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3沐浴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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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20
西德,格林貝格,史塔西最高負責人辦公室

韋塞爾部長翹著腿坐在主位,手裡夾著支煙鬥,見兩下屬到來,便把煙鬥調了個頭,用木柄點了點兩旁低矮的皮革沙發,示意二人落座。

好些煙絲被撣出了煙灰缸,落在桃花心木桌上,看來這位矮胖男人的心情並不好。

「你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把基辛格教授認定為東德間諜『坦能堡』,把他和刺殺一事聯繫起來,寫成報告遞交給中央辦公廳——」

沒等胖部長說完,司長突然身體前傾正色道:「但是,還沒有同DGSE(公社對外安全總局)那邊共用過情報,這樣就想證明他和東邊有聯繫,未免——」

「喂,諾伊曼司長,」正在氣頭上的韋塞爾嗓門明顯大了起來,「他們事先就知道主席行程的每一個細節,為什麼你沒有在出訪巴黎前檢查好隨行團的名單,虧你還是第二十二總司司長?嗯?!辦事不利,每每出亂子!正是因為如此,部長會議那幫人才想要取締史塔西!」

韋塞爾在座椅扶手上猛地一拍,肥大的肚腩近乎上升到胸口的位置,但最終還是緩緩落了下來,他深深歎了口氣。

「馬上讓他招供,如果處理不好這次巴黎的事,你就捲舖蓋走人。」韋塞爾抿了下煙嘴,而後把手一揮,站起身來。

「我知道了。」諾伊曼臉上並未表露出慌張,她頷首致意,跟著站了起來,矮墩墩的部長在她面前像個土豆。

施密特整了整衣擺,跟著起身,自始至終只是默默注視著兩人。

「部長先生,斯庫爾計畫怎麼辦?」

諾伊曼看似不合時宜地再度發問。

「怎麼了?」

胖部長不耐煩地回應道。

不過在施密特看來,老無賴或許甚至都忘了有這件事。

「就是原定於格賴夫斯瓦爾德的登陸行動,計畫在後天淩晨展開。」這啞巴倒是有耐心向老傢夥解釋。

「那後天去不就行了,還問我做什麼?」

「這是成功率極低的行動,收集SSN(Schwarze Sonne黑太陽)武器情報的工作,或許暫時,應該交由已經派駐到海外的探員。」

施密特難得幫著說話,明眼人都知道那個替罪羊基辛格教授當然不會是所謂的內鬼「坦能堡」,在總部被敵人安插眼線的情況下,這種冒死行動不可謂不大膽。

「讓我現在取消嗎?!這可是主席批准的行動。」

韋塞爾穿過沙發,抬眼看了看兩人,甩下一句『行動繼續』後,便回到了他的辦公桌。

一面黑紅黃的國旗垂在角落,上頭金色的齒輪嵌星顯得格外惹眼。

「這是主席此次的訪英日程,簽完字就出去。」

韋塞爾將檔往桌上隨手一扔,施密特接過,整理好後放在矮沙發旁的茶几上,並把西裝口袋上別著的鋼筆遞給諾伊曼。

陽光透過幾扇寬敞的落地玻璃窗,灑滿了這間18世紀沙龍風格的辦公室,光的粒子散落在諾伊曼淡金色的長髮上。

從光潔的額頭,到那形似雨滴般爽淨的耳輪,有如蒙上一層燦爛的面紗。雪白的肌膚,不施脂粉的素顏,順著頸項修長的曲線,有幾處不起眼的疤痕和淡淡的燒傷。

女人身上那令人驚悚的美貌,每次見她,總會無端聯想到薄而尖的刀刃。

『伊蘇爾德·諾伊曼』

這個啞巴,寫的字很漂亮。『伊蘇爾德』… 施密特在心中默念。

接過筆,在『偵察總局』一欄裡七歪八扭簽完字之後,施密特抬起頭,卻堪堪撞見那對凍結的蔚藍色瞳仁。

「老狐狸。」諾伊曼輕歎一聲。

部長辦公室的大門剛關上,不過施密特依舊冷著臉,像是勞動培訓課被老師特意留到課後的學生。

施密特看著她,右手握拳,拳峰在嘴前抵了抵。

諾伊曼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後,她揚著下巴抬手甩了甩頭髮,什麼都沒說便走開了。沒人知道其中帶不帶有鄙夷。

女人在走廊遇上了等她許久的下屬。

「司長,準備得差不多了,基辛格教授那邊,可以進行收尾。二十三司6號室空著,是不是現在把他帶過去?」名叫莫德羅的尖臉男人望著諾伊曼一頓點頭哈腰。

司長沉下臉,並未答話。

「那我現在就去辦。」莫德羅轉身往樓下走去。

史塔西總部雖大,但到處都是窗戶,光線照射進來,透過牆邊綠植薄薄的葉片,映在暖紅色的磚牆上。

莫德羅一邊吹起口哨,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邁下樓梯,在這空曠而安靜的地方,好似只有張揚的口哨聲回蕩。

莫德羅越走越深,從二層到一層,從一層逐漸進入地下,白晝沉淪,墜入地平線,不再有窗戶的憐憫,光線逐漸變得暗淡,暖色的磚牆逐漸被陰濕的水泥所替代,口哨聲也不再是唯一的聲響。

微弱的藍色冷光中,到處都是直插穹頂的漆黑樹影,時不時有水落下,一滴,兩滴。

細看才會發現,那些樹影淨是些淩厲的鐵檻,鐵檻組成一排排牢籠,頂端被陷落的天花板壓得喘不過氣,而滴落的『水』,則帶著腥臭味,也許是鏽水,也許是血。

莫德羅依舊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音調不高不低,同在樓上時沒什麼區別。背景中連續不斷的淒厲慘叫,與口哨聲混合,形成一股詭異的和聲,恍如招魂厲鬼。

鐵門打開,莫德羅對著兩旁呆板的牆壁隨口說了句『辛苦了』,繼續大步向裡。

由惱人的口哨、鞭打的劈啪作響與哭喊組成的樂隊,直到莫德羅走到一堆攤在地上的肉塊跟前,才止聲。

「喂喂喂,怎麼總把人的關節給卸了呢,重要的是情報才對啊。」

莫德羅朝肉塊跺跺腳,原來這就是韋塞爾部長所說的基辛格教授,只不過已經痙攣到昏迷了。

牢房邊的『主治醫師』聽聞莫德羅的聲音轉過頭來,他正在吃午餐,一盤上好的德式烤腸拼盤,對他而言,莫德羅的話算是一種誇獎。

如今風頭緊,為了做好表面工作應付委員會,要在無明顯外傷的情況下對疑犯施以最大的痛苦,正需要『主治醫師』這種人才。

「來,給他穿上衣服,送到二十三司下轄的6號室。」

「「「是」」」

「代號『坦能堡』,原屬德意志國國防軍第二十五裝甲擲彈兵師,先隸屬SND(德意志國情報局),高級特工,通過潛水艇穿越易北河勞恩堡段潛入,偽裝身份為明斯特大學政治經濟學系——」

「——等等,等等,那個,」臉已經扭曲到看不出原本樣貌,紫紅的臉頰腫得蓋過眼睛,這個被稱作基辛格教授的人打斷了莫德羅的陳述。

施密特背著手,站在單向玻璃後面,觀察著這場殘酷鬧劇。

諾伊曼坐在桌子對側,莫德羅則站在一旁,他放下手中的資料表,低頭看向這位叫作基辛格的中年人。

這位昨天還一身西裝在大學講課的學者,如今只能縮在一件皺巴巴的帶血襯衣裡,兩根袖管直勾勾掛在那兒,因為他的胳膊全被卸了,無力地垂著。

「怎麼可能是間諜頭目呢,」教授哀求道,「我,我真的是基辛格,只是一個搞學術的,委員會邀請我作為顧問參與代表團訪問,我,我我我有委員會寄給大學的書信——」

「是不是太慣著你了,啊?!」

莫德羅主任沖上去便是一記掌摑,教授連人帶椅子應聲倒地。

施密特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審訊室外錄音儀白色的磁帶輪盤還是那樣緩緩旋轉,不知停歇。

「聽好了!你的同夥一個個都已經招供了,你就是『坦能堡』!」莫德羅繼續威脅道。

「誰,誰啊,誰誣陷我是『坦能堡』的,我要找他對峙,這,這是誣陷… 是誣陷… 」

諾伊曼彷彿一位局外人,沒有制止屬下,也沒有絲毫憐憫,只是雙手抱胸,靜靜坐在那。昏暗的燈光下,她融在灰色的陰影中,冷冷看著這一切。

「坐下!」莫德羅一聲大喊,教授便乖乖照做。

「來,」莫德羅按住基辛格的腦袋,兇狠的眼神就像要吃人,「你加入這次的出訪隨行人員,把主席行程偷偷洩露給東邊,去暗殺他,對不對!」

「沒有的事,我怎麼敢啊… 怎麼敢… 」鼻涕眼淚從這個老男人臉上肆意流下,用一種近乎下跪的方式懇求著。

「抓住他。」莫德羅不緊不慢地脫下外套,整齊疊放在一旁空置的椅背上,同時候在門口的兩個探員上前架起了基辛格教授。

福格特揪了揪施密特的袖口,踮起腳在局長耳邊輕聲說:「這樣下去,又會闖禍的吧。」

「別殺我!別殺我!救命啊!——」

淒厲的慘叫隔著玻璃與傳聲器一同響徹整個地下室。

『哢』

施密特按下按鈕,錄音中斷。



同日傍晚,法蘭克福市郊,貝根鎮

一個店員開著小貨車停在街角的洗衣店門口,車上滿載著臨近街區收來的衣物。

他抱著滿車廂的衣物進了店,又分戶裝好放入衣簍,隨後關上店門,挑了其中一件襯衣來到內部隔間。

橙黃色的檯燈下,一張密碼表平攤在襯衣旁,店員帶上眼鏡,用筆寫寫畫畫,一陣查表填詞,最後謄抄為一句德語:

『坦能堡:斯庫爾計畫 派遣特種作戰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