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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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3-08
屋裡剩下兩人,我和她。馬蹄聲漸行漸遠漸消散,總兵走了,一瞬變得寂靜。

   她低頭盯著手裡的錦盒,半天沒說話,像在掂量什麼。我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心裡一緊。

  那句「我有重任託付」,言猶在耳。想到建功立業,想到與她雙宿雙飛的未來,我輕拍著她的背,細聲寬慰:「巧寰,總兵向來照顧我,你勿要多心。」

  既是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

  見她依舊愁眉未展,緊抿著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大為焦急,故作若無其事地接道:「我命硬得很,小時候生了一場怪病,渾身疼,哭得喊得連娘親都哭了,恨不得替我疼。你看,現在不是好好的?」
只覺身上一暖,她柔弱無骨的身子已然偎入懷中。

  她像是完全放開了任性,撒嬌道:「我不許你去。」話說得兇狠,語氣卻軟軟的,毫無威脅性。

  我盡量不讓她看到我的苦笑:「我熬過那些苦難,是為了見到你,又怎捨得讓你失去我。」

  「那你不去了?」

   「不去了。」我違心地說道。

   怎麼可能不去?身為公人,除暴安良乃是職責。我愛她,不忍見她辛苦、令她操心,既得貴人恩寵,功業唾手可得,怎能做一個沒出息的庸碌之徒。那樣的話,她縱然不嫌,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你騙我呢?」她嬌嗔道,聲音軟中帶刺,眼角卻微微一眯。
我竭力躲避著她的眼神,怕心底的言不由衷被看穿。
她略微遲疑,唇角抖了抖,這才破涕為笑。
一時間,宛如明媚春光綻放眼前,激起柔情蜜意無限。
竟如初見那日,春風溫柔拂過眉梢眼角,粗衣布裙的她,像是包裹了刺的玫瑰,生活的粗糲反襯得她愈加嬌艷。
   我不禁愣住了,剛想說話,她仰起臉,伸手攥住我衣襟,低聲道:「你說的,我都信。」聲音細得像風吹過竹林,帶著點顫。
屋裡昏暗,窗外風聲嗚咽,她的手慢慢鬆開衣襟,移到自己領口,指尖抖著解開一顆扣子。我一怔,抓住她手,「巧寰,你這是……」
她打斷我,眼淚滾落 :「答應我,你要娶我。」

   「我答應,我都答應。」我急促地低吼,眼眶發燙,努力不讓自己流下淚來。

   我發誓,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她身子貼得更近,柔軟的髮絲蹭著我下巴,我心跳如擂,想推開又捨不得。耳邊她低聲呢喃:「我要留下來,看著你。」
喉頭一哽,終究沒說出拒絕的話。
一股巨大的幸福淹沒了我,那一刻,我不想過去,不想未來,只想眼前這溫暖。她靠在我懷裡,呼吸輕淺,我抱著她,像要把她揉進骨頭。
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燙得可怕。

   向來嬌羞怯弱的她,忽然變得那麼瘋狂任性熱切執著赤誠不顧一切,像化蛹的蝶涅槃的鳳,帶著我的愛和慾望,合力衝破了世俗的禁忌枷鎖。

   終其一生,我都要背負她的勇氣前行了。

   隨著喘息聲漸息,屋子裡再次歸於平靜。

   我睜著眼,手還攥著她的發,側頭看向身旁,她睡著了,睡顏可愛得像個孩子,嘴角微微彎著,像夢裡還在笑,眼角卻掛著乾涸的淚痕。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風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遠處傳來公雞鳴聲,打碎了安寧。

   我心一沉,該走了。

   我輕鬆開她的手,起身披上衣裳,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她還睡著,像不知道我要走。我咬牙轉身,推開門,晨風冰冷地撲在臉上。



   清點完來自府里全部十二個縣的兵員后,誓師大會開始,待總兵和副官訓話結束,已近晌午,開席犒賞大軍。

  每個人都狼吞虎咽,就像這是人生中最後一頓飯一樣。

  這裡一共集中了三千多名職業士兵,勝利的前景非常明朗,然而,誰也不知道命運的鍘刀會落在何處。

  懷著同樣忐忑的心情,隨大軍上路。城裡的路寬敞又平坦,輜重壓過青石板間幽幽的綠意,直到道路變得泥濘,又變得崎嶇,車輪上下顛簸,像誰心裡的石頭。

  有些人回頭瞧來時的方向,天色漸昏,那頭炊煙依稀。這時一旁的都頭就會瞪圓了眼睛,凶神惡煞地吼上一句:「快走。」
我跟在總兵的親兵隊伍里,過了橋,就聽到前方傳來總兵的聲音:「諸軍聽令,沿河流就地紮營。」

  這是到了。越過攢動的人頭,一座陰冷的高山投下來輕蔑的影子。

  旁邊許麻子放鬆似的舒了一口氣,這時老李拍著他的肩膀,笑道:「皮繃緊點,早著哩。」

  副官伍元直鐵青著臉過來,吼道:「閉嘴,幹活。」一群人登時作鳥獸散,跑去後頭搬輜重、搬輜重。

  我站在旁邊,攥著刀沒吭聲,心裡卻沉甸甸的。剛想跟大家去幹活,這時伍副官朝我招了招手。

  我一愣:「找我?」

  「就你,總兵召見。」伍副官說話還是一樣的乾脆利落。

   於是我尾隨他去見總兵,由於在親兵隊伍的關係,倒也沒多遠。想來總兵也不會親自來找我。

  前方,一名尉官正殷勤地洗刷獅子驄,馬倌在不遠處無聊地看著。這畜生打著響鼻,尾巴甩水甩得歡,顯得十分愜意。

   總兵站在一旁,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秦宇到。」我鞠了一躬,隨後挺直身子。

  見我到來,總兵面露微笑,高深莫測地道:「召你前來,可知為何?」

  我狐疑地看了看天上,不解道:「今日天色已晚,莫非......」
總兵打了個哈哈,道:「今日我便以你為使節,向燒云崗勸降。記你大功一件。」

  我心下一緊,頓覺危機四伏,道:「賊人凶名遠揚,未必肯輕易降伏。」

  此去與孤身闖虎穴何異?

  我也不敢公然質疑總兵,把話憋在心裡。

  總兵得意地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倘賊眾知我重兵來襲,必然動搖,互生嫌隙。」似看穿我的擔憂,接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盡可速速前往。」

  這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不由得對總兵由衷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