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深界火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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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02
岩壁蝕鑿的空洞內泛著汙濁而混濛的霧氣,宏偉而朽爛的漆黑根系交結虯曲於其上。
一道身影緩步在當中,周身的陰暗角落則如呼吸般,不定地溢散出鵝黃幽光。
時間的流動在此彷若失去意義,萬籟俱寂,只餘靜謐。
而這不知盡頭的漫步,終於在不知哪刻迎來了結束。
視野豁然開朗,從狹隘逼仄的甬道,通向一個巨大而明亮的圓形溶間。
「你,來了。」
空泛的聲音迴響著,交錯在空曠岩室內,顯得格外神秘。
男子修長且隨性的身影停下腳步,站定在這獨樹一幟的區域中。
「『工匠』呢?」他慵懶地開口問道。
「你,來得,不巧,『它』,不在。」話語幽幽地回應著。
「不在?怎麼,『它』又丟下你孤家寡人一個了?」他挑了挑眉,語氣裡是不盡的玩味。
「不太,一樣。」那空洞的應答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如何表述,「『它』,躲起來,像是,察覺到,什麼,我,找不到。」
聞言,男子隨意的身形當即筆立,語氣裡滿是嚴肅。
「什麼意思?」他不解地開口,「連你都不知道『深界火匠』去了哪裡?」
「是。」
「這可有點糟啊……」男子揉了揉眉心,「除了他還有誰能搞定我手上這玩意。」
「『路西法』,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試試。」
「你?」『路西法』嗤笑道,「可拉倒吧!你這學徒連他十分之一的皮毛都沒有,這東西你把持不住,會反噬的。」
「『洛基』。」
似乎是不滿於對方的鄙視與調侃,洞穴裡的聲音輕輕吐出一個人名。
「住嘴。」
聞言,男子冷聲道。
不過隨後他便轉為思索的模樣。
「有一說一。」『路西法』雙眸微瞇,「連你都不知道『工匠』的去向,那可比想像中麻煩得多啊……」
「對了凱夫,『撒旦』那傢伙最近過得如何,『上帝』走了那麼久,他應該挺如魚得水的吧?」
「『亞當』的,時晶,並未,恢復活性。」
凱夫只是簡短地拋來一句,卻如平地驚雷,震縮了『路西法』的眸子,隨即轉成無止境的忿怒與怨懟。
「是了,是了,那傢伙果然沒有死!」男子朗聲大笑,狀若瘋癲,「【全視】的『可能性』怎麼會如此容易消逝?」
「真是誇張啊!連深界的火爐都無法湮滅……」
「那麼你如今身在何處呢……基多。」
「呦,『你認識』。」白洛嗤笑一聲,「老頭,所以這還是你們『領路人』搞的鬼?」
「小伙子,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件事只跟那一位有關,其他教團成員並不在此列。」
少年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所以,我們是繼續打啞謎,還是老頭你得告訴我點東西了?」
涅巴里安沉吟片刻,隨後揮掄盲杖,風沙翻卷出一片空白地帶。
「小伙子,我得告訴你,那傢伙活得太久了些,所以一心赴死,手段上……有些見不得光。」
「但至少在目的上,跟你並沒有衝突,甚至有所助益。」
「……」白洛沉默了一個呼吸。
「老頭,你講這麼一大串,無非就是想讓我放過他。」少年聳聳肩,「然而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讓你如此費盡心思的這個『他』究竟是誰。」
「我知道老人家可能都擅長推太極,但能不能來點直球了?西瓜太多會吃撐的。」
老者輕笑幾聲,隨後緩緩開口。
「司鐸卿,『司鐸卿』法拉然,這是他的『身份』。」涅巴里安終於開始了他的解釋,「然而他的真正面目已經湮滅在了歷史書卷中。」
「大概,連他自己也不記得幾分?」
少年微微蹙眉,「什麼意思?」
老者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如何描述。
隨後像是說服自己般點了點頭,淡淡開口。
「說來你可能不信,『司鐸卿』法拉然是名『巫妖』。」
「或者說,是這位神職生前留下的唯一錨點。」
「?」
面對這個說法,白洛選擇打出一個問號。
「你的意思是,上帝的擁護者,是深界的產物?」他挑了挑眉,「這位的信仰有如此強烈?」
涅巴里安輕輕搖頭,「你似乎誤會了,並非是對於信仰的執念讓他留存於世,而是對死亡的朝聖讓他迎來主的瞥視。」
什麼鬼,基多把信徒轉化成了對頭?
「死亡的朝聖?」少年咂咂嘴,「怎麼,研究什麼死法比較炫酷嗎?」
「……」
老者沉默了片刻,隨後有些遲疑地開口。
「某程度上,我不能說你錯。」
「?」
啥玩意?還能這樣?
基多那實驗狂魔的影響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嗎?
「行,我懂了。」少年擺手,「『法拉然』可能基於某種實驗性的目的想讓自己『死去』或『不死』,而這種『實驗精神』讓基多投來了目光,決定把自己的『實驗』付諸在這名神職身上,把『法拉然』變成了巫妖。」
「而我猜,他的這個『實驗目標』八成是『上帝是否會注視與自己相同狂熱的實驗者』。」
「有趣,基多讓它『不死』,同時將其丟出自己眷顧的領域,這是在考驗信仰?」
老者緩緩點頭。
「根據我們的多年推敲,前因後果應當是如此,它留下的也僅有『法拉然』這個名字、它的『信仰』和『實驗精神』,無法得知更多資訊。」
「可以確定的是,這位的信仰或許算不上『純粹』,但絕對足夠『堅韌』。」
白洛對此短暫陷入了沉默。
爾後,他緩聲開口,「我其實一直很納悶一件事,如果篡神是不被允許的,那麼『我』是個什麼情況?」
涅巴里安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這個問題該如何解釋。
「你應要知道,自己並不是……」
「鏗!」
兵刃交接的清脆聲音倏地響起,路易不知何時似笑非笑地站在了兩人之間。
短刀挾著懾人的氣勢朝老者脖頸橫去,卻被木杖飄然擋下。
儘管現場兩名當事人都對此顯得雲淡風輕,然而周圍震起的數波沙塵彰示了這一擊力道的內勁之猛烈。
「『主人』說,他不想知道。」
少年眼角帶笑,眸色卻滲著狠意,彷彿老者再多說一個字,便會堅決地把他腦袋給砍下。
又是「主人」?
再次聽見這個說法,一旁白洛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路易。」他出聲制止道。
少年這才收回短刀,朝自家兄長退去,眼神中卻仍是警告。
涅巴里安毫不懷疑,他要是再解釋下去,這瘋子必定會與自己死磕到底。
於是聳了聳肩,擺手從心道,「小子你看到了,不是不給你講明白,是有人不願意讓我開口。」
白洛眸色一沉,「路易,你什麼意思。」
路易癟癟嘴,正要開口,神色卻變得無比猙獰。
他扭過頭,咬牙切齒著,「赫……不讓……說……」
額間紫黑色的印記正快速閃爍著,隨著圖章愈發清晰,路易的表情愈加扭曲。
直到不再開口的數秒後,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也恢復一片淨白。
身側少年看著這副情景,眉眼微凝。
這是被什麼人給做了手腳?思惟箝制?
聽話語中艱難遞來的訊息,對方似乎叫赫什麼,並且竭力阻止事情原委的透露。
忽然,他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赫洛」這個名字湧上心頭,儘管搖頭否決了這個可能性,想法卻仍在腦海間迴盪不去。
他應該早已死去多時了,不是嗎?
從阿特斐修和莫吉克等人的言談來看,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和那名少年的「差異」。
只有阿特斐修似乎透過蛛絲馬跡,試探出了自己並非原先那人。
難道是對方死前訂下的誓約?
可是,一介凡軀如何能在死後依舊維持如此強力的束縛。
又或者,對方其實想說的是黑赫?
思及至此,少年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有些介意,安玖進行的天使化試驗,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想到不白先前那句「小心點,對任何人來說,『自己』向來最有威脅」,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種種疑惑縈繞在心間,最終將少年的目光匯聚向了路易的額頭。
「你……沒事吧?」白洛眉頭微蹙,「那是……契約?跟赫……跟『他』的?」
路易稍作調息,思索片刻,而後輕輕點了頭。
只是這個輕微的動作,卻讓白洛臉色大變。
「小子,你其實不必要如此避諱,『偽天使』本就沒那麼容易逝去,主教大人似乎也不怎麼關心『實驗體』的死活。」
言下之意很明顯了,涅巴里安清楚「赫洛」還活著的事情,也知道眼前的少年並非當年那名「天才」。
而安玖或許並不知道這件事……自己也是。
「看來你們某方面還挺『忠誠』的。」收起震驚,白洛嗤笑著嘲諷道。
「謬讚。」
老者躬身,少年無語。
「非讚。」他只得冷冷應道。
「說起來,老頭子你想要我放過法拉然,可是它不是一心想赴死嗎?」
三人漫步在翻飛黃沙裡,卻是如履平地,所有阻礙遇上他們都彷彿畏懼一般自動避讓。
白洛有些困惑,遵從對方的意願不好嗎?
「這麼說好了,我希望你等塵埃落定後,再來考慮它的去留問題。」涅巴里安指尖敲了敲盲杖,思索著解釋道,「那傢伙現在只不過算是『不知道為何活著』,而並非『不想活著』,它眼中的光還未完全熄滅。」
「呵!挺了解的嘛!」
白洛撇撇嘴,有些諷刺地笑道。
「沒辦法,『不想活著』卻『必須活著』的處境可好不了太多。」老人擺擺手,語氣雲淡風輕。
「……」而白洛沉默,他不知該作何應對。
少年看得出來,涅巴里安眼裡只剩下柴灰,然而是什麼把對方綁在了這個世界呢?
使命?任務?還是一絲絲對死亡的恐懼?
他不知道,大概也不可能知道。
「到了。」
倏地,風沙止息。
一間略顯破敗的紅磚屋出現在眼前。
老人用盲杖輕輕地往鐵黑柵門上推去,叮鈴聲應時響起,鐵門吱呀著往內開啟。
「歡迎蒞臨寒舍,只有熱茶請勿見怪。」涅巴里安開口,將兩人引至屋內落座,「法拉然大概還在煉藥,請耐心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