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本章節 10225 字
更新於: 2025-01-31
第57章

1

李小村一邊兒笑著一邊兒想:「還是盲校好啊!我要是還待在家裡,上哪兒聽這麼多詼諧機制妙趣橫生的無忌無敬的童言去呀?這商無悲、樊小無、胡為文也真行,明明是他們內心裡一清二楚的事兒,可還要在表面兒上裝傻充愣,居然能以說相聲的法子一問一答的調侃實事發泄不滿,旁敲側擊表達心愿。原來我只說胡為文就會跟著大家瞎起鬨,誰想到他也這麼會說、能說、敢說的。看來不經事不知人呀。幸虧現在的老師們不像文革前那樣兒:為了照看小盲生,說來隨時來,一日幾徘徊了。不然我們宿舍的人們哪兒敢這般肆無忌憚的信口開河呀。他們的這些話要是萬一叫老師們撞聽見了,准得少不了來一次如臨大敵興師動眾般的大清查,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就算老師們不是為了邀功受贊,也是生怕背鍋墊背呀!」吳運時想:「還是宿舍里好呀,人們也能用心裡不平、嘴裡不敬的方式做上智操口操了。」吳運時想到這兒,聽見商無悲說:「這種百無聊賴的枯燥生活、無所事事的虛無歲月,不是跟在集中營里服刑贖罪一樣嗎?要是但分眼睛能治,誰願意花錢給自己的瞎孩子買這份兒洋罪受呀?!」周路平說:「我說老商呀,你這麼說可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了。從文革開始到現在,咱們的確是沒學過一個字兒的課本兒上的科學文化知識,可是咱們也並非毫無所學一無所獲呀。比如一九六七年,在咱校持續了大半年之久的兩派大論戰中,咱學會了多少能攻善守隨機應變的口舌之能?一九六八年春季,咱校積极參加全國大學毛主席五篇哲學著作的運動,叫咱在學哲學中,學會了多少用哲學理論觀察問題、發現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一九六九年春季,咱校叫咱在課上學習兩報一刊發表的外交部等單位駁斥蘇修在中蘇邊界問題上的種種謬論時,咱在其中學到了多少外交辭令、歷史知識、地理格局和論證方法?一九七零年,咱校在組織咱們學習當年的兩報一刊元旦社論和紀念列寧誕辰百年的文章時,咱在其中又學會了多少寫作常識和技巧?上述這些難道不是文化,不是知識嗎?!」樊小無問:「你怎麼說到去年就完了?今年怎麼不說了?」周路平說:「今年的第一季度還沒過完,現在不才是三月下旬嗎?就算有事兒也不多不大。這麼好說的便宜事兒就留給你說吧。也算我周某人給你一次露臉的機會。怎麼樣?我周某人算得上講義氣、夠朋友、對得起哥們兒吧。」大家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

跟著大家起完哄的周路平笑著說:「再說咱從一九六六年文革之初到一九六九年上半年吧。有不少人都跟著因文革而不能及時分配工作的『老四屆』畢業生沒少在一塊兒玩兒吧?特別是鬧兩派時,更是朝夕相伴處處難離了。在此期間,聽他們講說文革見聞,預言文革趨勢,發表時政看法,分析文革理論等等。交咱們學會了多少用不同時期的流行政治語言、兩報一刊要文和馬恩列斯毛林語錄里的立場、觀點跟方法,論證觀點、駁斥論敵呀?從而使得咱們增長了多少口頭兒和書面表達能力呀?在這麼多年與『老四屆』的親密接觸中,咱們在政治思想、革命理論、邏輯思維和論辯技能等方面的水平都有不少提高吧?遠的不說,別處兒的也不提。試問:就拿咱在座的諸位能嘴侃爺來說吧,誰沒在其間學習和增長過本事?又有誰沒憑藉著當年學到手的本事在日後的大事小情里大顯身手博得過讚揚呢?」說到這兒,周路平本想說:「就連胡為文、冀藝強那等人物,經過了這麼多年裡風風雨雨的長期磨鍊后,如今一般人不是也都說不過他們嗎?」只因周路平不願聽胡為文、冀藝強胡攪蠻纏以瘋示強,才略過了此話題。周路平瞬間打個愣兒接著說:「因此,咱們現在一說起話來,才能既有具體內容又有理論闡述。既能發揮想象又能針對實際。為了互相逞強較量高下,一些顯能者在咱們之間還經常挑起一場場大論戰。這且不說,咱們中的好戰分子,還時不時的尋釁把老師駁的啞口無言惱羞成怒。老師們為了報復咱們,在別的時間和事兒上,有理沒理的也得找茬兒把咱們給很呲兒一頓。有的老師惹不起鍋惹笊籬,不定捏住哪個軟柿子就跟他狠狠兒的來一通兒呢,弄的師生關係異常緊張,因此冤冤相報多生是非。這智慧,這勇氣,這對策,這能力,不是常常把老師們逼得遠遠兒的見了咱們就繞著走嗎?!」胡為文說:「我說周大排座,您的記性還真叫我老人家佩服的五體投地。也真難為您老人家一口氣兒例數了這麼老些咱們曾經學過的,文革中為階級鬥爭、民族鬥爭服務的文化知識。可是您如數家珍般的白話了這麼半天,有一節不知您周大排座想過沒有,您費了這麼大勁說的這些玩意兒能在咱們畢業后拿來掙吃喝兒嗎?」周路平聽胡為文這麼一問,立馬兒忍俊不禁噴出了爆笑。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周路平一炮慪!」樊小無也說:「我說周大排座,您最後的這四個短促有力的提問倒是真夠痛快淋漓的,你就沒想想,這些見咱就躲、畏咱如虎的老師,心裡不定得怎麼恨咱們呢吧?」大家哄到:「慪慪!又寒磣周路平一炮慪!」李小村想:「我說的呢,我回校以來一直沒見過多少老師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呀。」吳運時想:「這周路平今兒個是哪兒來的大好興緻呀?怎麼也跟著他們一塊兒貌似正經實則封魔的湊上趣兒了?」

第57章

2

商無悲笑著說:「怎麼樣周大排座,雖然你駁斥的是我,可是是非自有公論,在您發表完演說之後,終於有人站出來替我老人家說話了吧,這就叫: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公有人管。公道自在人心,天理永存人世。行了,您就別在這兒揣著封魔裝正經的跟我老人家窮白話了。您還是接著且聽我老人家分解這回的評書扣子吧。雖然首批多路軍民治眼醫療隊大軍的進駐,也曾給咱這八十三畝大院兒帶來過好大復明的希望和熱火朝天的氣氛。可惜,那場無效的治眼狂風過後,不是叫咱這一校男女老少的瞎學生心裡更難受嗎!這不是讓咱親身感覺著:希望變成了失望,理想破滅成現實了嗎?再加上剛才我說過的困境和遭遇,總的感覺不是成了:雖說日日進課堂,無可奈何學報章。治眼無望更失望,喧鬧去后更凄涼了嗎?!」樊小無問:「什麼『喧鬧去后更凄涼』了呀?在這麼多年裡,在咱們這八十三畝大院兒中,形形色色屢屢行行的治眼大軍,各懷心腹急功近利的帶隊政工,不懼前鑒如影隨形,摩肩接踵滾滾兒來,何曾斷過喧鬧的氣氛呀?!」商無悲心思一動,倆手一拍,一個鯉魚打挺兒坐直了身子說:「對了,說到給咱治眼睛的醫療隊,我老人家倒是滿腹言語感慨萬端。從一九六八年秋冬之交開始到現在,先後來咱校的一批批治眼醫療隊,無論級別高低,也甭管規模大小,裡頭還真有不少醫術精湛、不計名利的良醫妙手。雖然他們給咱們治眼的精神態度與過程無可挑剔非常感人,但是長期以來最終結果還不都是嚴酷無情徒勞無功的無一奏效嗎。就算偶有個別半盲學生在治療過程中視力稍有提高,只要一停治療,視力馬上又降回到原樣兒了。在這麼多年的治療過程中,咱校盲生里誰的眼睛真正見過效呀?」在商無悲說話的時候,大家紛紛做起了身子,胡為文等人還下了床穿上了鞋。樊小無一邊兒穿著鞋,一邊兒笑著說:「我說老商呀,要說您前大排座的腦子還真夠快的。我剛要用有半盲生的眼睛在治療中就見過效的例證反駁你,你就搶先把話給我堵在肚子里了。真有你的。」商無悲笑著說:「那是了,沒這兩下子,當年常老師憑什麼叫我老人家當咱們的班長,后曰排座呀?我是胸中有學問,常老師是慧眼識英才嗎。」胡為文說:「算了吧你,你怎麼就不說說常老師撤你排座的事兒呀?」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

跟著大家起完哄的樊小無笑著說:「姓胡的就是行,真會抓話眼。這就叫起也常師落也常師,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商無悲說:「行了,你們就少起點兒哄吧,我還得往下接著說呢。再加上有些醫療隊里的人員也是良莠不齊各懷心腹。濫竽充數鑽營名利的對付跟糊弄們也偶現其間。他們的表現大多都是創奇熱心有餘,科學態度不足。兩者相加,就在一定程度上給醫療隊的聲譽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也挫傷了好些盲生積極配合治聊眼睛的熱情跟信心。更給有些多愁善感顧影自憐的盲生心神帶來了更深的憂傷負擔!從一批批醫療隊的最終治眼結果上看,非但未能給咱們治好眼睛,反而在用他們的無效結果一次又一次的不斷反證著:『咱們的眼睛是根本無法治療』的結論了嗎?其實這個猶如鐵石般的結論,早就被轟轟烈烈浩浩蕩蕩開進本校的首批多路軍民治眼醫療隊大軍,治療無功悄然離校的結果所充分證實了。儘管如此,也還是有好些步其後塵的大大小小、不同名目的醫療隊懷抱著創新造奇的志向,源源不斷的豪邁而來嗎。」樊小無說:「就是,勞而無功毫髮無損,一得之利天下聞名。他們不來沒人去請,人家若來誰敢拒絕?如果總是不來,永無成名機會。敢於挺身一試,希望就在眼前。說不定一爪子刂上只死耗子也未可知呀?那可是功勞大搭的,名聲大搭的呀!如此良機豈能輕易放過,機不可失千載佳時難來呀?誰在這不幹白不幹,幹了不白乾的大好時機里,甘願放著河水不洗船,何必閑著馬路不跑車呢?那不是大傻帽兒嗎?!」商無悲說:「老樊,你行啊,還給我加上註解了,真有你的。」樊小無笑著說:「這算不了什麼,我老樊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你以本排前商大排座的名義在這兒毫無顧忌的大放厥詞,萬一日後要有了麻煩,好有我老樊跟你一塊兒陪綁呀。」大家哄到:「樊小無真他娘的會裝慪。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商無悲笑著問:「你們要幹嗎?怎麼連點兒正義感都沒有了?老樊,甭理他們,咱們正義就正到底,硬氣就硬到家兒。剛才的話題我還沒說完呢。這些目的不純之徒大概總是在想:『反正是治不好無小過,治好了有大功。萬一碰巧了,我治好了一人的眼睛,那我不是就創造了轟動天下的人間奇迹了嗎。倘若如此,不敢說功勞覆天、成績蓋地,就是跟成功切除張秋菊腹內占其大半體重分量大瘤子的解放軍某部醫院相比,論功績也不在其下了吧。再說要是果真如此,我能為我們這支醫療隊,為咱國眼科醫療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整個而醫務戰線,帶來名利雙收的無線榮耀,也未可知呢。事情雖然是我一人兒做的,可我也是在黨和人民教育下,在全國醫務戰線全體同志的影響下,在本單位領導的支持下,在全體醫療隊員的幫助下,在加上我個人的點滴努力才得以實現的呀。我豈能貪天之功為己酉,不管別人得與失呢?』」

第57章

3

胡為文說:「對,還得加上我哪兒敢不管不顧的自個兒吃獨食兒呀?那不是作死嗎!」商無悲笑著說:「一人做事全隊立功,一隊出名兒全行兒光榮。無論內容真假虛實,現成兒公式何必不用呢?這些人八成兒都在心裡憋著要干它個『來日方長顯身手,甘撒熱血寫春秋』呢吧。甭管這些人的作用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縱觀其全過程,還不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八方而來,灰溜溜兒靜悄悄兒的一路歸去嗎?!」大家聽見商無悲說到這兒,無不大聲讚揚紛紛叫好兒,就連周路平、吳運時、李小村也通過叫好兒,情不自禁發自內心的充分表現出了佩服商無悲的熱烈激情。樊小無說:「我說老商呀,你這番一連二排男生宿舍多少年來各種形式與內容的論壇會中從未有過的演說,實在是太精彩、太感人又太滅絕了!」胡為文問:「我說姓樊的,怎麼話一到你這兒就出幺蛾子呀?什麼叫滅絕呀?你想滅絕誰呀?」樊小無大聲兒說:「老子我就想滅絕你。」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商無悲接著說:「由此可見,長期以來,醫療隊的治眼工作和盲生們的治眼配合,豈不是都流於形式了嗎?就算用上一九六八年秋冬之交,大管在歡迎首批多路軍民治眼醫療隊大軍,浩浩蕩蕩轟轟烈烈開進本校的歡慶大會上講話里所說的:『這既是用實際行動關懷廣大盲生最大困難的偉大壯舉,又是個具有現實重大政治意義的革命創造』一類的豪言壯語加以溢美這類活動的話,又怎能掩蓋得了,多少年來,一批批各種各樣的醫療隊在治盲工作上,既沒有什麼臨床治療效果,又沒有多少醫學研究意義的尷尬而嚴酷的實際結果呢?!」突然爆發的大聲叫好兒和熱烈掌聲,打斷了商無悲恣意發揮的高談闊論。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浪打的猝不及防驚詫不以的商無悲,侃侃而談的慷慨陳詞戛然而止,神采飛揚的高昂氣勢立刻而終。大家平靜后,商無悲才從愣怔中醒過來。他感動的一邊兒給大家作著羅圈兒揖,一邊兒笑著跟大家說:「謝謝!謝謝!你們真夠哥們兒意思。我還接著說吧。雖然常老師在排里用盡了渾身解數,給咱們做足了動員治療眼睛的說服工作,但是跟我老人家綜上所述的諸多負面情況所造成的消極影響相比,又能起到多少積極的實際作用呢?!」樊小無故弄玄虛的小聲兒說:「我說老商呀,你怎麼提到常老師了?你還是小聲兒點兒吧,咱屋的鐵哥們兒都沒得說,可是隔牆有耳呀。你就留神常老師的耳報神吧。」大家都笑了。商無悲笑著說:「沒事兒。甭管我老人家說什麼,又沒傷害他常老師。常老師要是知道我老人家這麼會分析問題評論取值,還沒準兒誇我是他的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好學生呢。」大家又是一陣兒鬨笑。

商無悲說:「按我老人家這麼多年裡冷眼旁觀的結果看:從一九六八年秋冬之交,首批多路軍民治眼醫療隊開進咱校算起到現在為止,治盲醫療隊,大管等本校當局和咱全校盲生這些互相關聯的三方力量,不是沒少為這事兒忙活嗎?可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可拿得出手的成就向世人展示與炫耀的呢?!這麼多年,又是這麼多人忙活著這件事兒,其結果最多還不是:象徵性的政治宣傳意義遠遠大於實際上的臨床治療意義和醫學研究意義吧。轟轟烈烈的開場與熱火朝天的過程還不是遠遠大於毫無療效的黯然結果嗎?不但如此,醫療隊跟咱校投入的力量越大,就越能反正咱們盲生眼睛是根本無法治療的鐵論越充分。當然,這個責任不能由咱校和醫療隊負責。我老人家礙於人家一批批醫療隊不辭辛苦的前來給咱盲生治療眼睛怪不容易的金面情分上,就是再有別的看法兒也就不便多說什麼了。」樊小無問:「我說本排前商大排座呀,您胡說八道的無恥讕言就不少了,您還要說什麼?您還想說多少呀?我老人家可實在聽不下去,不得不挺身而出斗膽攔住您商大排座了。」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大家哄聲剛落,商無悲說:「算了吧你,稀罕你沒事兒閑的跟著我身後順風接屁呀?你就是不胡唚,我的話也說完了。你就別在這兒多事兒顯勤兒借題發揮,貶低別人抬高你自己了。」大家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樊小無說:「你們就知道窮起鬨,有個問題你們想過嗎?這麼多年來,來到咱這兒的所有治眼醫療隊,用盡平生所學之能,耗費千辛萬苦之力,雖然給咱治眼毫無療效,可人家也是屢敗屢戰不屈不撓的呀。這且不說,就是光看人家的態度也是勤奮異常精益求精,任勞任怨埋頭苦幹的吧?就憑著這種不計得失忘我工作的高尚品德和精神,咱還有什麼可說的呀?!能不能治好咱的眼睛是水平問題,給不給咱治療眼睛那可就是態度問題了。在這個問題上,凡是來過咱這兒的所有治眼醫療隊可從沒含糊過呀。就平這個,難道咱們對所有來過咱這兒的治眼醫療隊的工作熱情和治眼態度,還不應給予充分的肯定和大大的褒揚一番嗎?作為一連二排前商大排座的你商無悲先生,怎麼就對此聽而不聞知兒不言呢?」大家哄到:「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李小村想:「這樊小無,可真會別出心裁正話反說,臧否人物褒貶是非呀。只用寥寥數語,就把現在重形式、輕內容,重現象、輕本質等類現象冷嘲熱諷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真是會總結、會批判。」

第57章

4

商無悲說:「從文革之初天下大亂以來,都這麼多年了,不還是誰想幹什麼誰就敢幹什麼。誰想幹什麼差不多就能幹成什麼嗎?當今時代不就是個九州大地神為尊,一處方圓我獨攬。天高地遠無奈何,縣官不如我現管的世道兒嗎。不必說那些默默無聞埋頭兒苦幹的無名英雄了。就是光說普天之下居心叵測、拉大旗作虎皮的沽名釣譽者就有多少呀?!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沙家浜》里胡傳魁不是唱過『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兒王』嗎。我看按照現在的情況,把這兩句唱詞兒要改成『亂世梟雄起四方,有膽就是草頭兒王』,到是在合適不過了。對於這種亂事亂局亂世道兒,誰敢管,又誰能管得住呢?!」好些人聽了商無悲這番夾敘夾議鞭辟入裡的述評之後,不由得又一次聲聲叫好兒紛紛讚揚。胡為文說:「我說老商啊,儘管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可從你這番具體肯定抽象否定,拐彎抹角兒真假褒貶的議論中,似乎摘清了對給咱治眼的醫療隊的責難。可是會說的不如會聽的。從你這番議論的本質上看,你不是也把醫療隊給閃爍其詞若即若離的燒上了嗎?不但如此,而且我老人家還用第六感覺隱隱約約的似乎決出了你在內心裡說著:也就是我瞎了,不然的話,我也能在這波詭云譎世事無常的叵測時代里,隨心所欲伸手一試,偶爾僥倖叱吒風云 了。」樊小無說:「我說姓胡的,你以為在場的人里就你一人兒腦瓜子好使呀?你無端揣測商無悲內心的活思想是否真假究竟有無我先姑且不論,你在商無悲夾敘夾議褒貶時政和醫療隊的問題上抖了半天機靈兒,不還是商無悲偷驢你拔橛兒嗎?本來你就是個打不著狐狸鬧一身臊的活廢物,還什麼都覺不出來,在這兒沒完沒了的腆著個大驢臉,神氣活現的臭顯白什麼呀?難道人家逮不著偷驢的還逮不著你這拔橛兒的嗎?」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商無悲一炮慪!」樊小無問:「怎麼樣老胡,往後你還是明哲保身少說維嘉吧。不然的話,你可就成了木魚兒改梆子——怎麼著都是挨敲的貨了。」大家哄到:「慪慪!又寒磣胡為文一炮慪!」跟著大家起完哄的周路平聽了商無悲這番話想:「這姓商的還真有眼力也夠有膽識,說的也確實是那麼回事兒,跟吳運時、李小村和我前些日子所說的意思相比,還真是獨具慧眼心有靈犀。不得了,真有兩下子。難道這就是我輩青少年又一次質的飛躍式成熟的標誌之一嗎?!」吳運時想:「這商無悲還真是眼盲心亮思想敏銳呀!能想別人所未敢想,也能言別人所未敢言。他對文革以來,有些人隨心所欲、任意胡為行徑的看法兒,正好兒與我和周路平、李小村在前些日子裡所說的『亂世奸雄起四方,有權就是草頭王』的議論暗合嗎?他跟我們相比:我們是三人私下抒發胸懷。而他卻是針砭時弊放膽狂言了。雖然議論角度各異,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就是當眾太口無遮攔了。他的這番話要是碰上惡人上老師那兒咬一口,准夠他小子一嗆。但願他吉人天相、平安無事吧。」

吳運時想到這兒,聽見商無悲說:「我這番至理名言要是叫大管等校頭兒風聞了去,准得賞我老人家一頂小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戴戴。幸虧在做的各位都是我老商的鐵哥們兒,不然我還真不敢如此肆無忌憚放膽狂言。我堅信,就是把刀架在你們脖子上,你們各位也不能出賣我老人家。你們說我的話對不對?」人們紛紛大聲兒說:「老商,你放心吧,今兒個在場的都是鐵哥們兒。」「誰要是上老師那兒咬吃你去,誰就不是人揍的。」人們說完,無不放生大笑了起來。李小村想:「這商無悲真是一連二排男生里絕頂聰明的人。他居然能說出人人心中有,他人口下無的一番微言大義的至理名訓,而且還既能當眾大放厥詞,又能把大家的嘴給瓷瓷實實的堵死,真是有膽有識有智謀。不得了!」聽完商無悲的這番話,穿著鞋的兩腳斜伸在床沿兒之外,上身兒歪在床上的胡為文想:「人多心亂,時長生變。我爸跟我說過:他在文革以來的紛紛亂世中,雖然以造反派的精神和行動經過個人奮鬥殺出一條血路,才座到了他們工廠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上。可就是因為老想對人以誠相待,因此沒少吃輕信別人的虧。不然的話,他老人家也許早就坐在他們工廠革委會鄭主任的寶座上也未可知呢。不行,俗話說:『人心隔肚皮,鳥兒心隔毛羽。』我胡為文可不能再吃我爸的虧。我得叫那些一直陰著沒說話的人自己把自己的嘴給堵上。省的有一言不發的不軌之賊到老師和校頭兒那兒窮叨逼坑人去,叫我老人家總是提心弔膽的踏實不下來。文革以來,渾水摸魚找茬兒陰人的東西們太多太多了,所以弄得人們老是時時處處提心弔膽,心生暗鬼防不勝防。」想到這兒,他一下子挺起歪在床上的身子,兩腳蹦在地上,拍著手大聲兒說:「我說諸位,今兒個我等哥兒幾個可是以治眼無效為由說了不少犯逮的話,要是光這麼起鬨似得隨便嚷嚷一聲就算表態了,也太過簡單了吧?我等今兒個所發的議論可也代表了一言未發者的心聲和夙願呀!因此,我老人家提議:凡是今日一言未發者也不用發表什麼言論了,你們每個人給自己以治眼無望的意思起個名兒就算是你們鄭重其事的表態了。這樣兒,萬一日後有反水之賊要到老師那兒窮叨逼去,他得好好兒掂量掂量,反水也是咬他自己不是?」

第57章

5

樊小無說:「我說姓胡的,你小子也太過陰險奸詐了吧?我們侃侃而談議論紛紛的時候可從沒想過別的。這麼多人里,怎麼就你小子賊性那麼重,賊心那麼大呀?硬是要一個不落的給大家來個利益均沾,同苦共甜。一旦有事,責任共擔呀?」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喬百功說:「行了,老胡說的對。甭管是發言的還是沒發言的,大家都以公認的方式表個態,把身上里裡外外、上上下下的都抖嘍乾淨了,也省的每日里出來進去,疑心生暗鬼的叫大家心裡老彆扭著。我正怕替日後的不軌之徒背黑鍋呢。既如此,我老人家就先起個名兒吧。我姓喬,就叫瞧不見吧。你們覺著怎麼樣?」大家異口同聲的喊了聲:「好!」接著就紛紛說到:「你小子本來就什麼都瞧不見,這不是廢話里的廢話嗎?」「你要起了這個名兒,這輩子就別想看得見了。」「慪慪!寒磣喬百工一炮慪!」常思業說:「我就叫長如夜吧。」岳事明說:「我就叫月無光吧。」侯繼生說:「我這侯姓兒可叫什麼好呀?你們誰能幫我想想好法子?」胡為文問:「你現在到底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呀?」侯繼生說:「廢話,從六五年咱就天天兒在一塊兒,你什麼時候見過或是聽說過我看見過東西呀?還甭說看東西了,你小子就是把太陽舉到我跟前兒我也一丁點兒都看不見。」大家哄到:「慪慪!胡為文舉太陽嘍!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胡為文笑著說:「你這姓兒確實不好起名兒。我老人家就試著給你硬編一個吧。咱說的是治眼無效。你姓侯,民間有猴子撈月——一場空的故事。根據這些特點,你就叫猴目空怎麼樣?」樊小無說:「你丫的怎麼那麼啰嗦呀?又是耍賊心眼子出餿主意,又是編造理由兒給人起名兒的,還忙得過來呀?顯你呢是不是?」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侯繼生說:「我也不懂什麼好不好的,你們說行就行吧,只要以後甭管在什麼事兒上,你們任誰別找我的麻煩就行了。」李小村說:「我就叫李瞽吧。」胡為文問:「是解放前,『啟明瞽目院』咱那個老校名兒里的『瞽』嗎?」李小村說:「就是那個『瞽』。」胡為文問:「老冀,你叫什麼呀?」冀藝強惡狠狠的大聲兒嚷道:「叫你媽了個逼。」大家聞言,立馬兒捧腹大笑無不手舞足蹈。跟著大家鬨笑完了的樊小無想:「這傻傢伙,這麼一叫喚不是把他自己擱里了嗎?只是人們都怕他給自己家長當眾點名兒,所以才沒人敢說穿,反而到叫大家足足實實的撿了個大樂子。」

冀藝強一聽大家這麼起鬨,更加起勁兒的嚷了起來:「我老冀誰也不招誰也不惹,誰敢懷疑我,我就操誰八輩兒祖宗。姓胡的,咱宿舍里那麼多人,怎麼就你那麼愛生閑事兒、愛事兒逼、愛顯能逞強呀?!我姓冀的就不理你那一套,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嘍?」大家哄到:「慪慪!冀藝強,夠牛逼。慪慪!又寒磣胡為文一炮慪!」胡為文問:「吳運時,就剩你一個了,你叫什麼呀?」吳運時說:「廢什麼話呀你,你不是剛叫完我的名子嗎?怎麼又明知故問了?」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吳運時說:「我是沒跟著你們說話,但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誰愛說我什麼誰就說吧。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三人成虎又奈我何?想我堂堂正正一大漢,行不更名,做不改姓,豈怕小人讒言不成?還別說什麼奸語讒言了,就是生死大關又當如何?男子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生兒何歡死又何懼!」大家無語。樊小無沖著吳運時伸出兩臂雙挑大指說:「好個吳運時呀!你真乃我舍、我排、我連、我校當今之頂天立地的第一條硬漢呀!一身正氣大義凜然,不懼邪風挺拔而立。真有奇男子氣概,大丈夫雄風!……就該叫內心陰暗、無事生非的姓胡的結結實實的碰碰你吳運時這顆硬釘子。省的他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一有機會,甭管裡頭有他沒他的就敢跟著起鬨架秧子胡來一通兒,從來不管別人的感受與態度。」大家哄到:「慪慪!又寒磣胡為文一炮慪!」胡為文問:「我說老商,你剛才說的對付跟糊弄是怎麼回事兒呀?」商無悲說:「文革初期的一天,我們院兒里一個男鄰居,剛一進院兒就扯著嗓子怒氣難平的嚷嚷開了:『媽了個逼,別處造反也就算了,怎麼他媽的一個破逼門診部兒也造反呀?老大夫、老護士都被打倒了,給人們瞧病的都是一幫孩子。問他們什麼他們都不懂,叫病人自個兒寫方子,自個兒進藥房拿葯。他們管這叫「群眾自己解放自己。」要是有個二杆子,真自己拿葯吃,一下子吃錯了葯彎回去了。豈不成了把解放自己變成了解決自己了嗎?大夫成了對付,護士成了糊弄。這他媽都是什麼漢什麼呀?!』得了,咱們還是書歸正傳只說眼前吧。甭管什麼樣的醫療隊來給咱們治眼睛,我等全盲生都得感恩戴德歡天喜地的去,萬一要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趕巧了,治好了不是更好嗎。就算治不好,也無所謂。反正是死馬兒當活馬兒治吧,大不了就是白挨幾針唄。用我等錢盲生白挨幾下兒扎、白受幾次疼的犧牲精神,成全醫療隊的『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的美名,這種拔一毛而利天下的大好事兒,我等錢盲生何樂不為呢?」樊小無笑著說:「我說老商呀,雖然我們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是拔毛之說在你可行,誰叫你屬猴兒呢?但是對我們這些別的屬相的人來說,就是風馬牛不相及了。我們這些人里也有不少帶毛兒的屬相,比如:牛兔兒馬羊,雞狗豬鼠虎等類。可這些動物之毛兒哪兒有孫猴兒之毛那麼大的神通呀?我們就是再想利天下,又有何神毛可拔呀?」大家哄到:「慪慪!商無悲要拔毛兒嘍!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



版權所有歸原創作者。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