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在窒息的前一刻05

本章節 2594 字
更新於: 2018-11-19
  吉雷在兩年前遭到放逐。
  彼時,流離失所的吉雷走過一個又一個城鎮。他漫無目的,有時跟乞丐一樣睡在街頭,有時乾脆露宿荒郊野嶺;不是從垃圾堆裡翻找所需物資,就是設法在野外覓得能果腹的東西。
  若想求溫飽,吉雷並不是不能找個提供粗工的處所收留他,或者加入馬戲團等賣藝雜耍的組織──憑他的身手,學點雜技稱不上難事。然而,適逢重創的他心灰意冷,與其再耗費心力跟別人打交道,他寧願安安靜靜一個人獨處。
  吉雷已經累了。
  比起群居,形單影隻於他而言還比較好受。
  在渾渾噩噩之中,吉雷甚至一度喪失時間感,這種虛耗光陰的墮落日子,直到遇上一位少年才宣告結束。

  那一天,他感覺到自己發起低燒了,如今條件他根本得不到妥當治療,運氣好,囫圇吃點東西休息幾天便能捱過去;運氣不好,那些倒在陰溝的流民屍體就會多一名同伴。
  輕咳幾聲,縱然身子不舒服,吉雷依然步履穩健,區區低燒的不適幾乎可以無視,至於會不會致死?看造化吧,反正目前不妨礙他行動跟思考。
  走到小巷盡頭,一座不大的廣場在眼前展開,肥嘟嘟的鴿子悠閒啄食,廣場邊陲坐著數名乞丐,他們彷彿有地盤意識般拉開一段間隔而坐,除此之外,現場還有一位寫生中的青年。
  正當吉雷站在巷口考慮抓鴿子吃時,一名少年路過廣場,像破開海浪的帆船驚起成群鴿子。
  這種登場方式,要人不留意都難。
  最搶眼的是少年那一頭絢麗的藍髮,髮梢暈染青碧色,後腦的頭髮一半剪短伏貼著頸項,一半則長度及臀、紮成兩條低馬尾,飄逸的髮絲被陽光穿透時變得瑩透,使吉雷聯想到海藍寶石。而少年的樣貌,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冒出一個感想──「可愛」。
  沒錯,可愛。
  並不是說他娃娃臉長得像小孩子,相反的,能輕易看出他正值青春期,他的臉蛋端正秀麗,別緻的五官就像纖巧貴重的搪瓷擺飾,整個人有種純真青澀的氣息,可舉手投足間卻又帶著恬靜和一絲不容侵犯的傲氣。
  以上元素雜揉起來,奇妙地生成可愛的感覺。
  至於少年虹膜呈現鮮明的紫藍,是非常令人難忘的顏色。
  起初,是少年長相勾起吉雷注意,之後少年做出的舉動,才令吉雷開始投入關注。
  少年左手臂挽著一個菜籃,右手抱緊牛皮紙袋,他停下腳步掃視全廣場的乞丐,眉頭狠皺一下,隨後掏出紙袋裡的麵包,見一人就送一個。
  他不是像普通人丟錢那樣直接將麵包丟進破碗中,而是蹲下來認真地遞給乞丐,同樣都是施捨,卻多了分尊重。
  少年面無表情,不帶憐憫,不掛友善微笑。
  吉雷見狀,心中篤定:乖巧的肥羊!
  最後送光麵包的牛皮紙袋徹底癟下去,少年似是惋惜地嘆氣,把紙袋折一折塞進菜籃,疾步遠去。
  從頭至尾,他都沒發現幽巷中的吉雷。
  被忽略的男人打定主意尾隨其後,他暫且放棄鴿子,擬好下一步行動了。
  少年走的路線不算非常偏僻,但行人也不多。
  照理說,找個一覷即知超有錢的對象更適合,不過既然看少年順眼,那就挑他吧。吉雷覺得自己很荒唐,以往不齒的行徑居然會有親手施行的一天,也許多年來的折磨和發燒真的已經扭曲他的心智?
  來不及等理智阻止,他任憑衝動驅使自己出手。
  趁少年剛拐進巷子的剎那,吉雷奔上前從後方一把摀住少年的嘴,長腿往前伸固定少年的腳。
  「別動。」很久沒張口說話,吉雷嗓音粗礪沙啞,抵上咽喉的摺疊刀輕易便阻止對方掙扎。
  身軀緊緊相貼,吉雷能感覺到少年害怕得渾身僵硬。
  少年身材纖瘦,脖頸細得似乎一折便會斷(其實吉雷的手勁也能輕鬆扭斷),米色襯衫雖然浸染不少陳年汙漬,然而身子乾乾淨淨聞不到什麼氣味,沒有時下流行的薰香、香水味,亦沒有油汙、廢棄熏染的臭味。
  「我要你的食物。」
  是的,他不打劫錢,就只搶吃的。其實當面向少年乞食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犯不著搶劫,可吉雷更大的慾望僅僅是想欺侮人而已。
  無論事後會不會懊悔,至少做惡人的當下會有股爽快感,吉雷藉由少年抒發淤塞在心中多年的惡氣。
  「慢慢蹲下,放開籃子。」
  少年照做,吉雷也同步動作。
  菜籃滿滿登登,裝有甘藍菜、豌豆、紅蘿蔔、乳酪、煙燻火腿,以及適才的空紙袋。
  「不準出聲、不準回頭。」吉雷放開摀嘴的手抄起籐籃,另一手始終持著小刀,緩緩倒退,少年乖乖蹲著不敢動彈。
  遁逃前,一句彷若鬼使神差的呢喃從口中溜出:「對不起了,小兄弟。」
  他直起身迅速離去。
  嘴上威脅少年不準回頭,實際上,真正不敢回頭的是他自己。吉雷跑得頗遠,七彎八拐地專找小路鑽,一直跑到被病毒侵蝕的肺葉發出抗議。「咳咳!」
  他停止腳步,倚靠牆壁坐下來,對著掠奪來的戰利品發愣,試探似的拿出黃澄澄乳酪端詳。
  新鮮食物的色澤和氣味無比誘人,城市的垃圾桶永遠只能找到與穢物混在一起的腐敗廚餘,想獲得正常乾淨的食物必須費勁去打野味,現在,即便在城市用搶劫也能輕而易舉──
  操蛋的!他到底幹了什麼!他搶劫一個無辜的少年!
  吉雷的理智回籠,他赫然覺得臂彎中的不是一籃菜,是噴湧毒焰的火盆。
  「啊……!」
  旁邊傳來短促低呼,吉雷循聲看去,兩個面黃肌瘦的女孩眼巴巴望著險些被捏碎的乳酪,饞相畢露。年紀稍大的驚覺她們被男人注意到了,趕忙伸出布滿瘀青的手將另一人擋在身後,眸底的垂涎轉為濃重恐懼。
  吉雷於心不忍,不假思索便問:「你們……要吃嗎?」
  偽善者!話一出口,他心中立刻唾棄。
  繁榮的大城市通常會有意無意劃分出三區域:達官巨賈和上流階層生活的上城區、小康至工人階級居住的下城區、窮苦弱勢者聚居的貧民窟。下城區肯定沒有上城區治安安定,又不至於像貧民窟幾近無序,這一帶有多少無業遊民與滋事分子,端看整個城市的風氣。
  就吉雷觀察,顯然堤萊羅的下城區屬於隱患較多的類型。
  最終那籃食物吉雷一口未動,全送給倆孩子。
  隔日,吉雷繼續在下城區打轉,但體況比昨天更糟,他額頭滾燙、四肢虛軟無力,大腦猶如被搗成漿糊,思緒渙散。
  他拖著病體搖搖晃晃前進。
  輾轉流浪至少一年,期間少不了風吹日曬雨淋,無論飲食還是休息保暖的品質都未達標,再累積之前囹圄兩年的磨難,饒是吉雷原本身強體壯,也熬不住百般摧殘。
  再也沒有輕慢病症的本錢,低燒急速變高燒,一些放在過去不值一提的小感冒,也極易惡化成催人性命的肺炎。
  他終於病倒了,連自己在哪都搞不太清楚,意識猝不及防陷入黑暗。
  待吉雷清醒,身處環境的陌生讓他心生警戒,立刻想爬起來,接著才發現身上蓋著被褥。支起身子環顧光線昏暗的房間,四四方方的房間內,雜物多得箱子跟鐵架都收納不下,從專業的機械器材到平凡的生活用品都有,更別提林林總總的工藝品與五金零件,連門邊也堆放不少東西。
  這裡是儲藏室。
  牆上鑲嵌的壁燈是能釋放光亮的熾晶石,此時光線調得微弱,這礦石不算稀罕物,不過普通家庭情願選擇便宜的油燈與蠟燭來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