用餐的葛萊斯到了鎮外的一處小山坡邊。
「教師，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嗎？」我看著站在前方身著白色長袍的男子，疑惑的出生問道。
這名男子是中央神殿派駐到這裡的教會導師，通常我們都直接叫他教師。據他本人所說，他們並沒有名字，只有用來代替的編號。
「小米，你覺得這個世界怎麼樣？」教師用著他獨特的沙啞嗓音說道。
我和葛萊斯疑惑的互看了一眼。
「我覺得很幸福啊！雖然我的才能還沒出來，不過能和大家在一起就很滿足了。」
「幸福……嗎？」教師喃喃自語地重複著那兩個字。
「教師？」我走上前想看看他的表情，「怎麼了嗎？」
不料僅僅是看到他面色的一隅，一股難以形容的心情頓時佔據了我的雙眼。那是夾雜了羨慕與渴望，卻又同時融入了悲傷與不甘的情緒。驚訝之餘我一不小心絆到了自己，一跤摔了下去。
只見一道白影在月光下一閃而過，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教師扛在了肩上。
「沒事吧？抱歉，嚇到你了。」
「我沒事……是說您要幫忙也別這樣扛我，怪害羞的。」
「米德歐－！沒事吧？」葛萊斯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我沒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我悄悄的用餘光觀察著教師的表情。
不過，這次我只有看到他平時的冷淡神情，彷彿剛剛所見就只是滴水落在死水中而打出的一絲漣漪。
「小米，我記得你說過對於我教的常識總是記不清對吧？」
話頭一轉，教師再次朝我提出問題。
「是……是的！」我略為尷尬地搔了搔臉頰，「雖然能記下大部分的內容，但過幾天就會忘記一部份的東西。」
教師嘆出了一口氣，但總感覺這份嘆息並非帶著遺憾，反而在裡面夾雜著一絲興奮與雀躍。
「看來這個世界……終於要迎來改變了嗎？」
「教師？」又是完全不明所以的語句，這再度迎來我們兩人的疑惑相望。
忽然，教師一雙大手強而有力的抓上了我的肩膀。著實的下了我一跳，這還是第一次與他那麼近距離的對看。
「我希望你可以記住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懂嗎？」
看著他那雙堅定無比的眼神，我點了點頭。
「這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並非代表著教會導師的身份。」
與以往不同，教師這次手上並沒有出現那兩個奇異的圓形圖樣，也沒有產生之前那種有東西鑽到腦袋裡的感覺。
「不論將來你碰到什麼事情，都不要停下自己的腳步，為了別人為了自己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夠懷抱著這樣的信念，直到世界的終點。」
「知……知道了。」
雖然有點不明所以，但教師眼中那熠熠生輝的光芒連帶著他的話語烙印在了我的心中。這比過去所有課程中得到的知識都還要讓我深刻。
「教師，發生了什麼事嗎？」葛萊斯面露擔心的問道。
「……我不能說。」教師伸出冰冷的手摸了摸我和葛萊斯的頭。
我們倆有默契的點點頭，決定不再追問下去。
我們三人仰望著天空那輪明月，夜晚的涼風掠過山坡上的草地，將今晚的記憶吹向更遠的地方。

兩年後……
兩道身影在晨光之中交錯而過，刀劍的鏗鏘聲打破了寧靜的早晨。
「不錯嘛。」赫爾輕鬆地擋下了我計畫好的突襲斬擊，對著我露齒一笑。「但是……太嫩了！」
只見赫爾單單旋動手腕就輕易地將我的武器挑飛，順勢往前踏步貼近我的懷中，手肘底上我的腰部並在瞬間發力，硬生生將我的平衡破壞。眨眼間，鑲著鐵片的木劍便抵在了我的胸口。
「我認輸。」我攤開手苦笑著，果然我們還是有決定性的差距。
「很不錯啦！鎮上除了資深的獵人之外，能讓我這樣愉快地對練的人，也只有你了。」
拉住赫爾伸出的手，我站起身把沾上的泥土拍掉。
「況且，你已經慢我不知道多少才開始學習和鍛鍊，能練到這樣已經很厲害啦！」
笑著把他的褒獎收下，我將一旁放有水罐與食物的小籃子拿了過來，赫爾隨口道謝後便開始進食。
「今天午後，你就要做最後的測定了吧？」
「是啊！」抓起胸前的水晶，莫名的躁動感讓我的手不停的顫抖。我悄悄轉過身壓住自己的手不讓赫爾看到，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這次，就是最後了。」
赫爾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重重的在我背上敲了一拳，那是屬於我們的打氣方式。
「找到了！果然在這裡。」麥特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的身旁似乎還跟著兩個人影。
「赫爾！我不是特別跟你說過今天就先不要練習嗎？」葛萊斯用著只有對赫爾才會發出的語調開始了她的說教。
看來專屬於赫爾的說教時間又要開始了，艾羅拉著我退到一旁，沉靜的臉上隱隱約約透露著有趣的情緒，麥特恩則是一臉尷尬的笑著跟到我們旁邊，繼續看著青梅竹馬之間的互動。
出於朋友之間的默契，我們一致忽視掉赫爾不停發送過來的求救視線。
「這畫面還真是永遠都看不膩啊！」我笑著將手上剩餘的食物吃掉，「真希望之後也能像這樣繼續下去。」
身旁兩人臉上的笑容似乎在一瞬間僵硬了，艾羅握著我的手也用上了幾分力道。
「怎麼了嗎？」我疑惑的看向兩人。
「沒……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有點對不起赫爾，因為葛萊斯本來是說要來看你們訓練的，結果……」
艾羅也同樣用力的點了點頭，接著伸手指向的青梅竹馬的方向。
赫爾一臉精疲力盡的模樣被葛萊斯炯炯有神的拉了過來，看來說教是終於結束了。
「走吧！回鎮上囉！」
「葛萊斯，你最近有什麼事壓力很大嗎？」我看著異常神清氣爽的友人問道。
「……才沒有，你想多了。」

午後，我與其他孩童一起走入了教堂之內。
這次，教堂內的氣氛顯然比前幾次沉重了幾分。根據泰勒恩信仰的戒條，當某地出現了十二歲仍未有才能的孩童，就必須派遣神殿騎士到當地勘查狀況。
幾名身著白銀盔甲的騎士站立於教堂的圓柱之後，即使無法清楚看到他們頭盔後的雙眼，仍可以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視線。
由於測定的順序是取決於歲數的大小，因此在輪到我之前還有一小段空檔。
「喲！」凱德打著拐杖從我的身後出現，他用著一如往常高姿態用著自己的鼻孔看人。
他在前年被測定出了神祗才能－神使，是村中第三名神祗才能擁有者。在那之後他的自視甚高便越來越過分，直到連鎮上公認容忍度最高的艾羅都受不了，罕見的用著弓矢抵著他的脖子要他注意點後才比較收斂。
去年也是再度撼動中央神殿的一年，因為在同年葛萊斯與麥特恩也同樣被測定出了神祗才能，在一個小鎮之中同時出現了五位神祗才能，對中央神殿來說簡直就是破天荒的奇蹟。
「這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到神的祝福。就算沒有，你也會有退路的。」
他的話語讓我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突然心血來潮，還是想要做出符合神使包容一切的作為。他收起一慣高高在上的態度，垂下自己的視線與我相視，軟化的語氣之中也只有滿滿的祝福，毫無一絲的傲氣存在。
微微後仰看著他冒著些許紅暈的臉頰，我對著他露出半調侃的笑容道：「謝啦！神使大人！」
用枴杖戳了我一下表示抗議後，凱德便踏著有點承重的步伐走到了定能師的身旁．默默稍息站定。擁有神使才能的他現在也已經是一名神職人員，看來這次的輔佐工作是由他來執行，而非以往的隨隊神職人員。
但在我看來，神祗才能這一詞對於他來說，還是太沉重了。
或者說，對他們五個人都太沉重了。
「米德歐．克爾，上前！」
良久，終於輪到我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緩慢地走上了階梯。將水晶項鍊放進了測定晶球之中，表示著測定開始的耀眼光芒充斥了整間教堂。
無論怎樣，這都是最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