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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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1-31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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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藝強說:「我懶得跟他啰嗦,他叫我不高興我就開罵。愛願意不願意,活該。叫他知道知道,招惹我必須付出代價,也叫他好好兒長長記性,看他小子下次還敢不敢這樣兒了。我這麼對他,不是我怕他,他小子上哪兒咬吃我,我都不怕。我這麼調教他,就是為了不叫他再害別人。」大家哄到:「慪慪!又寒磣樊小無一炮慪!」商無悲說:「我說老冀,那可是來自中央兩報一刊的聲音呀!那可是紀念巴黎公社一百周年的重要文章呀!不是為了讓你多記點兒才這樣兒學的嗎?學短了時間行嗎?饒是你的記憶力在咱校是出類拔萃的,可是要說到領會該文的理論實質、吃透該文的精深思想,你就不行了吧?」冀藝強說:「我怎麼都不明白?就算有人把我腦袋砸成粉末兒,再拼對成原樣兒多少次,我一旦醒過來,也還是不明白:幹嗎老是叫咱這些未成年的小瞎子兒沒完沒了的學那些又臭又長的天文地章呀?!我老人家懂不懂的又能怎麼著呀?!一頓不吃飯就要挨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可是那些又臭又長的天文第章,我老冀就是八輩子一個字兒都不學,也能照樣兒什麼都不礙的活著。誰不信就叫他試試去。再說了,那些又臭又長的天文地章都是大頭頭兒寫給小頭頭兒看的,幹嗎老叫咱們這些平頭草民學呀?學頭頭兒的文章找上我們了?怎麼找人當頭兒的時候就不理我們了?」大家無語。樊小無想:「這些話也就是冀藝強這傻傢伙能當眾說,沒人跟他計較,誰叫他除了記性好別的都不怎麼行呢。要是我和周路平、吳運時、商無悲這等人說了這類話,甚至是胡為文那等人說了這類話,就算當時沒事兒,日後要是我們沒留神招惹了誰,或者誰想邀功討封兒什麼的,准得上老師或是校頭兒那兒咬吃我們去。文革以來,何處何時沒有下列現象啊?:民若舉,官必糾。爭功勞,無日休。不為利,只防憂。內心懼,風影仇。看來傻人的名聲不好聽,可是能圖個嘴痛快。精人的名聲倒好聽,可是不能隨便說話,也真夠憋人的。這世上的事兒還真是有利必有弊呀!」想到這兒,他聽見商無悲說:「你看人宋雅詩,一談起學習紀念巴黎公社一百周年的文章心得來,那可真是口若懸河一瀉千里,古今中外論據龐雜。她在發言中,光是引用語錄就有馬恩列斯毛林俱全,還那麼觀點鮮明論據充分的。她在發言的大半節課里,連錛兒都沒打,不帶重樣兒的就有皮有肉、有血有骨頭的把話一氣呵成的說完了。她的話音兒還沒落乾淨呢,人們就紛紛稱讚不以,有些人還鼓了掌。別看常老師一言未發,我敢保證他在心裡不定得怎麼讚揚宋雅詩這篇咱排、也是咱連空前的精彩發言,他在心裡又不定怎樣覺著後生可畏自愧不如,沒著沒落忐忑不安呢?」人們發出了一片大笑之聲。
商無悲接著說:「宋雅詩這兩下子還甭說在咱們排里算上常老師在內無人可比,就是跟咱們連相比,跟咱們學校大管、武政委等人相比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就納這個悶兒了,平時也沒見她怎麼樣呀,怎麼一到時候就那麼能說呢?不知道別人,我是從心裡往外那麼服氣。」冀藝強說:「宋雅詩就是厲害,她就甭說了。先不說我,你們都是挺能說、挺能寫、又挺能學的人,學起紀念巴黎公社的文章來,哪兒至於用的了那麼長時間呀?在這些能幹兒上我不如你們,可我的記性就是無人能比的了。昨兒晚上,在大禮堂的大喇叭里,跟著咱校全體師生員工,只聽了一遍中央電台播音員念了兩個多小時的那篇紀念巴黎公社百年的長文章,我老人家一下子就把裡頭的一個大題目和六個小題目都背下來了。在散會的路上,我連著問了六個人。這些人是三男三女,分屬於咱校的兩個連、六個排。這差不多就是現在咱校全體盲生的代表了,結果一個背全的都沒有。我就納這個悶兒了,都是一樣的人,又都是一樣的條件,怎麼多數人都那麼笨蛋呀?我老人家的腦子別的不行,背東西就是咱校的一絕。你們不信,我就給你們背背,叫你們知道知道我老冀的厲害。誰鑰是不服,就站出來跟我老人家好好兒較量較量,看看最後誰高誰低。」樊小無說:「行了,我們都知道你厲害,算上我在內,沒人敢說你冀藝強不行,更沒人敢跟你較量自討這個沒趣兒。你就別嚼情了。你能背下來這當然好,你幹嗎還問別人呀?」冀藝強說:「『老四屆』在的時候,算上我,咱校全體師生員工里一共就有五個記性最好的人。可現在『老四屆』一走,全校記性好的就剩我一人兒了,我想找人比試比試大好記性,樂呵樂呵都找不著對手了。」胡為文問:「誰說就剩你一人兒了?不是還有咱連一排的郝云呢嗎?」冀藝強說:「咱都是男生,你提女生幹嘛呀?我跟郝云比算什麼英雄呀,要比也得跟男生比才算好漢呢!」樊小無想:「這傻傢伙,又來了。」冀藝強說:「每次一想起這個,就叫我老冀心裡空落落的煩的慌。文革錢,咱校到處都是樂子,可現在怎麼就都完蛋了呢?你們說說,咱一個近百年悠久歷史的大好盲校都成什麼了?簡直就是:上課學報章,下課閑得慌。整天沒樂子,就像活遭殃。我想找點兒樂子才這麼乾的。誰想到這麼幹完了,還是照樣兒樂不起來。」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樊小無問:「你問的人里,有咱排的嗎?」冀藝強說:「要是有咱排的人,我幹嗎還說兩個連六個排呀?我直接說兩個連七個排不就結了?再說我哪兒能當著全校師生員工問咱排的人呀?咱排的人都那麼棒,答上來也顯不出多棒。萬一要是答不上來,不就當著咱校的全體師生員工挼了咱排的熊熊銳氣了嗎?」商無悲問:「我說路平,老冀的集體榮譽感比你這大排座都強吧?」周路平說:「什麼比我強呀?我是有意落空兒,好叫冀藝強充分表現一下他自己。」商無悲說:「算了吧你,你就是燉肉鍋里的鴨子——肉爛嘴不爛,摔扁了的痰桶——里曲瓷兒不窮,拿著不是當理說罷了。」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周路平一炮慪!」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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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小無問:「老冀,現在咱校攏共才有兩個連、七個排、一百多盲生。除了咱排以外,你一下子把其餘兩個連六個排的代表都問到了。你到底是要顯白你自己,還是要羞臊和噁心咱全校盲生呀?」冀藝強說:「你管得著嗎?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誰叫你們都那麼笨蛋的,聽完了文章連所有的題目都背不下來?我懶得跟你們講理,你們也不配。誰招我煩我就開罵,愛誰誰,我就這樣兒。誰受不了就死去。」人們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李小村想:「這冀藝強,平常最怕別人看不起他,所以一逮著當眾顯能、逞能的機會,就敢說大話、硬話、橫話、渾話,以此示強壓到眾人。這都成了他冀藝強的規律了。」李小村想到這兒,聽見商無悲說:「你們少起鬨吧,別叫冀藝強劃過去。老冀,說了這麼半天,你倒是給我們背背呀!」冀藝強接著說:「什麼叫劃過去呀?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們就是不叫我背我也得偏給你們背背不可。這篇文章的大題目是《無產階級專政勝利萬歲》,六個小題目是:一、巴黎公社的原則是永存的;二、革命人民掌握槍杆子的極端重要性;三、革命是千百萬群眾的事業;四、要有一個真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黨;五、現代修正主義是巴黎公社革命原則的叛徒;六、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爭取更大的勝利。完了。」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冀藝強接著說:「還別說這篇文章了,就是去年紀念列寧百年誕辰時的文章里所有連大帶小的題目我還能全都背下來呢。天有日月,人有短長。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姓商的煽惑半天,不是也沒難住我老人家吧。你姓商的就是老愛拿你的長處比我的短處,你怎麼就不敢跟我反著比比呢?咱宿舍里那麼多人,我看就你小子最壞最陰、最惡最損。怪不得當年常老師把你的排座給撤了呢,活該。我要是常老師,當初就不該叫你當咱排的排座。我老冀別的不行,用你商無悲誇讚我的話說,我的記性在咱校是出類拔萃的。我還非常清楚的記得呢。自在你姓商的當排座期間,咱排可一直都是排風兒不正,邪氣兒上升。年底評比,全校末名。給咱排造成的損失就甭提有多大了,差點兒把咱全排給寒磣死,也差點兒把常老師給氣死。」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
吳運時想:「這冀藝強這麼多年來,可真沒少長進。六五年剛入學時,晚上起夜,不下床找尿桶而是在床上一邊兒喊著:『我要尿脬!我要尿脬!』一邊兒憋的在床上直蹦。直到有同學把他領到尿桶邊兒上,他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起床后不會疊被,生活老師連著交了他半拉月,他才湊合著把被子疊成麻花兒或者花捲兒。這位生活老師拿出最大的愛心和耐性,又交了他十多天,他的被子疊的才有些方的意思了。當生活老師單獨給他一個人降低了疊被的標準后,這項工程才告結束。教室、飯廳、廁所、宿舍什麼的,沒人帶著他,他就哪兒都去不了。一說不過人就翻臉,再不就開罵,甚至開打。後來,他在長了兩歲年紀的過程中、在吃了好些虧的情況下開始學乖了。比如多動口少動手或者不動手。會籠絡和威脅自己要用得人。他又在文革兩派中,經歷了盲校持續大半年之久的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的激烈鬥爭,學會了熱講道理冷諷人,干不過人就耍渾的處事辦法。從那時到現在,他冀藝強該學的本事都學會了。比如:日常必去的場所都能自去了。食堂制開始后,在周路平等人的耐心幫助下,學會了自己管理飯票兒。遇上人也會主動招呼一聲兒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大而話之再言其它。冀藝強學會了本事、長了行市后,就更不把他看不起的人放在心裡嘴上了。誰一招惹了他,他就當眾給誰的家長點名兒,再不就是沒完沒了、饒世界問候人家八輩兒祖宗。誰要是問他怎麼不講理,他就說:『講理誰不會呀?我懶得費那個事兒。』有人說:『真沒想到啊,脾氣隨著能耐長,如今油蟫也成龍了。』這不,今天又當眾把本排前商大排座無悲先生給嘲弄了一頓。弄得這筆一門口一門的前商大排座愣是無法招架啞口無言。這前商大排座是那忍得住委屈吃得下虧的人嗎?」吳運時想到這兒聽樊小無笑著說:「我說冀藝強,咱校所有的師生員工都公認你的記憶力第一,要不咱校這麼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人里,怎麼就你一人兒敢叫冀藝強呢?」大家一陣兒鬨笑。李小村想:「這樊小無是怎麼回事兒呀?冀藝強動不動就茄裉他一頓,他還那麼愛跟冀藝強犯貧,真逗。看來他是唯一不怕冀藝強點家長名兒的人了。人們逮著誰就敢哄誰,怎麼到了冀藝強這兒就很少遭哄呢?看來他老愛當眾給人家長點名兒的法子還真叫大多數人害怕呀。真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任憑人事混亂,只要佔先一招兒。他這一招兒還真靈呀。看來俗話說的還真不差:世上神通個有奇能,聰明傻瓜各走一經。」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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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想到這兒,聽見冀藝強說:「你們說說,就憑咱們排里有那麼多能寫、能說、又能背的能人,學點兒東西哪兒至於費的了那麼大勁兒呀?任憑它文章有多臭多長,我看要是叫咱排的人學,最多用一節課的時間也就綽綽有餘了。我敢打保票,要是按著我的法子學,別看咱排用的時間最短,學習結果在咱校全體師生員工里准得排正數第一名。按照今天上午那麼個學法兒,這不是又費工夫又熬人嗎?要老是這麼著,准得把咱這些咱排的苗子,咱校的尖子都給熬傻了,熬瘋了,弄不好說不定還得熬死幾口子呢。要是真這麼著了,我看大管這小子到時候可怎麼收場?弄不好八成兒他小子還得又丟紗帽翅兒又坐大牢呢。誰叫他小子心術不正,老用學文章的法子安心禍害咱這些未成年的小盲童的呢。」樊小無說:「我說冀藝強,你小子在關鍵問題上還挺會說話。你給咱排全體革命戰士的定位還真準確,咱們就是咱排里的苗子,咱校中的尖子。這話甭說我跟吳運時等人說不上來,就是咱前商大排座和現周大排座都說不上來。行,沒白跟我們一塊兒做鐵哥們兒。看來你老冀不光是記性好,說話也有一門。在這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第二春剛剛開始的時候,你老冀又長了一歲,又聰明一大塊,就是比我們強。」冀藝強聽罷狂笑了一大陣兒。商無悲想:「冀藝強這傢伙仗著自己記性好,把別人都不放在心上,居然敢當眾羞辱我老人家,也太過狂妄自大了。沖著這個,我老人家就非叫他當眾背背去年,學時一陣風、過後無影蹤的那篇紀念列寧誕辰百年文章里的所有題目不可。看看這小子到底是胡吹還是真有這等本事。但願這小子背不下來,當眾出醜。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隨便當眾羞辱人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當眾逞強了?」想到這兒他說:「冀藝強,你那麼棒呢!都快一年了,那篇文章我早都忘乾淨了。我代表咱們宿舍全體舍員請你給我們背背,也讓我們重溫一下怎麼樣?」冀藝強說:「憑什麼你叫我背我就得背呀?」商無悲說:「不是我個人讓你背,而是我以本排前排座的名義,代表咱校一連二排男生宿舍全體舍員請你背,這面子可不小了吧?這總該行了吧?」商無悲說完了,漏出狡黠的一臉壞笑:「叫你姓冀的動不動就顯能逞強,我商某人稍一開口,何愁你這愛戴高帽兒的傢伙不給我乖乖兒的好好兒背呀!」冀藝強說:「你要這麼說還差不多。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們背背。」商無悲說:「你先慢著。我說列位,你們現在誰手裡有這本兒書,翻開目錄盯著他,看他怎麼背,可別叫這小子糊弄咱們。你們不在乎他糊弄,我這前商大排座為了咱們排的榮譽可丟不起這個人。」冀藝強說:「行啊,你們最好是人手一冊,跟著我老人家好好兒摸摸,這樣兒才真能顯出我老人家的大本事呢。這樣兒才能叫你們好好兒知道知道我老冀的記性到底有多棒呢。等我老人家背完了,保證叫你們個個兒心服,人人兒口服。看你們這些什麼都記不住的大笨蛋,以後有誰還敢在我老冀這兒當眾亂放狗屁?」
樊小無想:「我倒是有這本兒書,可這事兒要是弄不好就得招出冀藝強一頓臭罵。看看冀藝強到底當上誰的爹吧。我到不如來他個:登上高山觀虎鬥,坐在橋頭看水流吧。」胡為文一邊兒低頭弓背,哈腰撅腚,伸著胳膊從床下抻著一本兒忙文書,一邊兒說:「稍崩一會兒,我馬上就拿出來了。」他說完,蹲在床前,右手拖著一本兒剛從書堆里抻出來的盲文書,左手掀開書的封面兒,摸了兩下兒,起身坐在床上,手摸著目錄說:「老冀,你可別怨我,我只是幫你證明一下而你更棒。」冀藝強說:「隨便隨便,怎麼著都行。你們敢摸書的主兒可都摸清楚了,我可開始背了。那篇文章的題目叫《列寧主義還是社會帝國主義》,裡頭一共有七個小題目:一、列寧主義的旗幟是不可戰勝的;二、無產階級專政是列寧主義的根本問題;三、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叛徒集團的反革命政變;四、口頭上的社會主義,實際上的帝國主義;五、所謂「勃列日涅夫主義」是地地道道的霸權主義;六、蘇修大帝國的迷夢;七、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為打倒美帝、蘇修各國反動派而鬥爭。完了。」胡為文大聲兒說:「我操,老冀就是他娘的老冀,一個字兒都沒錯。夠硬氣、夠牛逼,愛誰誰,就是戳得住!」大家哄到:「慪慪!冀藝強真他娘的棒!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冀藝強說:「怎麼樣姓商的,我老冀不含糊吧。這就叫牛逼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我老冀也不是你姓商的催的。」大家哄到:「慪慪!又寒磣商無悲一炮慪!」樊小無笑著問:「路平,冀藝強說的這個組合你改得了嗎?」周路平笑著說:「樊小無,咱倆一塊兒改這個怎麼樣?」樊小無無語。人們哄到:「慪慪!寒磣周路平樊小無一炮慪!」第二天下午,樊小無把冀藝強拉到沒人的地方問:「那事兒怎麼樣了?」冀藝強得意的說:「我按照你的意思把事兒都跟常老師說了,常老師安慰我半天,說他一定解決這事兒。結果不到吃晚飯的時候,胡為文就找到我,還跟三孫子似得給我道了歉。這性胡的也真是的,要不你就老實點兒別惹事兒,要不你惹了事兒就硬到底,別給我道歉。前硬后軟,這叫什麼玩意兒呀?真他媽丟人現眼,也真他媽夠好玩兒的。「樊小無說:」行了,你也別逮住理咬上了就不撒嘴。這事兒到這兒就算完了,你就別再說什麼了。你沒聽見昨兒晚上,咱們在宿舍里說的那麼熱鬧,姓胡的往床上一趴,不是一直連個蔫兒屁都沒敢放嗎?要是在以前,姓胡的什麼時候在這麼熱鬧的場面上落過空呀?他一直是為給你道歉而耿耿於懷呢。」冀藝強聽罷狂笑了一大陣兒,然後他說:「活該,誰叫他見便宜就撲,遇好事兒就爭的。你放心吧,這是我最後一次說這事兒。」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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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的一個中午,一連二排的男生宿舍里,人們都躺在了床上。胡為文問周路平:「路平,下午你到大備課室扎眼去嗎?」周路平說:「幹嗎不去呀,不但我去,你也得去,咱們全排都得去。上午,常老師對著全排就是這麼說的。」胡為文問:「你真要扎眼去嗎?你現在這對兒招子本來就不怎麼亮,可是還能湊合著用,萬一要是把你這對兒鼠目寸光兒的招子給捅瞎了,你這輩子可就完蛋了。」這時,生活老師敲了敲窗戶:「該睡覺了,別再說話了。你們現在有這麼好的睡午覺的條件不好好兒睡,等將來你們上了班兒,甭管你們多想睡就再也睡不成了。你們要敢在上班時間睡覺,領導准得扣你們錢。你們愛信不信。都別說話了,快點兒睡吧。」人們立刻安靜了下來。幾分鐘以後,樊小無說:「行了,生活老師不會再來了。你們想暢所欲言就各抒己見吧。不過我想先請教各位一個問題:剛才生活老師叫咱們快點兒睡覺,怎麼不用政治挂帥,跟咱們講大道理,而是用物質刺激,拿錢說事兒呀?」胡為文說:「廢話,生活老師就是人們常說的:『家蹲兒大學屋兒里系,刷鍋洗碗帶掃地』的家婦兒,就是想政治挂帥又能說出什麼大道理呀?她們在家怎麼跟自己的孩子說話,也就在這兒怎麼跟咱們說話唄。什麼政治挂帥不政治挂帥的,她們才不管那一套呢。這才是老百姓表裡如一正經八擺的說人話呢。」樊小無問:「你說清楚了,到底是說人話還是人說話呀?」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胡為文說:「說到這兒,我給你們說個多少年前一個好玩兒的事兒。這可是真事兒,當時我就在旁邊兒呢。大概因為我還是個小屁孩兒,他們就沒拿我當回事兒。那還是全國都在政治挂帥,時時都講階級鬥爭最厲害的年月呢。咱校有一對兒二十四五歲的男女老盲生,驚人介紹,倆人初次以搞對象的名義見面兒時,男的拉著女的的手,表情嚴肅的說:『從今以後,咱們倆就要在一塊兒幹革命了。』女的也是掛著一副階級鬥爭的臉子呆板的說:『是啊!打今兒個起,我們就開始在一起戰鬥了。』倆人說完這話時,神態都是倍兒真誠倍兒真誠的。你們聽聽,這倒是政治挂帥了,哪兒是搞對象呀,簡直就是生離死別的互相宣誓后,要找階級敵人玩兒命去了。」大家轟然大笑。樊小無說:「我這個人就是愛聯想和想象。你說的這事兒,不但想當初是如此,就是在當今這個政治挂帥、革命理論第一、大道理滿天飛的時代,不也是在普遍不過、在正常不過的事兒了嗎。這事兒在咱校不但不是絕無僅有毫不新鮮,就是在首都北京,在全國各地不也是並非新聞到處可見的嗎?要是將來咱們的兒孫輩兒聽見這類事兒時會怎樣說呢?」胡為文說:「還能怎樣說呀?不信這個的,說咱胡編亂造糊弄人。相信這個的,准得罵這對兒老瞎生是老瘋子、老傻逼。」大家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
樊小無說:「你以為這就完了嗎?就憑著年輕人那麼愛憤世嫉俗褒貶老人兒,說不定他們還得把咱這輩兒人整個兒都給捎上,叫咱們這些無辜者也跟著吃瓜落兒呢。」胡為文說:「就算是你說的這樣兒,咱這輩兒人也沒什麼可冤枉的,更非無辜之談了。從文革開始到現在,全國的男女老少誰敢不跟著政治挂帥呀?要真有敢不跟著乾的主兒,他一準兒是活膩了。我聽我老爹跟人說過:『這世上的事兒,歷來都是:一事之初,少數兒人出主意,多數兒人跟著哄。等到了兒,又是少數兒人立功,多數兒人撲空。』按我老爹這話的意思,文革要是好事兒,立功的准都是少數兒人。文革要是壞事兒,跟著倒霉的一準兒就都是被當成替罪羔羊的大多數兒人了。文革開始以來的這麼多年裡這麼多事兒中,老百姓在裡頭什麼時候、什麼事兒上不都是吃虧倒霉不夠本兒的嗎?咱們平時聽說的這類事兒有多少就甭提了,光是咱們親自見過的這類事兒就有多少呀?什麼老百姓啊?老被興吧!」樊小無問:「我說老胡,你的老被興之說有什麼具體而充分的根據嗎?」胡為文說:「你小子這麼多年裡,不也是跟著老子我一塊兒長過來的嗎?又不傻不苶的,怎麼問出這麼傻逼的話呀?」商無悲大聲兒問:「姓胡的,你小子怎麼跟一床破被子似得——沒里兒沒面兒的呀?樊小無就是有千不對萬不對,人家也是跟你好好兒說話的呀?至於你這麼不懂好歹大犯驢性的嗎?!」胡為文說:「什麼好好兒說話呀?他小子面帶忠厚內藏奸詐。故意引逗我說犯忌的話,先把我攥在手心兒里,一旦需要就一下子捏死我。過去這小子又不是沒這麼干過,我在傻再笨,在一生里也不能兩次吃相同的虧呀!誰比誰傻多少呀?這年頭兒誰怕誰呀?愜!」大家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商無悲一炮慪!」跟著大家笑完了的商無悲問:「樊小無,你下午扎眼睛去嗎?」樊小無說:「去,誰不去我也得去。我正想上哪個大醫院掏錢把眼睛視力提高一些呢,沒想到就趕上了這趟天賜良機了。反正又不用花錢、不需出校、不必請假的,還白白的佔用上課時間,一下子有這麼多好處,不去白不去,我幹嗎不去呀?再說這也是針灸醫療隊的好意,咱校的號召,常老師的命令和我的心愿呀。我要是不去,先甭說別的,我就連我自己都對不起。我要是不去,一下子得得罪咱校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遠遠近近、好好賴賴的多少人呀?我還想不想在咱排、在咱連、在咱這八十三畝大院兒里踏踏實實的混下去了?我還想不想要將來萬一可能有的好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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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無悲說:「我說樊小無,你還是歇歇兒吧。要說我等所有全盲同學都去,沒人懷疑。要說你去,甭說別人,我老商首先就一千個不信,一萬個不信。」胡為文問:「我說老商,要是給你個明眼媳婦兒你信不信?」商無悲說:「我先把明眼媳婦兒流下,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為我商家傳宗接代延續血脈。然後還是照樣兒一千個不信,一萬個不信。」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商無悲說:「凡是來到這八十三畝大院兒里的所有盲生,不論全盲還是半盲,有一個算一個,眼睛都是絕對治不了的。因為人們來這兒以前,肯定都有過一番過程千辛萬苦,結果完全一樣的治眼經歷。他們在家長帶領下,經過跑了好些徒勞路,花了大量冤枉錢仍然無果、徹底絕望之後,才被家長無可奈何的連人帶錢都送到這兒來的。不然又花錢,又費事兒的上這兒幹嗎來呀?你們都好好兒想想,凡是來到這兒的盲生,整天價在這八十三畝大院兒里一關,六年小學、三年初中,一下子就是九年之長。文革以前,還能上文化課;學些謀生之術;玩兒玩兒樂器;唱唱歌兒;被老師們像親人一樣好好兒疼疼;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違點兒校紀、犯點兒校規什麼的。比如:剛入學七八歲的小瞎孩子兒想起家來又哭又鬧的,怎麼也踏實不下來。值夜班的生活老師們就跟哄著自己的孩子似得,把他們摟在被窩兒里,成宿成宿的帶著他們睡覺。年方弱冠的男女盲生,還能以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鬧著玩兒的形式,在人前人後明裡暗裡、半遮半掩半推半就的炸著賊膽兒搞點兒對象什麼的。在這麼多歡愉溫暖的現象里,廣大盲生也算是能暫時忘卻瞎中苦,得樂且樂歡里歡了。」胡為文問:「我說老商啊,你怎麼知道有人假裝兒封魔搞對象呀?事不是叫你小子給撞上了?那你可算是撞上桃花兒運了?」大家哄到:「慪慪!商無悲撞上桃花兒運嘍!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
商無悲說:「你們跟著起什麼哄呀?俗話說:『天不老情不絕,無師自通不用學。』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秘密事兒也是能隨便問的嗎?不問是情趣,問了就是問題了。別打斷我的思路,我還接著剛才的話題說吧。可自從史無前例的歲月開始以來的這麼多年裡,校頭兒跟咱算上當年在校的『老四屆』的全校盲生要的各項費用每樣每分都不能少,而且咱們還連一個字兒課本兒上的科學文化知識和謀生的本事都學不著。好些歌曲樂曲都黑了,人們也無法動樂亮喉了。『老四屆』已走了這麼多年了,他們在音樂上慧眼識人誨人不倦的優良作風又沒能傳下來。光榮傳統絕檔,靈芝荒成野草。你們仔細想想,現在咱這些『老四屆』走後剩下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全校一百多盲生面臨的都是何等困境,何等遭遇呀?!這不是白花錢,干廢事兒,更窮耽誤功夫嗎?!這就是長期誤人子弟,無端坑害後輩呀!我就納這個悶兒了,大管等輩好歹也是一校之頭兒,又不痴不呆、不傻不苶的,怎麼就死活都轉不過來以裝瘋賣傻的法子叫咱上點兒文化課的這個磨呢?!」胡為文說:「姓商的,你唚什麼呢?你是大管等校頭兒的親的還是熱的呀?還別說人家犯不著為你頂這個雷了,就是如你所說,大管等輩真是到了痴傻呆苶的地步,犯了嚴重的精神狂躁症,見物砸物、遇人殺人的,也且犯不到為你頂雷的這個份兒上呢。要叫我老人家看,倒是你犯了心裡妄想症、思維錯亂症、精神分裂症和感知幻覺症了吧?」大家哄到:「慪慪!姓商的病得不輕慪!應該送進瘋人院嘍!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樊小無笑著說:「我說老商,雖然你說的都是事實,也都是咱的心愿,可是這能賴咱校頭兒嗎?全北京、全中國哪兒不是一樣啊?你如此說可是冤枉死咱校頭兒了。大管要是聽見了你用這般無恥讕言大放厥詞污衊他老人家,他立馬兒就得氣的三煞神暴跳,武靈豪氣飛空。准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氣炸連心肺,挫碎口中牙。保證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法,泰山壓頂雷霆萬鈞之力,給你來一頓霹靂貫耳般的五雷轟頂之擊。到時候看你小子還敢怎麼神氣活現的窮白話?」商無悲笑著說:「樊小無,文革錢,你小子的這個評書旁聽生可真沒白當呀,比你爹記住的都多吧?可惜你至今還忘不了的這些所謂的評書贊子,都是雞零狗碎之詞、雞鳴狗盜之術。大概你小子還不知道吧,我老人家也是個評書旁聽生,記住的東西比你只多不少,尤其是正面的內容。大管要是聽見了你用說評書的法子如此俗話、醜化、黑化、惡化他的偉大形象,肯定得把你說的這些力器一準兒都載入你小子頭上,到時候我敢保證,叫你小子連你都找不著你自己。」大家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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