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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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25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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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無悲想到這兒,聽見胡為文一聲輕輕的奸笑。他略微停了一下又想:「我就是從心裡看不慣周路平、樊小無和胡為文三個半盲生對待治眼問題上那種假惺惺的言行,特別是周路平,由於有常老師的庇護,使得他就更加肆無忌憚我行我素了。所以才有了昨天中午我在宿舍里的那番言論。我之所以要如此對付他們,就是要叫這三個聰明人好好兒知道知道,人間還有人後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呢。讓他們以後言行檢點些,別老是那麼自以為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忽然他耳邊兒傳來坐在他身後的胡為文、樊小無倆人的一聲輕輕的奸笑。商無悲嚇了一跳:「壞了!我沒一不留神把心裡話突嚕出來吧?」商無悲微微皺了皺眉,又接著展開了他的思緒:「在一九六八年秋冬之交,首批多路軍民治眼醫療隊來校之初,我問過『老四屆』里的一些人:『你們都是五十年代入學的老生了,而且裡頭還有五四年黨和政府接管以前入校的老生。以前咱們盲校來過治眼醫療隊嗎?』他們紛紛說『不但以前從沒來過,就是從黨和政府接管以後到六八年秋冬之交以前這段時間,也從沒來過什麼治眼醫療隊。』『最多也就是一九六五年冬季,咱校請來過眼科專家,給咱們講過眼睛的生理結構、基本功能和用眼衛生等知識。當時你們這屆學生也都在場呢吧?』『現在的事兒太亂,根本無法按常理度之。本來,解放軍某部醫院給張秋菊治好大瘤子本是個例,可醫務戰線上那些革命者、政治家卻把它愣看成是無論何時都管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因此,只要一聽說哪兒有頑疾病人,恨不能都要親赴現場伸手一試。』『這有什麼新鮮的?「忠不忠,看行動」嗎。在忠於毛主席革命衛生路線的問題上,誰敢擔落後罪名啊?!』看來大凡天下之事,約略不外如此下情:社會動蕩千載時機,異動之眾良莠不齊。制禍造福熙熙攘攘,功過是非誰人評議?」同學們與常老師的一陣鬨笑生,打斷了商無悲的思緒。在人們的說笑聲李,他聽見胡為文趴在樊小無耳邊兒用氣聲兒嘀咕到:「你小子還真行呀,要不是姓常的厲聲斷喝,你小子還不得貧出仰角兒瘋來呀!本來你那篇出彩兒的臭貧應該引來姓常的大聲喝彩才是呢,可是怎麼卻招來了他對你的一頓狗屁呲兒呢?據我看,您小子雖然能旁若無人的臭貧,可是你對人情事理一竅兒不通。你那麼一頓歇斯底里的臭貧,把姓常的置於何地呀?他不跟你來這麼一頓臊的臭的才怪呢。大山再高還能高過太陽去呀?往後跟老子好好兒學著點兒吧。」
樊小無說:「你懂個屁。我是跟他逗著玩兒呢。要是不變著法兒逗著他痛痛快快的玩兒玩兒,盡量多耗點兒時間,他一說完事兒,又得叫咱們學那些又臭又長的文屁。我這麼一大通兒裝瘋賣傻的一耍吧,他不但連我把他給說死了的話口兒都沒聽出來,而且還屁顛兒屁顛兒的一直跟著傻笑了半天呢。現在想起來我都覺著我挺棒的。你甭聽我口若懸河天花亂墜的白話那麼半天治眼的事兒,其實跟我老人家扎不扎眼的根本沒一丁點兒關係。他姓常的自始至終不明就裡,到最後,還跟我急赤白臉的真躥兒了。愜。再說了,咱全排的哥們兒姐們兒平時對我老人家還都說得過去。我老人家也藉此機會,用我巧言善變和當眾挨呲兒的表現博大家鬨堂一笑,也算是我對有恩於我的大家一點兒小小的回饋吧。還有,治眼明明是自願,可他姓常的幹嗎強迫全排都參加呀?我就是氣不憤兒。雖然我人微言輕擋不住,但是我用耍他玩兒的法子,打一場抱不平,出口惡氣,為全排添了點兒樂子,為咱全排主持了一次公道,以此形式再次警醒一下常某人,別老想著違背眾心倒行逆施的,功勞也算是大搭的了吧。甭管怎麼說,我老人家這兩下子,還甭說周路平、宋雅詩無膽無能無法企及,就是前商大排座也是望塵莫及難以比肩的吧。由此來看,我的本事已在常、周、宋、商等輩之上了吧。」胡樊倆人又是一陣兒氣聲兒怪笑。胡為文又用氣聲兒跟樊小無說:「行,算你丫的陰猾狠毒。這事兒你丫的不說,甭說我了,我敢保證,算上先商現周兩大排座在內的咱排的全體革命戰士,沒一個能看穿你的狼子野心。我算看透了,你小子肚子里的這掛下水,保證是咱全校全體師生員工里最陰毒很惡不過的了,以後我得防著你點兒了。你小子在我這兒最好也老實點兒。別跟我這兒動你的賊心眼子,更別跟我這兒犯葛。不然,我把你小子肚子里的腥臊酸臭的玩意兒一點兒不剩的都給你抖嘍出來。你注意了嗎?別看常老師跟咱倆那麼毫不留情凶焰萬丈的,可他在周路平、宋雅詩那兒一下子就成了連個蔫兒屁都不敢放的縮頭烏龜了。」樊小無說:「什麼縮頭烏龜呀?簡直就是官官相護。」胡為文說:「沒那麼簡單。叫我看,周路平、宋雅詩不定拿捏著姓常的什麼短兒呢?叫他這麼手軟舌短的橫不起來?」倆人又悄聲兒壞笑了起來。樊小無想問:「那姓常的為什麼對商無悲有時也那麼遷就呀?」他剛要問,忽然一抬頭看見商無悲正坐在他前頭,他就把要說的話硬生生兒的咽了下去。聽了胡樊的話,商無悲想:「好傢夥,能人兒尕貨怎麼都湊到我們排來了?這都叫什麼玩意兒呀?!人生實為不易,今後好自為之吧!……」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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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常老師對樊小無的這番冷嘲熱諷唇槍佘劍的諷刺挖苦后,李小村想:「天呀!這排里的師生關係怎麼一到了緊張時刻竟是這般尖銳對立呀?!平時一團和氣,戰時言爭語斗。師生各執一詞,雙方難以輻輳。要不是親耳聽見,我怎麼也無法相信會是這種情況。樊小無夠猾,常老師也夠惡。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常老師在這兩天里為了勸大家積极參与治療眼睛,可說是循循善誘仁至義盡了。可是樊小無、胡為文等人怎麼依然還是毫無顧忌我行我素的呀?全排多數同學的態度也是旁若無事冷眼靜觀。看來只有到了個人利益相關的時刻人們才能表現出真正的自我來呀。再拿樊小無為了自己不治眼而自我辯白的那番言詞來說吧,難道他在說這些話以前,就真的想不到常老師會是什麼態度嗎?憑著他的機靈勁兒絕非如此,可是他為什麼還硬要這樣兒做呢?實在不明白。別瞧我們排只有二十個人,可是各種各樣兒的賊心眼兒比四十個還多呀。至於人事關係,就更是平時多朦朧,用時個分明了。難怪大家在宿舍里品評實事、議論治眼時,胡為文強逼著大家公開表態呢?看來胡為文這種做法兒也並非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呀。想我李小村生在農家長在農村,胸無城府心直口快,若不多家小心,不定得給自己惹出多少禍事呢。今後我李小村在公共場合里還是要謹小慎微少說維嘉,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在一連的備課室里,管雙全正在主持會議。他向周圍掃了一眼:「人來的都差不多了吧。現在咱們就開會了。今天我們在這裡開個關於教育改革的會議。教育革命問題,一直是毛主席很關心的一件大事兒。而教育改革又是教育革命的中心任務。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沒停止過抓教育改革問題。比如,前些年實行過的紅小將上講台運動,咱們學校做的也不錯;把課堂教學搬到戶外進行,咱們也做過嘗試;咱們還進行過縮短課時的實驗;咱們還從校外請來過工人師傅和能民伯伯來校園、進課堂、上講台等等。總之,凡是我們能想到的,又有條件做的教育革命新嘗試活動,我們都力所能及的做到了。」郭志強心裡一聲冷笑:「您大管都進關多少年了,怎麼還把農民叫成能民呀?幸虧我們聽慣了,不然,會叫人誤會成咱們國家又多了一種社會新分工,開發了一種新產業,招收了大量新職工,形成了特殊的新群體。這個群體就叫『能民』呢。」想到這兒,他把自己給逗樂了。他聽見管雙全說:「咱們還請來過工人師傅、能民伯伯登上上層建築,幫助咱們學校開展教育革命中的鬥批改運動等等。回顧這些年裡我們在教育革命運動中所取得的成績,都是在毛主席教育革命路線的指引下,在黨的教育下,在上級黨委領導下,在本校全校教職員工的共同努力下實現的。雖然我們在教育革命中取得了一些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成績,但是我們也非常清醒的看到:我們的水平還很低,我們的能力還很差,我們的經驗還很少。」郭志強想:「你應該再加上:我們的腦子還很笨。才算你說的又客觀、又全面、又真實、又誠懇呢。」
管雙全說:「儘管如此,我們也有決心,有信心,有幹勁兒,把教育革命堅決進行到底。就目前兒言,我校教育改革工作中最大的困難有兩個,一個是無法招生。還一個就是沒有現成的教材可用。雖然問題的根源在上頭,但是有關種種現象卻都在咱校。面對這種情況,我們深知,要想搞好教育革命,要想搞好教育改革,要想解決好教育革命和教育改革中所遇到的種種困難,我們就一定要堅持做到,上靠黨的領導,下靠本校全體師生員工。群策群力,多想辦法,多創造有利條件,力求早日解決上述兩大難題。現在,我們就是要本著毛主席教導我們的指示精神那樣:在多種矛盾同時並存的情況下,要抓住主要矛盾。在主要矛盾中,要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我們要用毛主席的哲學思想具體討論和分析一下,目前我校有能力急需解決的具體教學問題有多少?都是什麼方面的問題?這些問題該用什麼辦法解決?具體的說該怎樣解決?我就不多啰嗦了,請大家發言吧。」管雙全邊說邊拿出筆記本兒,翻開後放在桌子上。又從上衣口袋裡取下自來水兒鋼筆,擰開了筆帽,準備記錄大家的發言。交音樂課的閔華老師說:「我說說咱們學校的音樂教學問題。我來到咱們學校已經十年了。從來到咱們學校到現在,一直擔任著音樂課的教學工作。文革開始以來,一直沒能上的了音樂課。我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在這學期就開始恢復上音樂課。文革以前,咱們學校的音樂課在校領導和老一輩音樂老師的努力下,上的是很好的。咱們學校的課餘音樂活動搞的也特別好。哪個年級,哪個班都有一批雖然水平不等,但是練功堅韌的音樂骨幹活躍在教室、宿舍、校園各處。每天下午第三節課後,在四年級以上的教學區里,就呈現出一派歌聲飄校園,樂響盪清風的歡愉氣氛。就是在一至三年級的教學區里,也會時常傳出練聲和練樂器的聲音。在某種特殊心境下,我竟然有恍若身處音樂專科學校之感。由於成年累月的音樂傳承和藝術熏陶,使得廣大盲生在思想意識上牢固樹立了鍥而不捨追求音樂藝術的思想觀念。在言行舉止上也養成了曲子不離口,樂器不離手的良好習慣。否則,在那個沒有權威各行其是的一九六八年年初,怎麼說成立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一下子就成立起來了呢?要是沒有平時的基礎功底與深厚造詣和盲生們對音樂藝術的長期嚮往期待所形成的凝聚力,是絕對無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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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雙全插話說:「是啊!普天之下的盲生在吹拉彈打、說唱口技等方面確實有一點就透無師自通之能,我對此有著太多的親身見聞和體會。多少年來,我又是服役當兵,又是工作調動的跑了不少地兒,在此期間,我還真沒少見著有音樂天才的盲人。當時我還想呢:怎麼我到哪兒都能見著盲人呀?要老是這麼著,我的眼睛可千萬別壞了呀。」大家都笑了。跟著大家直笑的管雙全接著說:「直到來咱們學校我才算明白這件事兒。原來是老天提前告訴我,我管雙全今生今世跟咱們盲人同學還有這麼一段未了的情緣呢。」管雙全邊說邊笑。大家也跟著他直笑。管雙全又說:「我是東北黑龍江省遜克縣人。屬馬,一九三零年九月十八日出生。到我一歲的時候,小鼻子製造了『九一八』事變。從那時候起,我的生日就成了國恥日。我們那旮兒管小日本兒叫小侄子,管蘇修兒叫大鼻子、老毛子。我一歲多的時候,小鼻子就把咱們大好東北變成了『滿洲國』,咱們叫偽『滿洲國』。八九歲開始上小學。小鼻子管著學校。上課的時候只許說日語。學校規定,見了小鼻子就得鞠躬。我們鞠躬的時候心裡就罵一聲小鼻子。小鼻子管先生叫『孫歲』。我們集體叫先生的時候,我就跟著好些人一塊兒把『孫歲』叫成孫子誒。」大家鬨笑。跟著大家笑完的管雙全接著說:「人多起鬨,小鼻子也聽不出來,就答應。當然,我們也不敢老這麼叫,要是被犯壞的孩子聽見,告訴小鼻子先生,我們可就得倒大霉。後來家道而艱難,勉強上完小學我就回了家。那時候我差不多就是個半大小伙子了。我想,家裡這麼艱難,我得找點兒事兒做呀,可是我家那旮兒實在也找不到啥事兒。我就一人兒離家,能掙就掙著吃,掙不著就要著吃。一路上,四省三江闖蕩八方,哪兒有吃喝兒就奔哪廂。那些年裡,還得一路上提心弔膽,所到處東躲西藏的躲著小鬼子。跑了不少地兒,費了不少勁兒,總算勉強活了下來。雖然幹了好些活兒,可都是糙活兒、雜活兒、累活兒、險活兒,啥手藝都沒學著。萬幸的是從來沒叫小鬼子抓著過,我還算機靈吧。」大家都笑了。管雙全也笑了。他說:「好歹混到了小日本兒投降,我就參加了民主聯軍。從此後,就跟上了共產黨干起了革命。我的個人經歷也算不簡單了吧?」大家又笑了。
管雙全接著說:「我從那年離開家后就再也沒能回去過。我在一九六二年轉業后回過以次家,父母不在了。哥哥結婚,姐姐出嫁。兩個弟弟也是另立門戶個有家業。他們這幾家人熱熱乎乎生活的也很好。到了地方上,我一直就在教育口兒工作。在一些小學里老是當著黨支部書記,從來沒當過老師。我只有小學文化,怎麼配當老師呀?所以也不懂教育。現在在咱們這兒雖說是幹上了特殊教育,但實際上還是個黨支部書記,跟以前在別處比,就是多了個革委會主任的頭銜兒。至於說到特殊教育,我就更是門外漢了。今後還得請包括在做各位在內的全校師生員工多多指教。特別是在做諸位,你們可別保守呀。」全場都笑了。跟著大家皮笑肉不笑有氣無力隨便哼哼兩聲的郭志強想:「行了,您就甭在這兒假裝封魔的玩兒謙虛了。從您剛才那通兒瘋侃上看,您已經很不含糊了。再加上我老人家早就聽說過您在幾十年裡,又是軍隊,又是地方,又是國內,又是國外的南奔北走東跑西顛兒的一通兒折騰,經歷豐富見聞廣博,獨具慧眼見識不煩的,早就讓我等佩服的五體投地心服口服的了。不但如此,您剛才那頓頭頭是道牛逼轟轟的一番白話,也把我老人家神侃的都找不著北了。行,不簡單。待會兒我老人家有道題考考你,看你怎樣作答?」管雙全說:「現在是一九七一年,在兩年前的一九六九年,我們黑龍江省一下子就有兩個縣在全國出了名兒。一個是虎林縣,是因為發生了珍寶島中蘇邊界反擊戰,我方取勝而出的名兒。一個就是我的老家遜克縣,是因為上海知青金訓華在當地犧牲而出的名兒。珍寶島反擊戰大家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說了。當年八月十五號下午,金訓華所在的遜克縣遜河公社等地區,下了五十年未遇的大暴雨,引起了山洪暴發。在搶險救災中,金訓華髮現有兩根電線杆子被洪水沖走。為了搶回國家財產,他毅然跳進洪流,不幸犧牲。他犧牲后被追認為中共黨員和革命烈士。要是從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下旬,毛主席發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指示算起,金訓華烈士是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始八個多月以後犧牲的第一人。犧牲時才年緊二十歲,多年輕啊!想起來真叫人痛心呀!你們幾位盲生應該在收音機里聽說過金訓華吧?」周路平等人異口同聲的說:「聽說過。」商無悲說:「我聽我表姐說,現在書店裡已經有了以金訓華事迹為原形創作的小說兒《征途》了。」管雙全說:「嚯,這麼快就出小說兒了?說到金訓華奮不顧身搶救國家財產的英雄壯舉所表現出的共產主義光輝思想和革命英雄主義高尚精神,那真是沒的說,確實應該廣泛兒長久的宣傳下去。當時報上說:『金訓華同志的英雄壯舉充分體現了:國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的是再大也是小事兒的革命思想。』」郭志強心裡冷笑一聲:「兩根電線杆兒,一條知青命。大小如何知,怎分輕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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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雙全微笑著說:「扯遠了。我這個人就是有毛病,啥時候一提起家鄉就忍不住想說幾句。這個毛病多少年來,甭管我跟著部隊風霜雨雪走南闖北的到了哪兒,也是一直帶著,就是改不了。就是後來到了朝鮮打美國佬兒時也是這樣兒。其實咱們國家山山水水值得誇耀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只是我坐井觀天孤陋寡聞。在加上我從離開家鄉后一直認為: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當念家鄉。所以甭管在哪兒,這麼多年來,一說起話,就總是忘不了要念叨幾句我們遜克縣那旮兒的事兒。有舊嘮舊,有新說新,老也有的白話,就是閑不住。病的不輕吧?」管雙全說完大笑了起來。大家也跟著都笑了。管雙全笑著說:「剛才我凈說別處兒的看不見的能人了。其實在我們家那兒也有盲人,別看他們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搞起音樂藝術來都不含糊。來到咱們這兒以後,我發現有了文化再搞音樂藝術那就更好了。我們家那兒的盲人吹拉彈唱的動靜兒怎麼聽怎麼都是民間氣息農村味兒,而咱們這兒的盲生一動起樂器來就是校園氣息城市味兒了。看來甭管搞什麼工作都得有文化呀。」人們都笑了。卓越夫想:「這大管也真敢神哨。怎麼竟把有無文化跟不同的音樂藝術風格扯上了?而且還表明了重城市校園風格,輕農村民間風格的思想傾向。人們常說『無私者無畏』,大管倒給來了個『無知者無畏』了。不知道是大管說話粗糙沒把思想表達清楚還是我個人多心誤會他了?但願是我錯怪他了。」周路平想:「大管真行,夠能侃、夠能諞。這才叫侃爺,這才叫諞爺呢。聽這類人說話就是長學問,要不我上哪兒知道『孫歲』和『孫子誒』的趣事兒去呀?」一事之出各有心態,自然現象見怪不怪。商無悲想:「大管這傢伙可真行。只要會場上沒有雙宣隊的人在場,他老人家就敢無所顧忌的暢懷放言一場。甭管是什麼會,也甭管會上有多少人,只要會場上他的爵位最大,他就一定要按捺不住心血來潮口無遮攔的情態,東西南北古往今來的神侃一通兒,至於你愛不愛聽,他老人家就不管那一套了。二三十天前,胡為文為了紅衛兵袖標事件,在宿舍里踩禍他時,不是就翻過他當年在全校大會上神侃美國丟失衛星的舊帳嗎,那次也是全會場他老人家至高無上。當時我們都覺著,他剛被三結合進本校領導班子,心情暢快故而如此。可日子一長,人們才知道,這原來竟是他老人家身上的老頑疾:話癆病呀!他可真跟文革錢老評書里說的似得:『關東大漢海走天涯,涉足行伍英氣豪俠。背井離鄉清掃天下,禍福無常處處無家。』他大管也算真有一門了。可惜的是他大管都把一腔豪俠之氣壓在嘴上,來了個滿口裡跑舌頭了。閔老師這兒正談教改問題呢,他大管老人家就敢一杆子撩到他老家了,還絮絮叨叨了一番個人身世。人家這兒說前門樓子,他硬是跟人扯胯骨軸子。誰叫這堆兒人里他最大,沒人管得了他呢?真是:習慣成自然,誰也甭想攔了。」商無悲想到這兒,忽然聽見發言者由管雙全換成了閔華老師。他的意識才回到現實中來。
閔華老師說:「當年,『老四屆』離校后,宣傳隊也照樣兒搞的很好,這就更進一步說明了咱們學校音樂活動搞的是多麼的廣泛、深入和持久了。但是很可惜,不久以後,常慶、沈正、卓越夫等這兩屆學生畢業后,在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六五年,文革錢最後入學的四個排里,就找不出幾個像樣兒的音樂特長生了。因此,我建議恢複音樂課的教學以後,先讓學生學一些基礎樂理知識,主要是培養學生的識盲文樂譜的能力。在咱們這兒交學生識盲文樂譜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咱們要是不教學生識盲文樂譜,他們在別處是學不到這個的。另外,文革以來,咱們雖然一直沒能上音樂課,可是有的愛音樂的學生,有時候卻在按著自己的想象觀察和研究著音樂現象。有一天下午,風特別大。一連二排的男生岳是明就站在電線杆子底下側耳傾聽著什麼。我就問他:『這麼大的風,你在這兒幹嗎呢?你不冷呀?』」郭志強想:「岳是明這傻傢伙還真行呀。真是不吃苦無所得,不瘋魔不成活呀。」閔華老師說:「他說:『閔老師,您聽聽,這風刮的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把電線杆子吹的一聲兒高、一聲兒低的,這從高到低的音響,要是拆開了分析分析,是不是也有符合樂理的東西呀?』我聽了他的話心裡一震!看著被一陣兒一陣兒大風吹著的電線杆子上的瓷珠兒;聽著時小時大時低時高的一股兒一股兒的風聲,我實在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留下了熱淚!多好的學生啊!這樣兒的好學生憑什麼讓他們長期荒廢著大好時光呀?!」我就說到這兒吧。」閔老師使勁眨了眨眼睛,緩解了發紅的眼圈兒。管雙全做完筆記,直起身子看著大家說:「閔老師說的很好,有歷史,有現實,有道理,有實際內容,我看大家這樣兒說就挺好。另外,大家最好開動腦筋多想些別人想不到,又現實可行的好主意。下面繼續吧。」周路平說:「我說兩句吧。我想說說咱們學校在考慮教學內容時,是不是要和全校盲生畢業后的就業出路聯繫的緊密一些,也就是說多教學生一些謀生的具體技能。雖然咱校開辦了紅醫班,也開展了對外門診。可是咱校只讓適齡的部分盲生進紅醫班。就算叫適齡盲生都進紅醫班,也並非適合所有盲生的興趣愛好個人特點和生活環境發展方向。我想,咱校除了辦紅醫班外,是不是還應該開辦一些別的技能培訓班。」管雙全抬起頭問:「你能說的具體點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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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這要根據咱校的情況做一番社會調查后才能知道。我只是大概說一下。咱們學校文革以來,只在一九六九年冬天分配過一批學生。雖然一下子把文革以來從一九六六年到一九六九年積壓下來的四屆所有八十多名所謂畢業生都分配出去了。可是他們所到之處,都是地處北京大西南和大西北山區遠郊縣裡田園農舍之間的手工作坊。至於勞動條件生活環境則更是差之又差苦不堪言了!非常不適合雙目失明的盲人。說到收入,他們每月卻只有可憐的區區十一二塊錢。每次跟人說起此事,他們都人人滿口牢騷、個個兒抱怨布止。」商無悲心想:「這周路平也真敢想敢說。就是這麼回事。對於『老四屆』而言,與其說是分配工作,倒不如說是酷荒之地大流配呢。」想到這兒,他聽周路平又說:「甭說他們了,就是我們在校生,每當提起此事,也是萬分憂慮不寒而慄!因此,我希望咱們學校在培訓盲生技能方面能朝著培訓技能多樣化的方向發展。在分配工作問題上要朝著分配渠道多項化的方向發展。我就說到這兒吧。」管雙全想:「小路平的想法兒倒是不錯。我也是底層百姓出身,又在幾十年走南闖北的過程里見過不少盲人,深知他們生活艱難、人生不易。我何嘗不想如你說的那樣做呀?可是現在全國是什麼形式?咱校又是什麼狀況?我一個小科級幹部能有多大作為呀?我身在其位,能不按照上司的意思謀其政嗎?這就好比一輛出了故障的大卡車,正朝著山崖猛衝過去。我一個人力氣再大,能把車拽住嗎?」商無悲說:「我說幾句吧。我們是一九六五年來到咱們盲校的,到現在已經在這兒待了七個年頭兒了。在此期間,我們除了文革前上了大半個學年的文化課,學會了摸讀和扎寫盲文以外,什麼什麼實際本事都沒學著。從一九六六年六月初到現在,這麼多年的大好時光都荒廢過去了,而且這段時間還是我們這一代人學習知識和技能的最佳時段。這件事叫人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在心裡就非常難過。我們剛入學的時候,好些老師在課上都跟我們說過一首歌謠:『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寸金丟了有處找,光陰丟了無處尋。』生命是用時間度量的,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這麼做意味著什麼應該是不言而喻的吧。當然,這不應該由咱盲校負責。從現在算起,我們這屆學生還有三年的時間就畢業離校了。時光一去不復返,希望咱們學校能充分利用我們這屆學生所剩不多的時間,充分利用教改運動的大好時機,積極主動的想些辦法,讓我們有所學、有所能、有所長、有所用。在今後的日子裡,我們不敢期待著能學到多少科學文化知識,但是讓我們多學些實際的謀生本領,以便我們將來畢業后,在社會上也能自食其力、有所作為還是不難辦到的吧。我就說道這兒吧。」
管雙全聽完商無悲的發言后,用一種特別的眼光兒看了他兩眼。同時在想:「這小子都十四五歲了,怎麼說起話來還是這麼話中有話、干艮鴂髒的呀?」王英紅老師說:「我說兩句。我是去年冬天來到咱們學校的,說實話,剛一聽說讓我到盲人學校任教,我心裡還真挺不高興的。心想:『給盲人學生當老師可怎麼當呀?那可是費多大的人勁都未准幹得好的事兒呀?要真是那樣兒可怎麼著呀?』我就是帶著這種忐忑的心情走進咱們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大門的。但是通過這幾個月和盲生們的接觸,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教育。第一,他們都特別聰明,什麼事兒到了他們嘴裡,都能給說的那麼通俗易懂生動活潑的。第二,有不少盲生邏輯思維能力很強,分析起事務來既有理論依據,又有實際例證。既有個人觀點,又能自圓其說。讓人很信服、很佩服。特別是一年級的十幾歲的小忙生也是如此。」周路平想:「怎麼說話呢?什麼小忙生呀?你王英紅雖然屬馬,不是才比我們這屆,包括我老人家在內的大多數人大幾個月嗎?怎麼說話的口氣就那麼大呀?你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呀?」王英紅老師說:「尤其是一連二排的周路平、商無悲、吳運時、李小村、宋雅詩、柳曉溪、傅饒、冷若霜等人更為突出。我這當老師的都自愧不如。」周路平又想:「如此說還差不多,算你有自知之明。」王英紅老師說:「我問過一些一年級的盲生為什麼能這麼棒,他們說:一,我們老聽耳機子,跟著電台學了不少說好話、好說話、說巧話、巧說話的本事。二,由於長期跟無法分配工作而留校的老生經常議事論非使然。第三,別看他們看不見,可是他們憑藉著聽覺、嗅覺、觸覺和直覺,認識和適應環境的能力還是相當強的。他們在熟悉的地方,走路、辦事兒都很靈巧,做事兒、走路的準頭而一點兒也不比我們看得見的差。有好些全盲男女生在校園裡,甭管上哪兒,都是跑著去,我跟著跑時都追不上他們。我想體驗一下盲生的感覺,就在家裡叫人把我的雙眼給蒙的死死的,我坐在椅子上。不到一分鐘,我就心慌意亂恐懼萬分。由此我才真正知道我跟盲生的差距有多大。我離一位合格的特殊教育戰線上的人民教師差距有多大。我離黨的特殊教育事業的要求有多遠,我離全校盲生對我的熱切期待有多遠。」管雙全抬起頭,向著王英紅老師說:「我說小王老師,請你說的稍慢些,我都跟不上記錄了。」人們大笑。王英紅老師臉一紅:「慪,對不起。我說慢些。可是他們在另一些方面又很欠缺,當然這不該怪他們,實在是因為他們看不見所致。有一次我給一連三排的老師代課,我就在課上給同學們讀了一篇劉英俊劣勢攔驚馬的英雄事迹。文章里有這樣一句話:『那匹馬受驚后,狂奔布止、昂首嘶叫。』我剛念到這裡,全排先是哄堂大笑,接著就是一片嘩然。我對著同學們的笑聲直愣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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