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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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3-15
離開大寨,從帶路的斥候那裡接過刀,我便連夜下山,一路上黑漆漆的,還好寨里送了一盞油燈,使我得以看清面前的一點距離。

  一團光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幕包圍,仍然奮力前行。

  黑暗漸漸消退,光越發明亮。我舉目望去,只見山腳下沿河邊亮著一條光帶,光帶中營帳井然,一片靜謐,隱約可見士兵來回巡邏。不知從何處偶爾傳來幾聲蟋蟀和青蛙的鳴叫,在天地間回蕩,令人倍感空曠。

  漸漸的,前路也有了些明亮,望向天空,發覺頭上不再是蔭蔽的樹影,一輪皓月孤明。一名哨兵從河對岸巡邏過來,我連忙高喊示意:「總兵府巡檢秦宇歸營。」

  卻見那哨兵迅速張弓搭箭,我正覺得奇怪,空中「嗖」的一聲銳響,左臂鑽心劇痛,油燈「咣啷」墜地,低頭定睛一瞧,一枚箭矢釘在手上。

  好險,差點就射中胸腹要害,我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空氣中瀰漫開一股強烈的殺氣,我意識到情況不妙,咬著牙,迅速拔掉箭矢,便往地上一滾,離開了暴露位置,借著天色和植被,匍匐著朝樹林里爬去。

  「這麼黑都給我射中了,我真他娘厲害。」哨兵的聲音從附近傳來,「總兵說了,拿到這叛徒的頭顱就有賞。嘿嘿,屍體在哪呢,可別讓其他人發現,搶了功勞。」

  我怎麼成叛徒了?

  哪顧得上多想,我當即趴在濃密的樹叢中,扯下衣裳,胡亂包裹了傷口。黝黑的樹影遮住血跡,露水涼得刺骨,滲入肌膚,略微安撫了疼痛。

  樹叢里悉悉索索,偶爾傳來樹枝「咔嚓」折斷的聲音。

  只聽哨兵咒罵道:「這兔崽子還沒死呢,躲哪去了。」聲音極近,近到聽得見腳步踩著斷枝草叢的聲音。
我趕緊捂住嘴,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哨兵狠狠一腳踢開草叢,低吼道:「出來,老子看見你了。」
「詐我呢。」我循著聲音的方向,謹慎地探出頭,正好瞧見哨兵的背影。

  看樣子總兵想要我的命,眼下必須解決追兵。儘管對席恩勝的動機百思莫解,生存迫使我迅速決斷。我悄悄拔出刀,心臟砰砰響。

  月色下,一抹雪亮刀光劃過,濺起黑色的浪花。

  我一擊得手,眼見哨兵倒地,頓時鬆了口氣,這時隱約聽見遠處有人呼喊:「怎麼沒見老六,這貨又上哪躲著睡覺去了?」

  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趁他們起疑之前,必須趕緊離開這附近。

  真是荒唐,土匪放我走,官軍卻要我命。我已經殺了同袍,以後只能當個逃犯,該怎麼去見她、娶她?

  苦笑一聲,我摸黑折返山上,這次可不敢走山路了。夜黑得像鍋底,正好藏下我這失路之人。在山林中摸索了不知多久,終於摸到了一個山洞,位於一處山崖下,入口極窄,只能趴著鑽進去,好在稍微前進一點距離后,裡面逐漸寬敞。

  我點燃隨身攜帶的火摺子,看清了洞穴里的環境。大概能容下五六個人個人,頭頂上倒掛著密密麻麻的鐘乳石,水滴緩慢滴下,我找了一小片比較乾燥的地面,抱了些柴進來生火,然後熄滅了火摺子,挨著火旁坐下,雙手抱住膝蓋,把身子蜷縮起來保暖。
倦意襲來,夜晚喪失了時間,風聲不時驚擾我清醒的夢,直到黎明造訪這洞穴。
當遠處傳來廝殺聲,我鑽出洞穴,樹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穿過樹叢和灌木之間,循著聲音靠近,在樹林邊緣停住了腳步,往下看去,是一條彎曲狹窄的山路,官兵們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又在道路曲折處與燒云崗的人短兵相接,圍繞著山道的樹木遮擋了視野,不少人還沒來得及交戰,就被人群擠壓得跌落山崖,顯然,燒云崗牢牢佔據著地利。
兵器交擊聲,慘叫聲,撞得鼓膜生疼。

  為了避免暴露,我趕緊趴下,將目光投向更遠處,來回巡視著,並未在人群中發現席恩勝的蹤影,倒是之前那個刷馬的尉官,在團團護衛中,大聲發號施令。保護他的那幾個人看起來臉熟,是總兵的親衛。

  席恩勝去哪了?

  回想起他一天到晚不在衙門,我恍然大悟。以前當他是正人君子,總覺得他不履職是因為另有重責大任,如今答案昭然若揭,跟槐蔭縣那都頭一個德性。
「若有不測,本官定替你照拂佳人,免你後顧之憂」,席恩勝的話反覆在耳邊回蕩,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巧寰有危險,可眼下兵凶戰危,關鍵路口都有把守,我只恨插翅不能飛。
這時官兵終於拔掉了前方轉角路口的崗哨,繼續湧向山頂。

   我心裡一沉,趕緊摸著樹叢跟上去觀察戰況。等到戰鬥結束,周圍的警戒就會解除。

  燒云崗的抵抗是零星的,畢竟只有幾百號人。他們的策略是,在地理位置險要的外圍層層設卡,消耗官兵,最後在山頂大寨進行守城決戰。

  在付出巨大傷亡后,官兵開始進攻主寨。緊閉的城寨大門上掛著倒刺,箭支像雨點般從裡面的幾座塔樓里射出,燒云崗精銳們伏低在牆垛上,兵刃出鞘,嚴陣以待。

  相持之下,輜重兵從山下搬來了云梯和攻城錘。攻城錘由於太過沉重,搬上山就有幾人力竭,腳底一軟,遭掉落的攻城錘砸成肉餅。

  這會是一場慘烈的強攻,我不禁為張問龍和孔幼齡捏了一把汗。

  事到如今,我完全不想壓抑本心。比起席恩勝這種偽君子,我更擔心那對有情人。
我躲在坡上的草叢裡,看出官兵的後續攻勢已然乏力。
除了待命的輜重隊外,官軍為了造勢,一次性出動了所有士兵。面對區區幾百人的匪徒,他們篤定必勝,因此未留下預備隊,而是企圖用浩大的聲勢,迫使對方心理崩潰,不戰而降。

  然而敵眾頑固至此,是他們始料未及的。經歷一路的廝殺,官軍疲態盡顯。

  憑藉著城防優勢,燒云崗眾人給予了官軍一波迎頭痛擊。士兵們冒著箭雨衝鋒,從同袍的屍堆里踩踏過去,艱難地登上了云梯,卻被城頭上守衛的敵人砍倒、踹落,攻城錘一次又一次發出沉悶的轟響,大門紋絲不動。

  局勢十分混亂,前線一度出現畏戰情緒,軍法官當場處決了好幾員後退士兵!

  人群中,只見一名沖在前頭的官軍大喊道:「會戰兵力三千對四百,優勢在我。」那人穿著都頭形制盔甲,試圖振奮士氣,卻暴露了目標,一時間,箭雨齊刷刷射來,他舉著兵器左支右絀,終究一個不留神,被幾支箭貫穿鎖甲,撲騰倒地。

  「對,就這樣,打敗他們。」我心裡默念。

  然而,事與願違,儘管官軍戰術失誤,畢竟人數和裝備優勢擺著,僵持許久,從陽光明媚的清晨廝殺到殘陽染血,燒云崗戰力一個個倒下,剩下不多的人也已精疲力盡。
我也餓了一天,此時早已飢腸轆轆,肚子不爭氣地叫著。
城牆上,瘦猴兒廖立飛剛砍倒一個人,刀卻陷進屍體里拔不出來,於是他站起身狠狠踩住屍體,這一霎的功夫,無數支箭朝著他飛過去。

  我閉上眼,不忍看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