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蝶飛

韋依然至今仍清楚記得，當夏雲蝶燦笑著跑向自己時，兩條馬尾甩盪著似風拂垂柳，淺藍的裙子飛舞，那模樣正似一隻月光下的翩翩彩蝶，擁有不沾染一絲煙塵的天真純潔。
一群人騎上自行車，沿著河濱馳騁，韋依然不時偏頭瞥向身旁歡暢笑著得夏雲蝶，她淺藍的裙子與一邊的河水一起流淌著，在她心底。
韋依然聽到，夏雲蝶的聲音在風中被切割的斷斷續續：「依然……會…喜歡你。」
驚詫如彼時的韋依然，在看見正騎在夏雲蝶另一側的徐承彥向她回了一句話後，仍然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似乎一下子沈沒到了海溝中，被無盡的恐懼和黑暗吞噬。
她怔怔地看著，看著夏雲蝶衝著徐承彥笑一笑後，轉頭看向自己……笑著指一指不遠處的小丘陵，示意等會兒要去那裡拍照。
韋依然僵著脖子吃力的頷首，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每天有多麽迫切渴望能見到夏雲蝶。
喜歡望著她的笑容、那比天端的陽光都要燦爛的笑容，讓她抱著自己的臂膀，在籃球場旁為自己加油，觸到她發燒的臉頰時，韋依然第一次感受到焦心的擔憂和疼惜。
那日看見她在為徐承彥和自己解圍時，似捍衛孩子般的動作，韋依然仔細剖析，發現那不僅僅是感激而已，還隱藏著無盡心靈相印的喜悅和滿足……
韋依然很確定，自己早已喜歡上她。
傍晚時分，他們在一家快炒店前停靠腳踏車，店裏已坐滿了人，幾個國中生於是協助老闆將閣樓的圓桌搬至店外，再挪幾張小凳子來，儼然便是一頓伴著河濱美景的晚餐。
韋依然正聽著男生們閒聊著最近一場國中組的球賽，忽聽身旁的夏雲蝶輕聲自語著：「晚霞真美……要是能每天都來就好了。」
韋依然心頭微酸，明白自己要是沒在夏雲蝶生病時跑一趟她的家，或許自己就無法體會到她隨口的一句話所包含的深刻渴望了－在那間屋子裡看到的晚霞，永遠也無法似此刻的美麗。
「啊－真好吃，好久沒這麼爽快了！」此時，魯碩鴻在飲下第六杯氣泡飲料、吃光第七碗炒麵後，滿足地發出讚嘆。
「魯碩鴻你就這麼餓嗎？」一旁的王立辰笑著搖一搖頭後，用曖昧的眼光看向夏雲蝶：「魯嫂，你別介意啊，這傢伙雖然貪吃了點，但要工作時也不會偷懶的……」
「難說哦！」就在另一個男生打槍時，魯碩鴻早已漲紅了臉，一面小心的偷覷著夏雲蝶，一面跳起來摀住了王立辰的嘴：「王立辰你……你等著，我明天就去跟杜惢青報告一件她絕對想不到的事－那個從來不敢跟她說一句話的王立辰已經暗戀她五年了！」
韋依然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她仍沒忘用眼角捕捉夏雲蝶的每一個微小的反應。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王立辰尷尬極了，已完全變了一個人，求饒道：「魯大哥我下次不敢了！」語畢，又向著夏雲蝶大呼小叫：「嫂子你快救救我啊……」
只見夏雲蝶紅著臉站起身來，將一根沾上蒜末醬的炸烏賊丟進王立辰的碗裡：「誰是你嫂子了？吃你的炸烏賊吧！少胡說了。」說著低下頭來，自顧自地喝湯。
韋依然心中一陣沉悶，臉上的笑容卻不敢斂起半分，怕壞了一桌子的好興致。
夏雲蝶的反應，雖不能確認她是否也喜歡魯碩鴻，但至少是不討厭他的心意吧？韋依然用碗擋住了臉，也啜了一口魚湯。
幾人在夜色初露之際分道揚鑣，在捷運站前韋依然藉口自己零錢太多，順勢幫夏雲蝶買了車票。夏雲蝶愣了一愣，道謝著接過買好的車票，接著若有所思的深深望了一眼韋依然。
韋依然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湧起一股掉淚的衝動，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時覺得心頭的五味雜陳已滿溢出來，如淋上油的繩子落上了星星之火，急躁的直竄上了頂端，一發不可收拾。
捷運上很寬敞，韋依然聽著行經隧道中呼嘯的聲響，下定決心永遠不吐露心意。她要守護這段得來不易的友誼，即使她多麽希望能以愛人的身份牽起夏雲蝶的手。
寒假至，母親要求韋依然每天都要去補習班，挽救一下她慘不忍睹的成績。說慘不忍睹，也太殘酷了點，但除了數學從國小時就一直維持大小考次次滿分的驚人紀錄外，其餘科目均是遲遲無法開竅。
那次寒假，無法見到夏雲蝶的日子，她們用簡訊聊天，天南地北的聊，韋依然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出最溫暖的字句，而當夏雲蝶訴說著自己有多麽想念她、想念同學們，她沒有告訴夏雲蝶在寂寞而寒冷的補習班教室裡，她是怎麼忍住對後者日漸加劇的思念和愛意，筆芯端、書本墨水的香味、字裏行間都是夏雲蝶的晏晏笑語，簡直度日如年、巴不得一下跳到開學。
同時韋依然瞞住了寒假間唯一一次在補習班的作文課上，拿到好成績的一篇作文，題目正是「想念」，在碰觸到稿紙的瞬間她彷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灌滿了瓊漿，源源不絕的透過文字將詠嘆甜美的深意表達得淋漓盡致，她暗自將這一切豐收歸功於夏雲蝶。
韋依然夢寐以求的開學終於在看到夏雲蝶綻放的笑靨中展開。
「同學們，你們的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好好拚一拚剩下的一年，考上好高中……」老師在開學後不久便藉著此屆九年級的勤勉來鼓勵班上同學，聞言韋依然不禁瞥向了夏雲蝶，果然見她專注地聆聽，雙目盈滿了振奮的光彩。
韋依然知道夏雲蝶的想法，對於父親她是失望的，對於幼弟她是憐惜的，她的目標便是考上好學校、出社會後找到一個高薪的好工作，讓弟弟能有較好的環境生活。
韋依然不擔心她，夏雲蝶聰穎過人、又早已決定力爭上游，自然是成績優異，然而當夏雲蝶對著她說：「依然，我們一起考上台中女中吧！」，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與夏雲蝶的差距。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夏雲蝶與她在校舍老樹下散步時，臉上帶著一抹嚮往的微笑：「一起考上好學校、一起進好的公司……然後，一起環遊世界！」
韋依然笑著說道：「環遊世界，那要花很多年吧。到時候我們都老了。」
「啊，那可不行。」夏雲蝶回眸一笑，道：「我還要親手為依然你戴上新娘的花冠呢。」
「什麼嘛。」韋依然心中泛起一絲落寞，但嘴上就似與心分離了，笑道：「說不定是你跟魯碩鴻的婚禮先辦呢。」
夏雲蝶睜大眼淺笑道：「那可不行，徐承彥感覺就是想早早把你娶回家的樣子。」
韋依然笑著搖搖頭。
「雲蝶你說什麼？徐承彥要娶韋姐……這、這怎麼可能啊？」突然從身後冒出頭來的魯碩鴻嚇了兩人一跳。
韋依然看著夏雲蝶猛力揮舞著手臂驅趕著魯碩鴻，遲遲不語。
這段期間是一個曖昧不清的平衡點，四人的關係複雜的交織於友情與愛情，彷彿一道數學題……比韋依然所解過的任何一道題都還要晦澀難懂。
似乎這樣也好。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