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半場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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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22
「哥哥。」少女微笑著回應。
慎二從脊背後升起一股惡寒。不知為何,最近只要看見妹妹沖他笑,他就會產生這種感覺。
尤其是現在,慎二沒準備好要見到她的時候。
「我說你呀……跑到我房間里來幹嘛?」慎二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
「哥哥以前總不打招呼闖進我的卧室呢,反過來就不行了?」
「不是、我是說……好吧,那總得告訴我是為什麼?」
「誒——」櫻像小鳥那樣歪過頭,「我以為這時候哥哥會想要看見我呢。」
「……我為啥要見你?」
「我猜,是有話想跟我說?」
慎二正想脫口而出一句「自以為是」,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喉嚨里卡住似的,最後只得冷哼一聲。
櫻沒說什麼,微笑著疊好浴衣放進衣櫃里,又自顧自收拾起衣服來。
「又在毫無顧忌地亂動我東西。」慎二撇撇嘴,卻好似故作姿態,看不出他真有多麼反感。
「這家裡所有東西都是哥哥的,我要是都不能碰,那隻能被掃地出門啦。」櫻說著話的同時已經嫻熟地把衣架有些凌亂整理好,隨即合上櫃門。
「何時都成我的了。」慎二啞然失笑。
「當然都是哥哥的,因為是一家之主嘛。」
「你是瘋了還是在耍我?我可不是常見的兄妹笑話里那種給你零花錢的哥哥。」
「我才不想要錢呢。但……我是來找你賠罪的,不好嗎?」櫻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怯生生地看著她的兄長。
「哈!是這樣嗎?」慎二得意起來,手一叉腰,嘴角上揚,「下午的事我還沒跟你算清楚呢,你倒是自己送上來了。」
少女靠著櫃門,身體向後縮,似是無處可逃的樣子。與此同時卻抬起手抓住紅緞帶輕輕一扯,深紫色的頭髮散開。
扯下紅緞帶的意思雙方都明白,這幾年來類似的場景他倆上演過無數次。
自聖杯戰爭結束后,主要的區別是櫻有時會主動扯下來了。
抓起妹妹的手腕抵在櫃門上,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兩人離得很近,櫻變得急促的呼吸,吹拂在慎二臉上。他突然有種想跑掉的衝動,面對這個情知任他擺布的女人,感覺自己握著她手腕的那隻手變得冰涼,只能通過被她握緊的肌膚感受溫度。不自覺間,他放鬆了力度,手緩緩上移直到送進她手心裡。兩隻手連同手臂緊貼著,好像能感受到對方的脈搏,也可能是錯覺,那其實是自己的脈搏也說不定。
心跳加快,呼吸變得沉重。
少女仍在迴避著,根據經驗,只要抬起她的臉,一定能看到她畏怯的深情,足以喚起施虐欲。可是他此時卻沒膽量這麼做,做哥哥的此時才想起,原來自己也是個小男生罷了。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個男人。
慎二心一橫,反手摟過櫻的腰枝,硬拖到懷裡。
索性把局勢帶入我最擅長的部分好了!
既不配合也不反抗的義妹,放任自己的身體被拖進兄長的懷裡。
來不及感受緊貼在胸口的溫軟,心慌意亂地拖著她到床邊,順勢按倒。隨手往身後一揮,從體內放出魔力關掉燈,房間內驟然昏暗下來,只剩下一盞夜燈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從上方俯視著,看她別過臉去面無表情,一句「小賤貨」差點習慣性地罵出來。正是那種神情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激怒著慎二,換作去年,在這等場景下他嘴裡已經開始污言穢語了。現如今反倒不願多說話,更想在沉默中以平常心審視櫻這種樣子,仔細看竟然還挺可愛的,是平時在外面從來見不到的狀態。
大概她在衛宮面前的時候更不會是這樣。沒錯,忍著嫌棄感拚命忍耐,這幅模樣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
慎二從心底感謝櫻一如既往地迴避著對視,否則這時候如果凝視著她的正臉,可能要忍不住一口親上去,以後就沒法待在這個家裡了。
右手還壓著櫻的手腕,左手習慣性地去解開衣領上的紐扣。手在顫抖。是興奮呢?還是在害怕什麼呢?誰也不知道。
慎二不像以前那樣粗暴地扯壞衣服,而是認認真真地一顆一顆把扣子解開。回想起來,他有多長時間不再這麼緩慢地解開櫻的衣服了?嗯,扯壞櫻的衣服什麼的,最近這半年多再也沒那麼做過。相比起最近這陣子,曾經的他每逢干這檔子事都急不可耐,生怕慢了哪怕一秒鐘。
總是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總是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離開。
雪白的肌膚展露無遺。
如同天鵝絨般溫軟,沒有半分瑕疵,沒有需要隱藏的傷痕。
櫻從小很擅長隱藏身上的傷,慎二憑敏銳的觀察力總能發現些蛛絲馬跡,這讓櫻愈發畏懼他。不是畏懼讓她不斷受傷的某種未知存在,而是畏懼憂慮的哥哥。
你為什麼要怕我?這話逐漸問不出來了。問也沒用,什麼答覆都得不到。
如果有什麼讓你難受的事,一定要說出來呀。——每當這樣告訴櫻時,她總是一如既往低著頭不說話。
手腕和頸部的勒痕,浮腫的眼瞼,手臂到後背斑駁的淤青,腿上的血痕,在這個據說是他妹妹的女孩身上輪流反覆出現。她盡可以緘口不言,朝夕相處的聰明人亦無法忽視。
當我間桐慎二是瞎子?
哈,愛說不說。我可是很忙的,我是天生被選中,遲早要繼承家族魔術的人,每天要學習很多東西。一個充當跟班的庸才,被誰、被怎樣對待了又與我何干呢?更何況她已經拒絕我的關心了。
別去管她!慎二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不用在乎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年幼的他尚未聽過「別想犀牛」的寓言。
逐漸地,他越來愈焦躁,想要沉浸在書籍中尋求知識,可每當脫離出來后卻控制不住地更加在意。
察覺那不可直視的真相前最後半年,兄妹之間的相處成了不斷升級的偵察與反偵察競賽。慎二越是在意,櫻越會躲避,隨著她執著於遮蔽身體,義兄的態度愈發急躁,手段也變得粗暴,到最後大都是面不改色地進行各種赤裸裸的性騷擾行為。櫻從不反抗,只會咬著嘴唇,躲避哥哥的視線,怎麼問也不吭聲。
那時櫻已經不怎麼看著哥哥了,推開那扇地下的大門后,她的眼睛里更是再也沒有映出他的倒影。
其實早該想到是怎麼回事的,只不過多少年來都在自欺欺人罷了。如果早點有心理準備,搞清楚自己真實的位置,後來那三年裡會不會就沒那麼難以忍受了呢?
回憶如水流般在腦海中回蕩的同時,慎二手上沒停下來。
從鎖骨到肩膀再到胸部,他的開場一直是固定順序。每次愛撫都會從臉頰開始,原本只是下意識地按照這個順序撫摸,其中原因也是最近才意識到的。
這兩年來每次到動手打她的時候,總是上來先一記耳光,後來發展到只要手伸到她的臉附近,都會下意識地躲閃。
櫻是有反應的,大概就是為了這個吧。
說來可笑,扇在臉上的耳光不知道有幾次,到頭來卻沒膽量湊近過去吻她的臉頰一下。
如果現在這麼做,櫻會作何反應?
這是妄想罷了,慎二自知不敢撥開櫻的手,直面她變得沉重的呼吸。
總有一天,他會鼓起勇氣吻上妹妹的臉,但不是現在。慎二如此相信著。
櫻沒被捉住的右手擋在臉上,遮住了她迷離的雙眼,慎二能看到的只有染滿臉上的緋紅。這大概就是通常所謂的,如果必定遮不住所有位置就遮臉。
直到現在,他倆的關係經歷過起起伏伏,慎二自認為已經緩和很多了。但唯有做這件事的時候,櫻依然像以前那樣絕不看著他。
她大概不想在這時候看到我,或者說,這時她想看到的不是我吧?
關於她在想誰這點,慎二很有把握。
後來櫻頻繁出入衛宮家的那兩年裡,身上的傷痕當中就包括慎二自己造成的了。不知該說是遺憾還是慶幸,衛宮士郎能發現的也就是那部分,蠢成這樣實在是叫人沒話說了。
心裡編排著好友,慎二熟練地準備進入正戲。
脫到下半身時發現櫻居然沒穿內褲,感覺最近這陣子,她越來越不喜歡穿內衣了,慎二曾因此打趣說振袖比較適合她。至於要他承認,這麼說的時候,腦子裡同時想象自己幫櫻系腰帶時雙手環過她的腰,然後從背後摟住她的場景,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小時候偶爾櫻會對他這樣做,然後靜靜地靠在他背上,如果有機會,慎二真想體驗一次,換他從身後靠在妹妹身上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新意可言,無非是重複過兩百次以上的固定動作,算上從書里學來的也就那麼些種類的動作,事到如今早就每種都試到熟練無比。對妹妹的身體知曉程度,勝過知曉他自己的,每寸肌膚每個部位,怎樣撫摸會給予更強烈的快感,男生對這一切了如指掌。
幾年來他對自己最滿意的方面就是這方面,可是對這唯一自滿的部分,頭一次在這關頭看著他的居然是那雙血紅的魔眼。這也是為什麼,他至今都認為黑櫻才是最好的櫻。
喘息聲仍回蕩在高潮過後的餘韻之中,少女淚水汪汪的眼睛望著釘在牆上的鐘錶。
慎二頭暈目眩,視線中似乎蒙上了一片慘白的霧氣。這是熟悉的感覺,和櫻做過之後每次都是這樣。
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這次特別爽。
頂著昏昏沉沉的頭腦,起身正要離去時,他手腕上一緊,這次輪到他的左手被妹妹捉住。
「去哪?」櫻的語調平靜無波。
「我——」慎二正要回答是愕然發現他答不上來,才意識到自己做出了已經不合時宜的習慣性動作。
「這不是哥哥的房間嘛?」櫻繼續問道。
慎二無言以對。大概是到剛才為止的氣氛太有既視感,他習慣性地做出了早已不合時宜的舉動。
從手腕上感受到的力氣很輕,他老實地受著隨時可以掙脫的力道牽引,躺回少女的身旁。
另一只手送到他眼前,遞過來那條緞帶,原來之前一直握在手裡。慎二飛速拿到手上,纏成一個卷之後放進床頭櫃。
「哥哥以前總是完事後立刻跑掉,」櫻慢悠悠地說,「都是跑到哪去啦?我一直好奇這件事。」
「跟你沒關係……」慎二發出連他本人都覺得虛弱的聲音。
總不能告訴她,我每次都只想到離你儘可能遠的地方去。至於幹什麼那更不能說,要是讓櫻知道,一世英名就毀啦。
「那說點跟我有關係的?」櫻試探著,「總之說點什麼吧。」
沉默。
忍受不了這種沉默,腦細胞飛速活動,逼迫思維產生出新的話題——
「呃……對了!露易絲呢?」
「躲到床底下去了吧?」
「我看看。」
向床下探頭,果然黑暗中有一雙發亮的圓眼睛,見慎二探出頭來也和他對視。
「確實在床底下。」翻身躺回枕頭上的慎二如實彙報著。
「很害羞呢。」櫻輕聲嘆道。
「是呀。」
又是漫長的沉默。
「嗯、那個,」這次輪到櫻試圖開啟話題,「好多天沒做了。」
「上次還是上個月中旬。」
「哥哥……記日子的嗎?」
「習慣了。」
沉默。
直到無法忍受的慎二終於開口:「說到底,你今天為什麼沒到衛宮那邊去呢?」
這是慎二回家后以來最想問的話。
櫻聽到這問題沒有作答,而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哥哥才從我身體里拔出來不到五分鐘,就開始說學長,只屬於我們倆之間的話題,除了『衛宮士郎』以外就沒別的了?」
前所未有地聽到櫻直接念出「衛宮士郎」這幾個音節,慎二全身一激靈,他轉過身去卻看到妹妹擺出奇怪的姿勢。她併攏雙腿抬得很高,雙手環抱在大腿上,不著寸縷的下半身高高翹起。
「……幹啥呢,你?」慎二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跟哥哥沒關係。」櫻嘟著嘴,把慎二剛才的話回敬給了他。
「你這意思該不會是……」慎二心頭湧起一股邪念,隨即立刻付諸實踐。
帶著猥瑣的笑容,他抓住少女併攏的腳踝用力向前壓。不顧妹妹的驚呼聲,照著臀上「啪啪」兩巴掌。
「放開我!」櫻的聲音提高到不像開玩笑的地步。
放手的慎二看著櫻緊閉雙眼,惱怒地消化著疼痛。
「好痛……」
帶著哭腔。
剛才那兩下可是用了相當的力道。
生氣了吧?這麼想著,慎二忍住笑。
等著看發火的哥哥卻只等到妹妹用力一拽,恢復了他平躺在她身邊的位置。
「從小到大,除了欺負我之外,哥哥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呢。」
櫻繼續嘆著氣。
「所以呢,我也只好被哥哥繼續欺負下去。如果連欺負我這件事都不能做,哥哥作為一個人存在的意義可能就沒了。」
這一句話噎得他差點滾下這本就不寬的床。
「最近學了不少嘛,你!」慎二偏過頭去,水藍色的瞳孔瞪著少女的側臉,「比起我最近這兩個月里收到你的冷嘲熱諷,過去多少年裡的分量連零頭都不到啊。而且永遠是只有我們倆的時候!」
這小丫頭哪怕在rider面前也要拿出溫柔可人的偽裝,每次想到這點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要說我有在學習的話,那是真的。」
櫻放下雙腿,慎二隨手把自己的被子也罩在她身上。
「我向藤村老師請教,怎麼才能跟哥哥關係好起來?」櫻看著天花板,像是在敘述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種問題你去問冬木之虎?」慎二嘖嘖稱奇。
「藤村老師懂得很多!」櫻說,「她告訴我,既然是家人,只要表達出心中真實想法,一定會得到理解的。比起考慮太多,有時候直抒胸臆反倒更好。」
「你直抒胸臆的表達還真是令人感動呀。」
「那……」櫻猶豫了一下,隨後問道:「哥哥還生我的氣嗎?」
「生氣?」慎二一愣,「生什麼氣?」
「唉,哥哥就是這樣的人呀。」櫻嘆著氣扭過頭來,以同情的眼神和兄長對視,「只要在我身上發泄完青春期過剩的慾望,便能迅速忘記所有煩惱,變成一個快樂的小傻瓜。」
「你今天是不是存心找死呀?」慎二咬著牙,被子下的左手探到櫻的大腿里側,狠狠擰了一把。
少女吃痛后輕哼一聲,挽起義兄的手臂無形中按得動彈不得,又湊過去頭輕輕靠在哥哥肩上。這下慎二沒辦法亂動了。
「難道我說的不對?下午的事,剛才還說要找我算帳來著。這麼說,看來我已經得到原諒了吧?」
「啊!你說下午在學校……」慎二翻了翻眼睛,「我根本沒生氣。」
「沒生氣,那在學長面前擺臉色是故意的咯?」櫻神色如常,一句話直指向矛盾核心。
慎二從後背升起一股惡寒,才意識到說溜了嘴。
「我——」
語塞良久,他終於想到轉移話題的方法。
「那你呢?還不是在衛宮面前假裝溫柔乖乖女?」
「沒有假裝,我就是溫柔乖乖女。」櫻不假思索地反駁。
一臉認真的表情,讓慎二瞠目結舌,徹底無話可說了。
適才歡悅的餘韻未消,號稱是兄妹的一對男女靜靜地依偎在一起。這是個狹窄的單人床,想不掉下去就得緊緊靠在對方身上。
半晌,櫻忽然說話了——
「假設我們是平常的兄妹,像這樣躺在一個被窩裡的時候,會做什麼呢?」
反正肯定不是剛才那檔子事。
「你想幹什麼?」慎二問。
「說悄悄話。」櫻的姿勢沒改變,還是靠在兄長肩上。
頭髮擋住了臉,從慎二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
櫻今天怎麼回事,高潮到腦子壞了?不至於吧,剛才我的表現明明很一般。
——慎二無意識地揉著打卷的頭髮,腦中飛速思索妹妹突發的異常是緣何而起。
別的不說,她從來沒有這麼多話,尤其是剛做完的時候更沒有。
從來都是哭喪著臉默不作聲。
「好,說吧。」片刻后,慎二自以為得出了結論,「衛宮家那邊,遠坂是怎麼拉幫結夥排擠你的?」
「誒?」櫻極其驚訝地抬起頭,「哥你說什麼呢?」
「別裝了,要不然為何不去找你的好學長,而是跑到我這裡撒嬌?」
「明明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
「少來你那套裝可憐戰術,在我面前是沒用的。」慎二說著話,手上也不走空,悄悄滑到櫻的大腿上摩挲著。
櫻幽怨地盯著慎二,讓他頓感渾身不自在,揩油的手都停了。過了一陣,她才繼續講:「哥哥一定要覺得我是被排擠了,才會到你身邊來?最近幾個月,明明去學長家的次數都變少了,而且每天都按時回家。我都這麼聽話了,就是想哥哥能開心一點就好了……」
「得了吧。我也跟早跟你說過,你想去哪,去找誰幹什麼,我再也不管了。」慎二轉過頭去,遠離妹妹的臉。
「又在鬧彆扭。」
「我認真的。」
「那我也認真講——我現在不如說是去找……凜學姐的。平時在學校里學姐習慣了獨來獨往,想和她拉近關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是到學長家裡,在那個氛圍下,我們反倒能毫無阻礙地親昵起來。」
「遠坂凜是個婊子。你應該晾著她,等到一定時機她自然會主動來討好你。」
「哪有!哥哥總是用偏激的態度看待別人。最近去的次數少,saber小姐還告訴我,只要我連續兩天沒露面,學姐就會一直念叨我。明明在學校里每天都能碰到,卻總是有種微妙的距離感呢。」
「想去就多去唄,嫌來回來去跑太麻煩第二天早上再回來也可以。跟你說過多少次,我現在一點也不在乎。」
「那為什麼在電話里發脾氣?」
慎二語塞。現在冷靜下來后回想,可能當時多少受到點酒精的影響,再加上從楊師傅嘴裡得到消息衝擊性過高。他還在醫院裡時早已說過絕不再阻止櫻去衛宮家,為的是把妹妹趕走。那時慎二看著在身邊忙前忙后的妹妹心中煩亂,只想讓她趕緊從眼前消失,即使如此,櫻一刻不離地照顧著他。口無遮攔的後果是自己提前出院后櫻真的再次開始出入衛宮家,慎二立刻後悔了,可是他總在妹妹面前自詡言而有信,怎麼也不好意思收回當初說過的話。
「向你坦白一件事。」櫻忽然湊到慎二的耳邊冒出這麼一句話。
「什麼?」思索被打斷的慎二扭過頭看著櫻,發現她的臉比剛才湊得還近后,心跳得有點快,就又轉過頭回去繼續看向昏暗的天花板。
「現在的學長家裡,有位即便對我而言也很難應付的存在。」
「還有什麼是連你也很難應付的,在衛宮那裡?」
「之前說過立江小姐的事,還記得嗎?」
「啊啊,你說那個女鬼。」
「哥!」櫻責備似地推了慎二一下,「怎麼總是說難聽的話呢?人家已經活過來了。」
「那取決於如何定義『活』——你害怕她?」
「都說了她是活人。」
「活人有時候比死人可怕得多。」
「那不包括立江小姐。也沒有害怕,就是……不知該怎麼對待才好。」
關於立江這個女的,慎二對她最主要的印象是「恐怖」,聖杯戰爭期間他與這個拿盾牌的女人短暫接觸過,總覺得這女人與其說是英靈,不如說是個索命女鬼。後來「女鬼」成了慎二私底下給她冠上的代號,櫻很反對他這樣說,美杜莎也認為這說法極其沒禮貌。後來慎二大概聽說了她的身世,還真是一具死屍,由此更加堅持「女鬼」的評價。後來聽說這具死屍在第三法引發的奇迹之下居然活了,還混進穗乃果學園當起了女學生,慎二也不好說自己出院后不再去上課是否與此有關,至少聽說美輟姐弟倆拉這位立江進弓道部之後,他由衷相信這個社團已經沒法要了。
出院后慎二再也沒碰上過她,連打照面也沒有。這倒不是刻意避開她,慎二不上課也不訓練,出入最頻繁的地方是教堂,立江同學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教堂的。
他與這個女的僅有的交集,是從櫻那裡偶爾聽來的隻言片語。按櫻的說法,這位立江小姐平日有些陰沉,被問起什麼時也能良好對應,但幾乎不主動跟人說話,唯有在衛宮面前時會大反轉,變得非常能講話;行動有些笨拙,似乎平衡感不太好,看起來召回的靈魂與復甦的肉體之間還有不協調之處,第三法帶來的新生命仍需時間適應。「這不是三年前的你么?」——當初,在聽者是櫻的前提下,慎二給出了如此評價,櫻被這句嘲弄搞得很受打擊。
「話說回來,她想起自己姓什麼了嗎?」思緒亂飄的慎二隨口岔開話題。
「沒有。跟學長一樣,過去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醫生都說找回記憶是不可能了。可是立江小姐之前編入咱們的學校讀書,還剛好跟我一個班。」
「你跟我說過來著。」
「嗯嗯。她不記得姓氏,但入學需要全名,你猜她報的名字是什麼?」
「這我倒從沒聽說過。她報的什麼?」
櫻又靠近了些,湊到慎二耳邊,用幾乎細不可聞的吐氣聲念出幾個發音——
「衛宮立江。」
慎二愣住。
幾秒后,他從腹部到咽喉爆發出狂笑。
那笑聲尖銳得連他本人都覺得不舒服。
笑了大約半分鐘仍沒有停下的跡象,連頭痛都加劇了。
櫻撐起身體,從斜上方俯視著慎二。
慎二注意到義妹充滿寒意的視線時身上一陣發毛,止住笑意后情不自禁地感慨:「我懂了,你今天是專門來找我說這個的,難怪這麼多話。」
「才沒有專門呢……」
櫻小聲嘀咕著又躺了回去。正好卡在這個的時機,慎二做了個無意識的動作。他伸出左手橫在櫻的腦後,櫻也很配合地稍微調整姿勢,還抓起他的手臂挪了挪,找到一個讓自己很舒服的姿態枕在哥哥的懷裡。
「我只是不知道該跟誰說這些而已。問了rider,她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只會一個勁地告訴我要有自信啦,我是最好的啦……可她也搞不懂,那種莫名的緊張感是從哪裡來的。如果是我的問題,那再勉強到學長家去,也只會給他添麻煩。」
「的確,這事你問女的沒用,在我們男人看來是個極其簡單的問題。」
慎二的手隔著睡衣在櫻後背摩挲著——
「我愚蠢的妹妹喲,這不是其他人和你相比如何,而是你的角色位置被搶了,渾身不自在也是正常的。」
「角色位置?」
「因為你是純粹的妹妹,妹妹中的妹妹,被選中的『THE 妹妹』,換句話說,能拿得出手的特點只有這一樣。但是現在衛宮那小子有了個正牌妹妹,你自然就沒戲唱了呀,要麼——」
「誰說她是正牌妹妹?」
慎二原本要說下去的話是「要麼乾脆你也回來找你的正牌哥哥算了」,他還沒說出來就被櫻打斷。
「在大多數線路里要麼沒出現,要麼出現了也是敵人的使魔。現在一下子就正式登記成戶籍上的家人,還住在我的房間里……」
「線路?你在說啥?」
「沒什麼。」
「等一下、戶籍?」若不是手臂被櫻壓著,聽到這裡的慎二肯定要跳起來,「你是說她現在住民票上寫的是和衛宮同一家族?」
「是。」
「關係呢?」
「兄妹……」
愣住幾秒后,又是一陣狂笑。
——衛宮士郎,這是你自取其辱,可怪不得我!
笑到因缺氧只覺眼前一片模糊時,才注意到櫻正在以某種瘮人的目光盯著他。
「櫻,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慎二絲毫不打算收斂。
「什麼詞?」
「敗犬。」
說出這個詞的慎二又開始爆笑,還沒多久,手臂上的壓力感消失了。
回頭一看,櫻支撐起身子坐在床上,臉色陰沉。
笑聲立即止住。
再仔細瞧,看見她眼圈泛紅,臉上盈盈淚水。
這個詞是有點刺激到她了。
看著她流兒眼淚,好似沒試探夠,慎二毫不克制嘴上討便宜的衝動:「局部的失敗不構成全面失敗。真正的決定性失敗,是在整個戰場上已找不到反擊突破口的時候……」
櫻平時很少在兄長面前展露過多情緒,像現在這樣不小心欺負過頭引來一場大哭的情況是未曾有過的,本該是絕妙的樂趣所在,可缺乏經驗的慎二也不知該怎麼辦。
自聖杯戰爭結束以來,還沒見過她哭的樣子。
不對,仔細一想,從小到大也沒見過。不算那些因疼痛帶來的眼淚,這是櫻頭一次因傷心在義兄面前泣不成聲,放在以前是夢裡也不會出現的畫面。過去的櫻不會在他面前展露情緒,哪怕是糟糕的情緒。
在衛宮面前那個開朗明媚的少女當然是偽裝。但曾經那個在我面前那個死板、怯懦、沉默寡言的,人偶般的女孩,也是偽裝之下的另一重偽裝。那麼黑櫻才是真實?還是說,黑櫻更是基於被強加的環境產生出另一種偽裝,而這重重偽裝同時都是櫻真實的一部分?——他得不出結論。
不必得出結論,這不重要。
默默流著眼淚的小妹在眼前呢,多麼難得的機會呀。此時正是一把給妹妹攬入懷裡,輕撫著那頭泛紫的秀髮直到她平靜下來為止的大好時機。
「到哥哥這兒來。」慎二撐起身體,張開手臂做出個「抱抱」的姿勢。
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讓他發現自己很蠢,訕笑著放下雙手,頹然躺下。
「那你就這樣哭到累了為止吧……」慎二自言自語般低聲說。
「對不起。」
慎二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也能道歉?」
「不該跟哥哥說這些。」櫻輕聲嘀咕。
「你應該更早告訴我,這樣我就能更早被笑死了。」慎二,「最近沒好素材,都怪你不愛跟我講你的事。不過你剛才也說了,除了『衛宮士郎』以外能不能——」
「我一點也不討人喜歡,這種事從最開始就知道了。」
「啊?啊?說什麼呢你。」慎二難以置信地看著妹妹。
少女哽咽細微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像是在打瞌睡的午後,電視上突然插播的地震警報那麼刺耳。明知不重要,卻很難不嚇人。
櫻不言語,就那樣坐著繼續掉眼淚。
現在的她正可謂衣冠不整。沒系扣子的睡衣套在身上勉強遮住胸部,露出誘人的雪白肌膚十分誘人,下半身寸縷不著,一雙白皙纖細的腿橫在床上。換平時慎二肯定忍不住伸手過去,可現在他沒膽子亂來。
「你先穿好衣服,小心感冒……」慎二艱難地開口,「我說的敗犬不是你,而是某個愚蠢的人。你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就好啦,還有好多問題沒解釋清楚呢。為什麼那個女鬼搶了你的房間?」
沉默半響,櫻忽然撿起床上的睡褲,迅速穿好後站起身又系上衣服的紐扣,打開床頭櫃拿上緞帶。
「我問你話呢……」慎二想起身,但頭和四肢都沉重無比。
不知是不是錯覺,從剛才開始慎二一直感到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好似存心和揮之不散的頭痛相配合。這會兒他的感覺更明顯了。
「本來有重要的話想跟哥哥說。」櫻仍帶著哭腔。
「那你說嘛。」
「說完了。」
明顯沒說完,而且還生氣了。
目送妹妹走出房間的慎二極力想爬起來,奈何身體不聽使喚。惹哭櫻這件事原本在他預料之中,不如說效果太好了,可是他沒想到該有動作時突然爬不起來,腦子裡也是暈乎乎的,也不知是怎麼。
房門關上后大約十秒,有一道褐色的影子嗖地從床下躥出來,撲上慎二胸前,像佔領陣地般立定。
「你之前躲起來,是在害怕櫻?」
伸手撫摸起露易絲的後背。
貓咪開心地嗚嗚叫著。
「到頭來果然是你陪著我。」想起之前隨口的感慨一語成讖,慎二忍不住自嘲道。
敗犬嘲諷的不是間桐櫻,而是衛宮士郎,他的狂笑也是針對自己的蠢貨朋友。世界上恐怕不存在比間桐慎二更沒立場嘲笑間桐櫻的人。
但要說沒有半點想耍弄她一下的意思,那是不誠實的。
慎二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看到陷入憂鬱悲傷情緒中的櫻,都忍不住火上澆油的衝動。每逢讓他感到這個妹妹很可憐的時候,他就不想欺負她,轉而有強烈地把她摟在懷裡安撫的衝動。但每次稍微好一點,無法克制的施虐欲又會湧上心頭。
有時候他自己也不由得懷疑,難道間桐慎二是一個生來就熱衷於討嫌的人?
過去那些日子裡,他沒機會思考這些有關他本人的問題。時間太寶貴了,總是用不了多久便要分開,然後忐忑地憂心是否還能再見到活著的她,直到第二天到來。換句話說,日復一日的生離死別——在一個沒有能力的普通人眼中正是如此。
在一起的時候,能想到的也只有儘快囫圇地滿足最直接、最快速得以發泄的慾望,自然也包括施暴。
每次完事後他都會逃,這樣一來至少在心裡是主動離開了她,而不是她又從身邊被奪走。當然這是自欺欺人,但除了自欺欺人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在那之後往往是到妹妹名義上的房間里悶頭哭這件事,慎二有把握這輩子都不會說出去。後來年紀增加,逐漸可以不用哭而是打砸破壞用拳頭捶牆之類的,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成長。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
這小丫頭什麼時候學會擺臉色了?平時都是我主動走,今天不讓我走的是你,把我扔在這兒的還是你。
憑什麼要乖乖躺在這兒?你可以跑,那我也可以追。
這樣想著,再加上他有點口渴,於是勉力用手撐在床頭柜上,想從床上爬起來。
露易絲輕輕跳到床上,慎二不管它,使足了全身力氣總算站了起來。就在這一刻,他只覺天旋地轉,腳下發軟,一個趔趄栽倒。手肘和頭部撞在地板上疼得他叫不出聲,此時他再也沒力氣重新站起來一次。
恍惚中看到露易絲圍繞他跳來跳去,身後又傳來開門聲和櫻的驚呼聲——似乎是從門口傳來,又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哥!」推門而入的少女嚇得臉色發白,急忙放下兩杯水去攙扶倒在地上的義兄。
間桐櫻剛才的確被弄哭了,不為別的,她剛才的確有重要的話想跟哥哥說。這些事都是她一直想說的,她認為哥哥有權利知道,可是近一年來猶猶豫豫沒下定決心。再加上慎二不愛出門,又總是不耐煩的態度,也沒機會和他長時間說很多話。
今晚她的確是抱著賠罪的態度來的,如她所料,哥哥從來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要求,在她身上發泄夠了自然高興起來。結束后本是坦白的大好時機,誰曾想慎二突然開始耍起了嘴賤,平常櫻對這種程度的冷嘲熱諷可以泰然處之,但今天也不知怎麼就被刺激到哭了出來。
儘管如此,她沒想要離開,而是出門去洗把臉順便喝點水,再回來要哥哥認真聽她說話。誰知剛倒好水,就聽見卧室里傳來一聲巨響,急忙跑回房間只看見倒在地上掙扎的慎二。
櫻把慎二的手臂繞在自己肩上,儘可能柔和地扶著他坐起來。哥哥滿身冒著虛汗,比上午在弓道部時還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