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黃沙迷眼】
本章節 3612 字
更新於: 2025-02-02
「加百列他們不會有事吧?」
閃爍著稀疏銀輝的虛無中,一道溫和女聲輕輕地開口。
「你很關心他們?」另一個肅殺冷峻的聲音響起,有些不悅地回應,「現在外面就是個拿命在玩的Kazino(賭場),我們為了不被波及才跑來這裡。」
「現在你跟我說,想要出去?」
男子冷笑著。
「『烏列爾』,治癒天使的位置應該給你坐才對。」
女子聞言沉默了片刻,「……我沒有說要出去。」
「只是……」她略微停頓,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緬懷,「我們的時間太過漫長,不能一直都躲在這邊吧?」
「要是現在當了逃兵,不論勝者是誰,我們都會被清算的。」
「……」拉斐爾默然,隨後輕輕嘆氣,語氣難得地柔軟許多,「夏拉,你忘了嗎?」
「我們兩個只要存在,本身就會被『清算』。」
細瘦乾枯的手指擦過泛黃的紙面,昏濁晦暗的燈光下是黑布遮掩的面容。
他頭頂蝕銹發黑的銅製冠冕,呢喃著晦隱不明的乾澀語句。
布料破損間隙中,隱約漏著的身形隨意纏著白緞,裝藥、滴漏、萃取,彷彿隨時要散架的軀體卻穩穩當當地做著每一個動作。
在他身後,一個雙目失明的老者默默望著,似乎真能看到些什麼。
「司鐸卿。」老者輕聲開口,語調嘆息,不知是單純力道上的無力,亦或是附著心態上的無力,「他要來了。」
佝僂人影聞言,頓了頓,卻並未停下手上動作。
「來了就來了吧,又能怎樣呢?」乾澀而殘破的聲音回應著,「看他是要把我這頂帽子摘去玩還是砸掉——」
他回頭,指了指自己腦袋,漆黑斗篷下的空洞眼眶對上老者無神的眼眸,「隨他。」
老者無奈嘆了口氣,「老夥計,我知道你作為巫妖活得實在太久太煩了點,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吧?」
「涅巴里安,你以為我現在做什麼?」
司鐸卿拎著一個冒著泡的紫色藥瓶在對方面前晃了晃,「煉金需要專注,你別吵我了。」
涅巴里安搖搖頭,拄著盲杖轉身走出這片狹小空間。
待到老者離開後,司鐸卿摸了摸桌緣一腳的稻草人偶。
「主教大人,信神之人想要篡神,我們不會許的。」
低聲幽幽呢喃了句,他又開始上手擺弄著那堆藥瓶。
訓練場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黑影不白則時不時立於半空中查看。
一開始隊員們還會有些心慌,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真動了些什麼念頭,分分鐘就能被團滅。
然而一兩個禮拜過去,那黑影就只是在那靜靜看著,甚至沒有散發威壓或任何能稱之為壓迫感的東西。
於是漸漸有幾個膽大的武裝隊員試圖搭話、交流,比如年輕氣盛的祈爾。
「喂!天上的那個黑色傢伙!」祈爾見對方似乎有了反應,便繼續開口道,「對,就是你。」
不白轉過身,黑影的「雙眼」直勾勾盯著青年,令祈爾下意識縮了縮身子。
不過他發現這樣好像有點慫,於是又強忍著顫意挺直腰桿,一人一影就這樣互相注視了好半晌,空氣彷彿都要被這片沉默凝結似的。
「找我幹嘛?」
最後還是不白先打破了這片沉默。
「呃、呃……」祈爾有些結巴,「就、就是想問問,你一直飄、飄在空中不累嗎?」
「而且。」青年撓了撓腦袋,「這些天弟兄們挺提心吊膽的……」
因為你——這三個字他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意思應該也相當明瞭了。
「呵。」
黑影輕笑了聲,隨後落到地面顯露出那與赫洛一般的稚嫩樣貌,只是那猩紅的眸子似乎訴說著自己並非那人。
幾人看到那令人難忘的相貌,幾乎是要顫抖地說出「愚者好」。
不過看到明顯不相符的氣場和那雙眼眸,還是在各自內心打了針鎮定劑。
「您是……?」祈爾已經不自主地用上了敬語,令不白有些不悅地皺眉。
「你們可是要保衛據點的人,剛剛的氣勢哪去了?」少年詰問道,「看到強者就畏縮成這樣,那是不是大將站到你們面前,戰線就得全線潰敗?」
「是!」
聞言,還是祈爾最先反應過來,當即立正挺胸,三指湊額行了個軍禮。
「這還差不多。」雖然仍皺著眉,但不白的態度明顯軟化許多。
「你們其他人呢?」他再度大聲質問道。
「是!」
這一聲,穿徹蒼穹。
漫步於無盡荒漠中,少年提著銀白槍刃閒適地晃悠著。
輕哼的曲調中不帶有任何急迫,然而那雙明目卻閃著警覺的精光往四周隨意掃過。
倏地,大風迷眼,黃沙漫天。
白洛眼中閃過凶芒,轉身便是刀刃劃過。
「鏗!」
短兵相接的脆響穿透重重沙霾,一根看著十分普通的木製手拐,穩穩當當地接下了少年手中的鋒銳。
「小伙子,戾氣不要這麼重。」蒼老而渾厚的聲音響起,漫天黃沙陡然翻飛,一股氣勁連沙帶人將少年推攘至數尺之遠。
迷濛不清的視野中,一道身影緩緩浮現。
「是你?」
白洛有些詫異,卻又不是真的那麼意外。
那個在超越之都給予自己提醒的老者,怎麼想都不太簡單。
如今出現在此,倒也說得過去,但不知是敵是友。
「黃沙迷眼,灼見洞穿;狂風翻卷,一隅難安。」老者拄著盲杖踱步而近,「小伙子,你可以叫我涅巴里安。」
「又或者,你會更熟悉我的另一個稱謂——執事卿。」
「執事卿……」少年雙眼微瞇,「你是安玖的人?」
「是,也不是。」老者輕輕搖了搖頭。
「『至高天』已死,主教大人妄想篡神,教團『領路人』也因此分裂為新舊兩派。」
他略微停頓道,「新派當前由主教大人與司鐸卿執掌。」
「舊派呢?」
涅巴里安笑而不語。
好的,白洛大致上釐清情況了,舊派想扶自己當神,新派的安玖則是想要自己當神。
但不管怎麼說,他實在很難對教團的任何人產生好感。
現在世界會變成這副鬼樣子,教團大概得背八成……不,十成的鍋。
「聽起來你們對安玖那老傢伙應該沒什麼好感才對,為什麼還是口口聲聲地喊著『主教大人』?」少年詰問著。
若是沒弄清這箇中的利害關係,隨意尋找支持者站隊,便可能墜入不復之淵、落得屍骨無存。
「小伙子,你有所不知,雖然主教大人妄想篡神,但從職權及身份上,他仍是我們的主教,亦未身殞替位,故稱呼『主教大人』。」涅巴里安輕聲解釋,「這規制,蘊含著我們堅從的信仰。」
「……無聊。」
白洛撇了撇嘴,隨後陰陽怪氣地說道,「那麼,執事卿大人,您來找我,應該不是只為了要告訴我,教團搞內鬨這件事吧?」
「你不是在找『收件人』嗎?」
「你是?」
「我不是,」老者搖頭,「但是我認識。」
「我們就在這邊,什麼也不做?」
閃爍的虛無中,夏拉開口問道。
「……你很想出去?」拉斐爾挑眉,「容我提醒你……」
「我知道。」女子立刻打斷了對方想要說教的話語,「我只是悶得慌,而且……一旦我們真的在此處待到最後,那樣就無法挽回了吧?」
「夏拉,我說過了,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會被『清算』的。」
「路易他……」
「你要相信那個喜怒無常的瘋子?」拉斐爾被這話給氣笑了。
「……你知道那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夏拉無奈嘆氣,隨後輕聲呢喃道,「瘋子……我們誰不是呢?」
青年聞言冷聲輕笑。
「呵……是啊,我們都是瘋子,所以你是認真想出去蹚這灘渾水嗎?」
女子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
她微微挪開目光,「再做些準備,過陣子我便走。」
拉斐爾注視著夏拉,彷彿要尋找出任何一絲的異樣與遲疑。
片刻後他斂起雙眸,搖了搖頭,像是做出了什麼妥協。
「等你準備得差不多了,我會一起離開的。」
聞言,夏拉有些錯愕地看向對方。
「你不是……」
「……反正我勸不動你,而且……你說的沒錯。」青年頓了頓,隨後帶上一股決然,「如果要在無盡的餘生裡躲躲藏藏、蠅營狗苟——」
「那,還不如拚死去搏一線生機。」
「起!」
「刺!」
「轉!」
「返!」
不白沉穩的聲音迴盪在整座經濟場內,守衛隊則跟著口號操練動作,眾人神情內斂且認真,姿勢整齊劃一而一絲不苟。
「收!」隨著少年最後一聲指令落下,隊員們刀柄反握,將刃尖刺入地面。
雖是休憩姿勢,但仍確保了隨時投入作戰的機動性,他們個個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凌冽地直視前方。
只有一個人例外。
「祈爾……你在瞄哪裡?」不白站到了青年身後,幽幽開口道。
「呃、呃……不白教官……」
祈爾看不到少年的神情,臉色有些緊張和心虛卻不見惶恐。
訓練時不白的聲音會從四面八方傳來,卻始終不見身影,這讓祈爾很好奇對方究竟站在哪裡,因而眼神總是不住亂飄。
「哎呦!」只覺身後猛地傳來一股推力,青年便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吻。
左手揉了揉火辣辣的屁股,祈爾有些委屈地道,「教官你還真下手啊……我屁股都快被你踹開花了……」
雖然抱怨著,但他的右手卻沒有放開過刀柄,緊緊握著,就像握著自己的生命。
「我如果動真格的,現在你的腿該連著骨盆一起離開身體了。」少年語氣平淡,卻並沒有咄咄逼人,甚至眼底閃著一絲狡黠。
而地上那人也只是拍拍發疼的肉團,從地上跳起,回歸列隊。
這個情景在練習期間已經發生了無數次。
從一開始的瑟縮害怕,到現在能夠反過來抱怨不白。
祈爾不知道挨揍了幾次,甚至有幾次骨裂,休息了兩三天才回歸隊伍。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傷好得特別快,而且越來越扛揍的樣子。
難道自己其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挨打天賦?
青年不禁打了個冷顫,這事肯定不能給教官知道,否則自己肯定要更瘋狂地挨揍。
「抖什麼呢!站好!」又是一下猛踹,不過這次的部位在左大腿。
祈爾學乖了,不再回嘴,默默地迅速從地上爬起,回到列隊之中。
剛開始守衛隊員還有幾個人憋不住笑,然後也受到了相同待遇。
不過經歷這麼多次鬧劇,挨了幾回教訓,他們已經對此情此景習以為常,就算想笑也會憋著。
「嘖嘖!」祈爾心裡暗歎,「教官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嗜好吧?」
想著想著突然又打了個激靈,迎接他的則是後腰一陣疼痛。
「又抖什麼呢?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