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碎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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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24
酒館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般遠去, 只留下夜色如墨般沉靜。 諾爾沉默地推動著內森的輪椅, 老舊的輪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迴響, 格外清晰。 兄弟倆並肩走在清冷的月光下, 一路無語。 內森微微仰著頭, 蒼白的臉龐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深邃的夜空, 彷彿靈魂也飄向了遙遠的星河。

「也許…… 這一切都是報應。」 許久,諾爾嘶啞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沉默。

內森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星空, 眼底一片黯淡, 如同失去了所有光芒的星辰, 「別說蠢話, 諾爾。」 他透過口罩, 發出沉悶而空洞的聲音, 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 「也許那個聖武士,明天真的會找到什麼…… 誰知道呢。」

輪椅停了下來。諾爾停下腳步,高大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細長而單薄, 像一株被寒風折斷的枯枝。 他垂下頭,雙手緊緊握著輪椅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真是一無是處… 保護不了母親, 害你變成這樣… 現在連納蒂亞也…」 哽咽聲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胸腔卻因為壓抑的痛苦而劇烈起伏。

內森緩緩低下頭,呆呆地看著自己被夜色吞噬的輪椅和雙腿。 「那是母親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苦澀。 「你忘了她對那個阿斯莫德斯的牧師說過什麼嗎? 『如果我為苟且偷生而改變信仰,那我既玷污了蒼翠之誓,也玷污了我救下的人們的靈魂。』 這不是誰的錯…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只是…純粹的不幸。」 。

諾爾猛地抬手,快速擦了把眼角, 「也許吧…我總覺得我本可以做的更多,如果我足夠強大,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之所以選擇當治安官,就是為了保護你們,可到頭來,我什麼都保護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愛的人一個個消失…」 ,他的聲音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無力感, 「納蒂亞…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根本配不上她…該娶她的人應該是你,你從小就比我聰明多了,她也一直很喜歡你…」

「夠了。」 ,內森冷酷的打斷了諾爾, 「我這個樣子只會連累她,更何況,她現在下落不明,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一陣夜風吹過,似乎夾雜從遠方傳來的一聲凄厲嚎叫, 「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兄弟倆豎起了耳朵,但除了巷子里傳來的幾聲犬吠,就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

內森搖了搖頭,又再次將目光投向深沉的夜空, 「我們回去吧, 夜深了。」

房間里, 厚重的窗帘緊閉, 隔絕了夜色與星光, 光線昏暗而壓抑。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而刺鼻的藥劑氣味, 像是硫磺與曼德拉草混合后的怪異氣息, 熏得人喉嚨發癢。 各式各樣的煉金裝置, 燒杯、 坩堝、 蒸餾器, 如同沉默的士兵般佔據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堆積如山的厚重書籍, 則像一座座小山, 雜亂無章地堆放在地面和桌面上。 用鈷藍色顏料畫成的繁複法陣, 與散落一地的破損機械零件, 如同迷宮般交織在一起, 將狹小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 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在那房間中央, 一盞孤零零的魔法燈懸挂在工作台上方, 投下慘白的光芒, 映照著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影。 那是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 她幾乎整個人都趴在堆滿零件的工作台上, 嬌小的身體彷彿要被淹沒在零件和圖紙的海洋里。 稚嫩的臉龐緊繃著, 眉頭緊鎖, 神情專註而憂慮, 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 她有一雙如同精心打磨過的黃玉般的眼瞳, 清澈而明亮, 尖尖的半精靈耳朵不安地微微顫動著, 蓬亂的金色髮絲像一團柔軟的金絲, 隨意披散在肩頭, 幾縷不聽話的髮絲沾染著黑色的油污, 在魔法燈的光芒下反射出金屬的光澤。

工作台上, 堆滿了各種精細的機械配件: 齒輪、 螺栓、 彈簧、 鉚釘, 以及閃爍著微光的各色水晶, 還有幾張鋪滿了密密麻麻計算公式的羊皮紙設計圖。 女孩咬著下唇, 稚嫩的小手卻出奇地靈巧, 小心翼翼地將一根頭髮絲般細小的銀線, 固定在一顆如同心臟般搏動的小魔晶上。 隨後, 她微微顫抖的指尖亮起一抹微弱的魔法光芒, 如同螢火蟲般, 一只機械貓身上的魔法符文逐一被激活, 如同沉睡的星辰被點亮。 她屏住呼吸, 全神貫注地調試著這些細微的魔法符文, 彷彿在進行一場至關重要的儀式。

那隻機械貓死氣沉沉地躺在工作台上, 它的身體由一種銀灰色合金打造,金屬框架上雕刻著繁複而精美的花紋,每一個關節處都連接著複雜的軸承和齒輪,鑲嵌在眼眶中的兩顆暗淡的藍寶石眼睛,空洞地凝視著前方。

終於, 在女孩將最後一顆微小的魔晶小心翼翼地插入機械貓胸口的核心部位后, 她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求求你了…… 醒過來吧…… 棉花糖……」 她近乎哀求地低聲呢喃著, 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 那顆新插入的魔晶開始鼓動起來, 發出微弱而柔和的光芒, 機械貓原本僵硬的尾巴, 突然痙攣般地抽搐了一下—— 它的頭也隨之微微一動, 頸部的金屬關節, 發出了細微的「咔嚓」一聲脆響, 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棉花糖? 棉花糖, 你……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女孩屏住了呼吸, 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睛, 眼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期待, 她凝視著機械貓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 它們發出微弱而迷離的光芒,像是在回應她的呼喚。 正當女孩嘴角浮現出一抹欣喜的笑容時, 機械貓的喉嚨里卻突然發出一聲無力的嗚咽, 那眼睛里剛剛亮起的光芒, 掙扎了幾下, 最終還是如同被風吹散的星火般, 隨著魔晶一同黯淡消逝。 突如其來的沉寂, 瞬間澆滅了她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

「不!…為什麼會這樣?…不應該的…魔法的編織…符文的排列…魔源水晶…所有步驟都是對的,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女孩絕望的聲音破碎一地,淚水如同珍珠般從她美麗的黃玉眼睛里不斷湧出。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而有節奏的敲門聲,緊接著,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聲音響起, 「小姐,澤菲瑞姆大師來了。」 女孩嬌小的身體猛地一怔, 她慌亂地抬起沾滿油污的袖子擦拭著臉龐。

吱呀一聲,房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穿藍綠色鑲金長袍,兩鬢斑白,面容威嚴的老者緩步走了進來。 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刀鋒般掃過凌亂不堪的房間,最終落在了渾身髒兮兮,眼睛紅腫的女孩身上,老人眉頭微微皺起, 「艾格尼絲,發生了什麼?」

「我…我修不好棉花糖了…大師…」 ,艾格尼絲帶著明顯的的哭腔, 「我嘗試了所有辦法,查閱了所有典籍,但是就是沒辦法讓它醒過來…」

老者漠然地瞥了一眼工作台上的機械貓,「『醒』這個詞是用在活物身上的,而這只是個構裝體。你可以重新再製作一個,不要浪費時間在這個廢品上。」

「不!」 ,艾格尼絲倔強的搖著小腦袋, 「棉花糖不一樣! 它…它是特別的! 棉花糖從開始就一直陪伴著我, 它不僅僅是一個構裝體! 它…它什麼都聽我說,什麼都陪我做,我的每一個計算,每一個證明,每一個實驗,每一個漫長的日夜,都是棉花糖在我身邊… 它是我的朋友…不,它是我的家人! 我一定要修好它!」 ,艾格尼絲悲傷地注視著工作台上機械貓失去光澤的雙眼。

老者失望的搖了搖頭, 「艾格尼絲,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情感是凡人身上最大的缺陷,它不受控制,善變,而且充滿破壞力,還間接產生了深淵裡數之不盡的怪物。你肩負著偉大的使命,絕對不能讓這種缺陷成為你攀登輝煌之路上的絆腳石。」

「可是…」 ,

「你以為它會『聽話』,以為它能『陪伴』,但是構裝體終究只是鋼鐵與魔法的造物,它沒有生命,也沒有靈魂,更不會理解人類的情感。 你賦予它的那些毫無意義的價值,不過是你幼稚的情感投射罷了。」老者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鎚,一字一句無情的敲打著艾格尼絲幼小的內心。

艾格尼絲的小拳頭攥得發白,憤怒和委屈接連爆發,她朦朧的淚眼狠狠瞪著澤菲瑞姆,嗓音變得愈發尖銳嘶啞, 「你怎麼會明白這些!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你的眼裡永遠只有那些該死的的真理和法則!」 ,她的頭頂開始形成一個燃燒著天堂金色火焰的光環。

老者高高的俯視著艾格尼絲,絲毫不為之所動,隨即他的的目光便穿過艾格尼絲幼小的身影,如同穿過一層幻象,幻象那頭,一個年輕女人的音容笑貌一閃而過。老者回過神來,房間內所有的陰影彷彿都匯聚在了他灰色的眼眸中。「我懂。」 ,他神色黯然的說道, 「因為我付出過沉重的代價。」

「但是沒關係,艾格尼絲,你不用經歷那些。」 他背著手緩緩地走到堆滿煉金器械的工作台前,隨意拾起桌面上的黃銅齒輪,然後透過齒輪的空心審視著淚流滿面的女孩。 「想想看,艾格尼絲,如果沒有真理和秩序,沒有黃金軸心城所捍衛的公理和定律,那這世界上還會剩下什麼呢? 沒有時間和空間,沒有天堂和地獄,也沒有生與死,一切都將歸於虛無,不復存在。」

「秩序和理性,才是這個世界得以運轉的基石,而情感只會帶來的混亂和毀滅。 當你真正面對那些至關重要的選擇時, 那些脆弱而無用的情感,只會蒙蔽你的判斷,束縛你的抉擇,就像現在所發生的一樣。」 他指尖輕輕一彈,那枚齒輪便在空中無力地旋轉著,重新落回堆滿零件的工作台上。 「不要在這可悲的循環中繼續浪費時間了,艾格尼絲。 把那個報廢的東西給我。」 他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命令道。

「不!…不要!…求求您,澤菲瑞姆大師,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修好它的!」艾格尼絲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她一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一邊緊緊地將懷中冰冷的機械貓抱得更緊,像受傷的小動物縮在角落,試圖躲避正在步步逼近的老人。

老者沉默的注視著她,臉上沒有絲毫動搖。他的緩緩抬起手,一道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瞬間籠罩住女孩。她絕望地掙扎著,小手緊緊地抱著懷中的機械貓,發出無助的哭喊, 「不!不要!不要帶走我的..棉花糖…」, 但那股無形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的力氣逐漸被抽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遙遠。 最終那機械貓隨著她無力的身體一同滑落,沉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那破碎的撞擊聲是她對棉花糖最後的記憶。

塔夫正漫步在倫福德小鎮泥濘的街道上,夜色已深,小鎮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這是他踏足這個名為倫福德的小鎮的第一夜,他原本打算去品嘗一下當地頗負盛名的麥芽酒, 驅散一下旅途的疲憊。然而,當他剛剛走到一家酒館門口時,一股奇異而不同尋常的香氣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在他試圖分辨這股香氣來源的同時,另一種截然不同地氣息也隨之湧入他的感官。 那味道充滿了謊言、欺騙——以及死亡。塔夫瞬間將喝酒的念頭拋到了腦後。他閉上雙眼,輕聲念著咒語,伴隨著手指在空氣中劃過一個符號,他的雙眼再次睜開時,瞳孔驟然放大,並像夜行動物的雙眼般反射著冰冷的月光,黑夜在他眼中變得如白晝一般明亮。

倫福德的空氣中瀰漫潮濕和腐爛的水果的氣味,小鎮的街道狹窄而曲折,兩旁高聳的建築投下濃重的陰影,彷彿一只只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塔夫的腳步輕盈而無聲,他像一只靈巧的獵豹,在陰影中快速穿梭,追尋著那股奇異的香氣。

夜色朦朧中, 一陣不尋常的動靜從小巷深處隱隱傳來,塔夫敏銳的捕捉到了這細微而急促的聲音。 他立刻轉身拐入小巷, 經過黑暗視覺強化的雙眼清晰地捕捉到了正在發生的一切: 一個身穿騎士盔甲的男人, 正高舉著匕首沖向一個無助的身影。 塔夫沒有絲毫猶豫, 行云流水般地從背上抽出短弓, 搭上箭矢。 寒光掠過箭矢鋒利的金屬箭頭, 直指那揮舞匕首的男人。

塔夫屏住呼吸,拉滿了弦,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全神貫注的捕捉著男人的每一個動作。

剎那間,一聲慘叫劃破倫福德寂靜的夜空,箭矢精準的刺穿了男人的右手手掌,匕首也應聲落地,男人抱著受傷的手驚恐的四處探望,試圖尋找偷襲者。塔夫則收起弓箭, 縱身躍出陰影並快速靠近, 想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聽到腳步聲的男人彷彿受到了驚嚇, 慌不擇路地逃離了黑暗的小巷。

塔夫並沒有追擊那個狼狽逃竄的男人, 而是立刻來到倒在地上的受害者身旁, 他單膝跪地, 仔細檢查著他的傷勢。 那是一個半獸人, 正蜷縮在冰冷的牆角邊,虛弱地喘息著, 原本青綠色皮膚已經開始發白, 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額頭滾落, 而他腹部的傷口,還在不停地向外滲著鮮血,將他華麗的長袍染紅了一大片,情況看起來十分危急。

「堅持住,別睡過去。」 ,塔夫小心翼翼地扶著半獸人開始低聲念咒。他的手掌散發出柔和的金色光芒,輕輕覆蓋在半獸人傷口上,半獸人的傷口開始奇迹般地癒合,血液逐漸凝固,撕裂的肌肉也慢慢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然而,這個半獸人最終還是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塔夫正準備把頭貼到他胸口聽聽心跳的節奏,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魔法波動。周圍的光線開始變得扭曲而模糊,伴隨著「滋滋」的爆裂聲,半獸人身上開始湧現出刺眼的白色光芒,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小巷,塔夫一邊舉起手臂遮擋那刺眼的白光一邊向後退去。

等那刺目的光芒漸漸消散,空氣中躁動的魔力也慢慢平息,周圍的一切重新恢復平靜時,塔夫再次睜開眼睛,他驚訝的發現,原本躺在地上的半獸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美得令人窒息的少女,空氣中的香味變得更加明顯,毫無疑問這就是那股香味的主人。她有著完美無瑕的精緻容顏,肌膚如同瓷器般光滑細膩,在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珠光,一頭瀑布般的金色長發,如同流淌的金色絲綢般,隨意地披散在肩頭,閃爍著如同金屬般奇異的光澤。 少女緊閉著雙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平穩而悠長,如同一個高貴聖潔的天使,陷入了安詳的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