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因為愛你們，所以恨你們

　　這就夠了，因為感受到白晨哥哥和師傅的熱心──
　　所以「我」只能離去，「我們」不能傷害他們，不能傷害這些真正愛著我們的人類。

　　她如此想道。
　　

　　一座大城市有更多大樓並非做為住宅使用，這是坐落於新規劃的都心，其中的一棟嶄新商業大樓。

　　深夜的人類早已下班，所以只要能躲過部分保全的偶爾巡察，這裡會是良好的休息處。

　　昏暗的大樓幾乎只剩逃生門的照明，縮在其中某一層樓的角落，白襪貓仰頭、注視著上方。

　　由於天井的設計，穿過頂樓的玻璃地板就能看見了，這天夏夜寂寥的月色。
　　並非飽滿的滿月，而是有所缺陷的弦月。

　　據說人類的家人在一年月亮最圓的時候會團聚，台灣的習俗則是會賞月吃柚子和烤肉。
　　那被稱作中秋節。

　　烏梅也跟主人享受過那種幸福，在月圓之夜於洋宅的陽台閒聊著，品嘗著月餅。

　　彷彿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光，久到記憶都泛黃了。

　　然而烏梅自身卻很清楚，她不可能找到魔女主人。

　　最初她並沒有注意到，只因努力得在全台各地奔走，尋找著主人留下的任何軌跡。

　　因為金髮又嬌小的洋人少女、加上魔女種族給人類的第一強烈不祥印象，貝琳主人在台灣是非常顯眼的存在。
　　善用著自己理解心聲的能力，烏梅最終來到了這座都市，並能肯定主人留在此地，並沒有離開。

　　然而，再也沒辦法前進了。

　　漸漸她發現了，這件事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不是──她「一隻貓」的問題。

　　因為跟腓腓忘憂的能力相同，詛咒的本質也都是扭曲並放大心聲的結果。

　　但她的內心並不存在著想放棄尋找主人的念頭。
　　這種能力只會讓事態越來越糟，引導出毀滅。

　　卻不能將光明反轉黑暗、其實反之亦然，在深淵也找不到晨曦。

　　被詛咒了──目標卻不是她。

　　事實上，烏梅遇過無數想幫助她找到主人的好人。

　　白晨和紅霞兄妹不會是第一位，不然烏梅也不會給予他們貓耳。

　　可是，對於這些人類或者非人的好意──她最終一一拒絕了。

　　普通的人類她選擇默默離去，繼續在城市流浪。
　　也有能跟她溝通，並試著幫助她去找主人的，例如那頭上長著百合花的半妖少女。

　　卻見識了烏梅隱藏起來的「那個秘密」，芸花也因害怕或理解到什麼而退縮了，並不怪她。
　　
　　因為──那是最為純粹的惡意。

　　不想傷害到師傅和師傅的表哥，烏梅照慣例還是在師傅頭上留下貓耳。
　　之所以沒有在白晨身上使用，在於她感受到師傅表哥是表裡如一的人類，並不需要多此一舉。

　　而且烏梅當然知道紅霞體內住著另一個非人，因為聲音「不協調」。
　　也正確讀到了紅霞的心聲，為了推彆扭到有點性格扭曲的師傅一把，她希望師傅能好好表達心意。
　　
　　但在那內心的聲音裡，她也感受了很多矛盾。

　　不想甘於是表妹，卻還是選擇當普通任性的家人。
　　有著不是正常人的一面，仍隱藏起自己的本質生活著。
　　就連在家庭關係上，對於曾將她拉入地獄的母親，她似乎也……

　　在人類的生命長度來說還是最年輕的時候，她就遭遇了太多事情。
　　種種的一切，造就林紅霞這一位女孩子內在扭曲的性格。

　　但她始終沒有放棄掉單純熱情的一面，是有著「炙熱靈魂」的少女。
　　那是紅霞的魔力最單純的顏色。
　　
　　當人真的很辛苦呢。

　　「希望師傅成功，如果師傅能用體內的附喪神威脅白晨哥哥，然後硬上他的話，就能順利生米煮成熟飯了吧。」
　　「不，這件事不會做喔──雖然本來有想過。」

　　對於白襪貓的感慨，本人親自嘆口氣回應了。
　　烏梅睜大眼睛，要說自己的貓耳聽錯是不可能的，她的師傅穿著肩帶白上衣和牛仔百褶裙，實實在在站在她眼前。

　　頭上的黑貓也很可愛得抖動著。
　　只見紅霞雙手環胸，露出爽快的笑容，紫羅蘭瞳孔也閃爍著光芒。

　　「多虧了妳呢，我偷偷裝成以前跟小彩那個病嬌模樣，成功對哥哥撒嬌了一整天，平常都不行耶～」
　　「師傅本來就性格扭曲了。」
　　「囉嗦。」
　　
　　看得出來紅霞心情很好，可是先不說再次找她的用意，烏梅有一點已不能明白。

　　「師傅怎麼找到我的？」

　　紅霞嘴角的笑意更深，得意洋洋解釋。

　　「妳聽過「破鏡重圓」這句成語嗎？就是這孩子們的能力。」

　　她打了個響指，烏梅感受到自己的尾巴傳來一點點溫暖的魔力。
　　結果看著一隻拇指大小、包包頭的中國服小女孩附喪神笨拙抱住一塊綁紅線的碎玉，飄到了紅霞張開的手掌上。

　　手掌上站著另一位小男孩附喪神，重新相遇的兩人將玉珮拼回完整、喜極而泣。

　　「我偷偷把半塊玉珮綁在妳尾巴上並隱藏起來，他們是一對附喪神，只要失去彼此，不管分離多遠都會感應到對方的位置。」

　　猶如在證實紅霞的說法，情侶附喪神緊緊抱著、緊接著開心親吻。
　　但紅霞只是露出超級厭惡的表情，另一手做出趕人的動作。

　　「去去，你們給我去旁邊放閃，我才剛失戀耶。」

　　把附喪神趕走後，放下心的紅霞走到烏梅面前，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在白襪貓眼中──那真誠的眼神充滿了救贖。

　　「因為我也被「放棄」過啊，我能理解妳的心情。」
　　「我至今仍逃避著，逃避面對自己的宿命。」
　　「可是──就算只有短暫的壽命，人類還是會成長的，不管會長大成什麼樣貌，哥哥都告訴了我這個事實，他很真誠對吧？正如那無暇的純白魔力。」

　　對最愛的哥哥稱讚一番後嘴角勾起，紅霞語重心長說道。

　　「我們必須向未來前進，哪怕真相是痛苦萬分的、哪怕在那裡不會被拯救，我們都必須接受它，不能繼續被失去結果的現在所困住。」

　　「所以，烏梅能拉住我的手嗎？我帶妳去找那混蛋魔女主人，好好扁她吧！」

　　白襪貓變成哥德幼女，低著頭說不出半句話。
　　
　　「我……」

　　她哽咽著，這真的太痛苦了。
　　好想見主人，想念那純白的別墅、想念跟主人的聊天與學習、好想念有她陪伴著的時光。
　　主人的聲音、主人的樣貌明明都漸漸忘卻了，心中的記憶也模糊了，但那真實的情感卻騙不了人。

　　揉著雙眼，淚水只能一滴滴落下。

　　「好想……我好想……再見到主人……」

　　就算被捨棄了，她還是自己最愛的主人。
　　這或許是所有被捨棄的，想要再被豢養的寵物心聲。

　　所以──得不到幸福結局的「它們」給予了回應。

　　「不會讓妳找到的……」

　　鈴鈴鈴──

　　從烏梅僅剩跟魔女主人的連結：那繫在脖子的鈴鐺，溢出了大量混濁的惡意。

　　深色到不見光明的黑暗吞噬了白襪貓，並且膨脹數倍，那具體的灰暗情緒四散、甚至已經破壞了周遭的牆壁。

　　幸好早就張開結界保護實體的世界。

　　紅霞只是微笑著，充滿自信。
　　她比白晨先一步察覺到真相，並且了解到必須出手幫助烏梅，真正剷除潛藏在鈴噹裡的詛咒。

　　哪怕──那是「整個世界的惡意」。

　　被漆黑惡意吞噬的烏梅跳回一樓的中庭，僅僅維持貓的形貌，但那膨脹到三四層樓的全身表面都是蠢蠢欲動的惡意，具體猶如黏稠的瀝青。

　　並且散布著貓與狗各種動物──那些被捨棄的動物們絕望扭曲的臉部五官，模樣怪異無比。

　　已經不是「腓腓」了，詛咒凝聚體全身的瞳孔一致注視著三樓渺小的人類，光是散出的負面情緒就能壓垮目標，只要她的精神力並不足夠。

　　但紅霞只是瞇著眼露出微笑，一臉無可奈何。

　　「只靠這樣是不行喔，我SAN值哪會這麼容易歸零。」
　　「為了培養我──我的母親讓我見識過比地獄更可怕的心象，如此才能駕馭各種附喪神呀。」

　　到那地步在精神上造成的創傷，其實用「地獄」形容都不夠。
　　但年幼有天賦的她撐了過來。

　　紅霞一邊拿出自己藏起來的附喪神，同時說出了鈴噹的真相。

　　「魔女貝琳不會詛咒她的寵物，因為她知道烏梅單純堅韌的心靈，恐怕也不會因找不到她而絕望。」

　　「所以她用自己遺留下的鈴噹──詛咒了被捨棄的流浪動物，死後因怨念而沒有離開人世的所有動物靈。」

　　一開始當然不明顯，只會勾引到一部分流浪靈體。

　　隨著旅途的長度拉長，那些動物靈聚集在項鍊的鈴鐺裡，詛咒加強了它們對人類主人的怨恨，無法解脫的悲傷連鎖更加堅固。

　　最後淬鍊出純粹無比的惡意。
　　因為愛你們，所以恨你們。

　　烏梅查覺到鈴鐺被動過手腳時已經來不急了，她必須壓制鈴鐺內的動物靈們，而且只要她試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就會受到它們的阻饒。

　　她永遠找不到自己的主人。　　

　　紅霞挑起眉頭，對詛咒凝聚體是赤裸的挑釁。

　　「我有說錯嗎？」

　　詛咒凝聚體沒有出聲，等同默認。
　　而是憑藉著龐大的身軀，撲向了紅霞所站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