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3

抵達學校後，小哥哥和我揮手說再見，然後目送我離開，我滿心雀躍地拿著羊奶進到教室。
「小偷來了！大家快把東西收好啊！」一進到教室，大牛馬上大聲吆喝，全班也跟著起鬨大笑著著。
我並不理會他們，也不需要理會，因為我不是小偷。
所以我回到座位上，把手上的羊奶放在桌面，扭開瓶蓋開始喝。
「羊奶？那也是偷的嗎？」大牛疑惑。
我還是不說話，班上的人自討沒趣，注意力回到他們自己原本正在做的事情上。而我靜靜地喝完羊奶，羊奶瓶可以拿回家給媽媽回收，所以我把空的瓶子拿到外頭的水槽洗乾淨。
小樂從天上飛下來，停在水槽上，吱吱叫著開心我交到朋友。
回教室後，我把羊奶瓶放在抽屜，不理睬依然胡亂叫囂著的大牛，拿出課本準備第一節要考的數學。
下課後，我到了後花園，練習著等等要怎麼和大牛說這錢是他昨天掉的。小樂停在我頭上，靜靜地陪伴著我。
可是當我回到教室後卻找不到羊奶瓶了，我慌張地把抽屜的東西都拿出來，然後再找找書包，可是都沒有。
大牛他們在坐位上竊笑著，一定是他們拿走。
「你們把羊奶瓶拿到哪裡了？」我問著。
「有人在說話嗎？」
「沒有啊，我什麼都沒聽到。」
大牛他們將手放在耳朵旁。
「還給我！那是小哥哥給我的，還給我！」我走過去喊著。
「什麼小哥哥，是你偷的吧！自己愛偷東西，現在東西不見卻怪別人！」
「還給我！」
我和大牛吵起來，他氣得動手推了我一下，壯碩的大牛即便輕輕撞我，都能讓我整個人往後退好幾步，何況現在他如此用力，我整個人往後飛，撞倒衛生股長的桌子，我趕緊要幫她扶起桌子並收好東西，但是她卻大聲罵，要我別碰她東西。
其他人都在笑，明明是大牛推我，但大家卻看著這一切發生。
是大牛偷我東西，他把我的羊奶瓶藏了起來。
可是沒有人會幫我。
只有我能幫我自己。
所以體育課的時候，我先躲在花圃的小樹叢邊，等班上的人都差不多離開後，我立刻跑進教室裡。
羊奶瓶一定是被大牛他們藏起來了，我一定要找出來才行。
於是我先去翻大牛跟班們的書包和抽屜，但是什麼都沒有。所以我走到大牛的坐位，開始翻他的抽屜，然後我突然想到，我要把一百元還大牛才行。
原本是打算面對面給他，但現在我不想了，因為不管怎樣他都會說我是偷的。
所以我拿出口袋裡的一百元準備放到大牛的抽屜。
「啊哈！抓到了吧！」突然大牛出現在後門。
「你沒來體育課，就知道你又在偷東西。」小跟班喊著。
「不是！我只是要找羊奶瓶！」我緊張地解釋。
「騙人，你手上那是什麼？」大牛指著我手上的一百元。
「那是我昨天撿到的，我打算放在你抽屜還你的！」
「就你一個那麼容易撿到我的錢？少騙人了！」
「大家！阿華又在偷大牛的錢了！」小跟班們對著操場喊著，幾個女生以衛生股長為首笑鬧著。
「我沒有偷！我沒有！」我激動地喊著，我沒偷過東西，我沒有！
「不要解釋啦，抓住他！」於是大牛他們一窩蜂跑來，我下意識從前門跑掉，但另一群人守在前門，我立刻左轉爬上樓梯。
我一直一直往上爬，但大牛他們窮追不捨，我邊跑邊哭，一面大聲說著：「我沒有偷，我沒有偷，這是我要還你的！」
「沒有人會相信你，我要叫我媽帶你去警察局，這下你可以在牢裡跟你爸見面了！」大牛他們在後面訕笑著，依舊追著我。
我一路爬到了五樓，這是我們學校最高的地方，五樓禁止低年級生上去，但我無路可逃，轉彎來到自然教室裡頭。
「你跑不掉了，到哪我都會抓到你。」
大牛喊出這句話的瞬間讓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逃不掉，無論三年級分班以後，無論升上國中以後，他都會一輩子這樣在後頭追著我。
如果我被他抓到了，沒有人會相信這緊握在我手中的一百元是要還給他的，左下角有他的名字，大家都會認為是我偷的。
我昨天才答應媽媽過，昨天媽媽才對我說我們要嚴己自律，如果我被抓到了，那媽媽又要哭了，我又要讓媽媽失望了。
還有小哥哥，好不容易和他要成為朋友了，如果他以為我偷東西不理我了怎麼辦？
我又搞砸了，一切好不容易要開始變好了，卻通通都被我毀了。
於是我拉開自然教室中通往大陽臺的玻璃門，小樂在空中吱吱叫著，牠是在叫我不要過去，還是叫我和牠一起飛？
我知道人不會飛，但是當我踏出陽臺那一瞬間，明亮的太陽與湛藍的天空，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天堂。
我的天堂，那裡會不會比較輕鬆？
所以我沒有減慢速度，一躍而下，我聽見大牛他們在身後的尖叫。
小樂輕啄了我一下，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卻開始往下墜。
天空啊，這是我這輩子離你最近的時候，可是一旦跳出來，也註定我永遠和天空說再見了。

砰！

其實最痛的時候就是在著地那瞬間，很快的知覺就消失了，只剩下眼睛模糊看見周遭的影子，還有多人的喊叫聲。
我有點高興耶，因為這是第一次，別人用嘲笑以外的眼神看著我。
有個模糊的影子走了過來。是小哥哥，我認得出來是他！
他碰觸我，但是我沒有感覺，只看見他的手正搖晃著我的手臂，小哥哥，真抱歉，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
「阿華，我跟你說喔，羊奶瓶要回收，你回家記得帶。」小哥哥的聲音蓋過了周遭人群的尖叫聲。
對喔，我原本是在找羊奶瓶的，被大牛他們這樣一追我都忘了。
很快的，我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一片漆黑籠罩，什麼都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只覺得好想睡覺，可是我還是聽得見小哥哥的聲音。
我忘記聽誰說過，當死亡時，聽覺是最後消失的感官，好像是真的耶。
「阿華，要記得喔！」
那是我最後聽見的聲音，胸口有種難以形容的情緒蔓延，只有小哥哥從來沒有用鄙視的眼神看過我，也沒有嫌棄我過，即便現在我的樣子應該很難看，他也待我如以往。
然後我閉上眼睛，以為就跟聽過的一樣，人死後，就會上天堂。
可是我沒有上天堂啊，連天堂都嫌棄我嗎？
當我張開眼睛，發現自己還站在學校裡。旁邊就是我的身體，頭部跟摔爛的西瓜一樣，我彎腰想要碰觸自己，卻什麼也摸不到，好多人都圍在旁邊，警察也來了，他們將我抬走，我看見大牛他們都躲在媽媽身邊發抖，跟平常囂張的模樣完全不同。
雖然看見他們被我嚇得魂不附體的模樣很開心，但同時也有一點難過。
早說過你有天會後悔，那你為什麼還要欺負我？
大牛被他家人帶回家，而小哥哥還是一臉呆呆的，他在校門口等著他爸媽來接他。
可是我沒空管大牛他們了，我必須先找到羊奶瓶，然後才能回家。
我東翻西找的，就是找不到羊奶瓶，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受不到白天與黑夜的變化，我也感受不到學校其他人的存在。
可是我的內心一直有條線在拉著我似的，我好想回家，但是我還沒找到羊奶瓶，小哥哥說我回家要記得帶，所以我必須找到了才能回家啊。
吱吱───
我抬頭，意外發現小樂在我身邊飛舞著，好像牠看得見我一樣，於是我試探性地伸出手去碰牠，發現小樂親暱地啄了我的手，雖然我不懂怎麼回事，但是我很高興小樂還在我身邊。
某日，當我與小樂待在花圃時發呆時，大牛來了。
「阿華，對不起。」大牛掉下眼淚，胖嘟嘟的臉哭得紅通通。
我以為大牛看得見我，所以站到他眼前，可是我卻發現他是盯著土看。
「阿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大牛跪在花圃裡，他難過得哭著，鼻涕流了滿臉。
有天他會對我道歉，而我也會原諒他。
可是自責會跟著他一輩子，傷痕會跟著我。
生命堅強卻又脆弱，輕易卻又沉重，如果一定要在原諒與不原諒中間選擇，那我選擇原諒。
可是逝去的生命，這沉重的重量，大牛他會原諒自己嗎？
大牛啜泣著挖開泥土，從裡面挖出一個羊奶瓶。
「阿華，對不起，是我藏起來的，對不起。」大牛拿出羊奶瓶放在石頭上，然後他頭低著繼續哭。
我眼睛一亮，終於找到羊奶瓶了，我拿起瓶子開心笑著，然後小樂也快樂地繞在我身邊。
等大牛抬頭發現羊奶瓶不見時，他先是訝異，然後便開始朝四面八方的胡亂道歉。
道歉與原諒對我都不重要了啦，我現在只想快點回家。
終於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