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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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3-10
燒云崗,因山中多楓葉,春秋季節,漫山遍野的紅葉如同火燒云而得名。這時正值紅葉最美的時候,我顧不得欣賞風景,單槍匹馬,就爬上了山。山道曲折幽邃,走到極窄處,一枚響箭攔住了我。
這時天尚未全黑,樹林子里隱約可見人影。
我大喊道:「我乃朝廷使節,請帶我去見你們首領。」
話落,一人便從樹叢中躥將出來,扣下我的佩刀,又仔細搜身,確認沒有危險物品后,簡短地道:「跟著。」
於是我跟著他繼續前行,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阻攔,不過我猜想肯定有不少暗哨。
走了一會,領頭的從路邊山洞裡牽出匹馬來,前面的路越來越寬闊,盡頭看到一處由倒刺木樁搭建的城寨,寨子里傳來喧囂的雜音,伴隨著一股酒臭,氣味越來越強烈,我不由得皺起鼻子。
跨過面前這道高高的門檻,就到大堂了。四周篝火熊熊,把裡面照得亮堂堂宛如白晝,后牆正中央掛著「替天行道」的條幅,左右各有一道門,料是側廳出入口。中間一群漢子圍著一張足足佔據大廳一半面積的圓桌,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就中甚至有人醉倒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我立刻注意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從主席座位上掃過來,盯住了我。坐在那兒的男子約莫三四十歲,相貌清朗,皮膚髮紅,頗有豪傑氣,想來是這裡的大當家張問龍。
帶路的斥候一見到這人,馬上畢恭畢敬地拱手道:「老大,這個人自稱是朝廷使節,要來見你。」
「朝廷?」張文龍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朝廷又怎麼樣,我不喜歡別人來打擾我跟兄弟們喝酒。」
眾人聞聲,立刻停止了吵鬧,只有那幾個醉鬼鼾聲不停。斥候見狀不妙,先行告退,把我晾在大廳。
場面變得嚴肅起來,所有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像一面巨大的牆向我推來。我不甘示弱,昂首挺胸,大聲道:「燒龍崗劫掠過往客商,惡名昭著,今又綁架孔知府千金,知府愛女心切,著我等發兵征討。天兵當前,席總兵心懷仁厚,不忍見屍橫遍野,故遣我來勸降你等。諸位亦是英雄好漢,應知禮義明是非,莫執迷不悟。」
說完,眾人彷彿炸開了鍋,互相交頭接耳起來。那張問龍卻面色不改,冷冷道:「你說席恩勝這老小子宅心仁厚,那他派你來,不怕我生吃了你?」
我想起總兵的話,剛想爭辯,只聽得咣當一聲,一名壯漢摔了酒杯,跳上桌嚷道:「老張,我早就說了那女人是禍水,叫你別惹......」沒說完,旁邊一人狠狠把他拽了下去。
「沒出息的東西,沒老大收留你,你還能喘氣?」出聲者鶴髮童顏,身材高大,僧袍斜披,露出半邊結實的胸肌。
張問龍憤怒地吼道:「她是我妻子,你們大當家的夫人,不是什麼那女人。」目光像火炬般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手臂上青筋暴起,將杯子捏得粉碎,手裡血流如注。
那些心懷鬼胎的,面對這眼神,都變得畏畏縮縮,眼神躲閃,不敢對視。掃視一圈后,張問龍頹然地靠在椅背上,表情虛弱:「我張問龍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連累兄弟,你們誰想走,今夜就下山。」
先前那壯漢哼了一聲,起身就走。沒走出多遠,一道寒光便射向他的脖頸。
壯漢慘叫了一聲「你......」,倒地氣絕。
出手的是一個胖子,笑眯眯的,宛若彌陀,想不到言行如此狠厲。只見他笑眯眯地說道:「老大對咱們恩重如山,誰他娘的敢跑,我第一個剁了他。」
話落,更多的人站了起來,最後,所有人全都站起來了。
聽到張問龍說「她是我妻子」的時候,我就如墮五里霧中,直到這會才終於弄明白狀況。
得,他們是鐵了心要干架了。我也不再多勸,硬著頭皮道:「兩......兩國交兵......」
張問龍驀地拔出刀插在桌上,惡狠狠地笑道:「這裡沒有兩國,我是賊,你是兵。小兄弟,委屈你給咱們祭旗了。」
說著,堂後面靠右的門洞里,忽地現出一個柔弱身影,娉娉婷婷地走進來。
「問龍住手。」她的聲音悅耳極了,溫婉又哀愁,像古往今來文人騷客絞盡腦汁都難以訴諸筆端的詩。
一陣香風暫時沖淡了酒臭味,使得不勝酒力的我忽然感到神智清明。定睛望去,只見那女子走近了,張問龍看著她,收斂了凶光,溫柔的眼神里彷彿只有她一人。
她柔聲細語地開口:「你是嚇唬他,對嗎?」
張問龍咧嘴,傻呵呵地笑,點了點頭。眼見上一秒兇狠霸氣的頭領此刻乖得像只貓,眾人心裡苦笑,這娘們說話綿里藏針,令他們彷彿空有一身力氣卻落不到實處。
那女子見他應了,莞爾一笑,道:「你瞞不了我,從小我就了解你了。那次我家丟了個笤帚,你明知是阿強偷去燒火玩,卻因為擔心阿強父母被解僱,謊稱自己偷的。」
「老大確實是難得的大善人啊,心地太好了。」那醉漢好似夢中聽見了,迷迷糊糊地咕囔了一句。
眾人紛紛表示同意。
張問龍感動道:「都是大家厚愛。幼齡你,可別再抖摟我的醜事了。」
這女子竟是知府千金孔幼齡。這優雅高貴的氣質,那就是了。沒想到她與這山大王竟有一段故事,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事情既因我而起,」孔幼齡溫柔地注視著張問龍,彷彿要把他的樣子篆刻進靈魂,「那我也不便多做打擾,就讓我隨使節大人告辭吧。我會向父親說明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只要你活著......我就......我就......」
她的語氣很堅決,表情波瀾不驚,說到後面眼眶卻泛紅,終於沒說下去。
張問龍猛地抓住她纖細的玉手:「我不。還記得你出嫁前一天晚上,你拖著被雨淋濕的身體來敲響我的門,只說了三個字『帶我走』。那時我猶豫了,我說讓我想想。第二天,卻只能看著你的花轎走過長街。從那時候起,我活著就跟死了一樣。」
他嘶吼起來,情緒徹底爆發了,像在質問蒼天的不公:「相愛有什麼罪,老天為什麼偏要為難?我已經帶你走了,我不會再逃避,不許你走!」
孔幼齡聽到這裡,早已經淚流滿面,撲進了張問龍懷裡。這時人堆里一個身材矮小精幹的漢子大聲起鬨道:「俺這輩子不懂什麼情情愛愛,聽你們說得俺難受極了,俺只說一句,誰要拆散俺老大,先踩著俺瘦猴兒廖立飛的屍體過去!」
隨著這一聲喊,現場群情激憤,大聲叫罵起來,沒有人敢懷疑他們的決心-對抗朝廷。
這些人雖為匪徒,卻講義氣,惜感情,連我都生起一股加入他們的衝動,不過眼下還是腳底抹油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