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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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3-15
輜重隊輪番撞擊城門,終於砸出一道裂口。隨著「砰」地一聲巨響,城門轟然洞開。

  有人因過於疲憊而撒手太快,攻城錘滾落地上,又砸扁了好幾個。

  官軍們殺紅了眼,城門一破,士氣也振奮起來,彷彿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長度只有原先一半不到的隊伍嗷嗷叫著,衝進了寨里。
  眼見寨子外邊沒人了,我躡手躡腳地躥下山坡,看著那個被射死的都頭屍體就摸過去,迅速扒光他的軍服,往自己身上一套,跟著就進了寨。趁沒人注意,爬上已經被拔掉的塔樓,上面的弓箭手已經氣絕,我一頭鑽到屍體下面裝死,血滴在身上,還是熱的。

燒云崗此時兵敗如山倒,以張問龍為首的十來個人橫著排成一排,擋在大廳門口,每個人身上都是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喧鬧卻忽然停止了,像有默契一般,似乎和平已經到來。官兵們紛紛退到寨外,現場變得空蕩蕩。
  
  視線里忽然出現了一頂轎子,由四名壯漢抬著,緩慢地靠近山寨大院,最終穩穩噹噹地放在張問龍眾人面前。

  從燒云崗一路抬上山,好大的排場!細看抬轎人的衣衫都已透濕,勒出結實的肌肉,臉上、額頭上汗珠子啪啪滾落。
一只養尊處優的手從轎里伸出,掀起帘子,裡面是一名老人,穿著藍色官服,頭戴一頂烏紗帽,黑色緞面官靴踩在地上,接著躬著身子探出頭來,鑽出轎內逼仄的空間,整個人筆直站立在地面上。
一擺手,四名壯漢也隨之退下。

  現場只留下這一個人對峙燒云崗十餘人,但沒人敢妄動。

  他端詳了張問龍一會,忽地嘆了口氣,流露出無盡的遺憾和惋惜。

  「張問龍,本府看著你長大。」他的鬍鬚抖動著,「你已無牌可出。」

  一片紅葉飄落,沾惹了滿地的新血,黏在殘肢斷臂上,不肯同風歸去。

  來人竟是江右知府孔常頌,可見對這個千金倒著實緊張得很。見張問龍沉默不語,又問道:「齡兒呢?」

  張問龍面如死灰,答道:「正在內廳安撫家眷。」轉頭向一旁的笑臉彌陀吩咐了什麼,隨後彌陀轉身走進廳內,不一會,帶著孔幼齡出現了。

  「齡兒,來為父這邊。」孔常頌道,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更像是一道命令。他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兒,這次也會做個好孩子。

  這一次,他失望了。

  只見孔幼齡往前挪步,一步、兩步,就在他以為將要得逞之際,忽然噗通跪下,抽泣道:「爹,我求您放過他。」

  孔常頌聞言,立刻變了臉色:「你竟然與這出身低微的傢伙有染!」

  張問龍冷笑一聲:「我家世代從軍,我祖父和父親都死於戰場,到我三代單傳。低微?朝廷就這麼看我們?」

  孔常頌冷冷道:「沒錯。想那擁兵王孫鐵一,皇親國戚,是以戰死封公,風光下葬。而你這等小小軍戶,戰死者何止千萬,一錢不值。」

  若非語氣過於平靜,旁人簡直以為他在替張家打抱不平。然而,他說得彷彿理所當然,毫無愧疚,就像在談論早餐吃了什麼菜一樣尋常。

   我趴在屍堆下聽著,心一抽,真他娘可笑,昨兒個我還想著靠戰功出頭呢。

  張問龍滿腔憤恨,拉起孔幼齡,道:「你不用委屈自己去求他,他只在乎自己的仕途。我今日死則死矣,只是不得不拋下你,你不要恨我就好。」

  孔幼齡倔強地不肯起身,卻在張問龍的拉拽下,不自主地站起身來。

  眼淚掛在臉上,她兀自說著:「父親,你把我嫁去六江郡,」她聲音發顫,彷彿想起了那場雨夜,那個她鼓起勇氣叩門的夜晚,「那時候,您也沒問我願不願意。借著刺史的關係,得了多少好處?連您那文盲侄子,也混了個通判職位,官場里到處都是您的勢力,若非刺史倒台,您差一點就陞官了。女兒不孝,求您念著這點情面,放過問龍。」
她倒也清楚父親的冷酷無情,不提父女情分,卻把官場上那點事兒說了出來。
「好,很好。」孔常頌不怒反笑,道:「匪首張問龍,為患一方,綁架知府家小姐孔幼齡,謀取錢財。本府當恪盡職守,剿除賊寇。」 頓了一頓,語氣軟下來,「幼齡,你畢竟是我女兒,只要你宣布跟這賊徒毫無關係,就可以繼續作你的小姐。你娘等你等得望眼欲穿,茶飯不思,消瘦了許多。」 

   「否則,」孔常頌咬著牙,惡狠狠道:「為了家門清譽,還請自盡。」

   這一句決絕如斯,彷彿連向朝廷奏請貞潔牌坊這事都已經計劃好了。
孔幼齡當下便知求情無望,登時臉色蒼白,柔弱的肩膀在風中顫抖著,呢喃道:「相公,抱我。」一反大家閨秀的常態,卻是回答了孔常頌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