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2

我在迷濛之中睡著了，當我張開眼睛，外頭天已微微成了深紫色，我聽見媽媽在外頭準備出門的聲音，我探出頭看著她瘦弱的身體離去的背影。
「路上小心……」我輕聲說著。
媽媽沒有聽見，關起了門離開。
然後我刷牙洗臉，背起書包準備上學。當我走到樓下時，發現腳踏車的坐墊被人用膠帶貼好了。
一定是媽媽貼的，我感到眼眶熱熱的。
對不起啊，媽媽，我這麼沒用。

今天大牛他們抓著被壓扁的青蛙想網我嘴裡塞，那味道太過噁心，我整個吐出來了，口中的青蛙就這樣噴到了大牛臉上。
大牛非常生氣，把青蛙扔到一旁，一群人追著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快要跑不動了，我好餓、好累，在我跑過四樓教室時，我看見了小哥哥，他和朋友看著漫畫書。
大牛他們在後面叫我小偷，小哥哥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大牛他們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看漫畫。
我覺得好丟臉，被小哥哥看到我這狼狽的樣子。
大牛他們在樓梯間抓住我，一路把我抓到後花園，他們在我最喜歡的花圃之中翻找著土裡的蚯蚓，然後丟到我身上，不准我拍掉。
小樂在他們頭上吱吱叫，似乎是要幫我趕走他們。
不是沒有人經過，只是大家都在笑著，頂多停下腳步多看兩眼，每個人都在看笑話。
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離開這裡呢？
下一節是導師的國文課，大牛他們要我把身上的土拍乾淨才能進教室。
「要是被老師發現，你就完蛋了！」
每次大牛都會這樣叮嚀我，不准我告狀，不准我告訴任何人。
為了弄乾淨身上的髒汙，我比大家晚了五分鐘進去。
老師懲罰我遲到，所以要我先念自己的作文給大家聽。
「我最喜歡……」我才剛講沒幾個字，班上的人就開始笑了。
「安靜一點！繼續。」老師說。
我再度開口，但班上又笑了。
我不想說話，一說話他們就笑，我不想來學校，一來就被欺負。
可是，我還是非說不可、非來不可。
「我最喜歡的動物是小鳥，他們在天空飛，看起來很自由……」
「我想你爸爸一定也很喜歡小鳥，因為關在牢裡只看得到鳥！哈哈哈哈」全班被大牛的話逗得大笑。
「大牛，不可以這樣說」老師制止他們。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念著我的作文。
班上沒人在聽，他們都在笑，然後學著小鳥拍動翅膀的樣子。
有天，大牛會後悔曾經這樣欺負過我，也許他會對我道歉，而我也或許會原諒他，可是傷痕不會消失啊，這時候的痛我會記一輩子的啊。
欺負人的人與被欺負的人，之後誰都不會遺忘啊，自責會跟著大牛，傷痕會跟著我。
那為什麼人還要欺負人呢？

今天，大牛又掉了一百元在地上，他是故意的嗎？
我撿起來，看見鈔票的左下角依然有個小小的牛字，我不要拿去還他，就算拿給他，他也只會認為我又偷了他的東西。
所以我帶回家，然後丟在我們家的鐵門前面，之後我走到一樓門口等著媽媽回來。
「阿華，怎麼不回家？」媽媽買了一堆菜。
「哇！媽媽，妳怎麼買這麼多東西？」我驚訝著，媽媽甚至還買了雞肉。
「今天是阿華生日啊，八歲了，生日快樂。」媽媽溫柔笑著，我自己都忘記了，我好開心，感動地抱住媽媽。
於是我伸手幫媽媽拿一袋，我們一起走上樓梯，然後按照計畫，接著我就要發現那一百元。
「怎麼有一百元啊！好幸運喔！」我假裝很訝異的樣子，把紙鈔撿起來交給媽媽。「我們好幸運，有一百元掉在這邊耶。」
沒想到媽媽臉一沉，不發一語開門走進去，我覺得很奇怪，但跟在媽媽身後進了家門並關起鐵門。看見媽媽把菜放到一旁，下一秒立刻拿起藤條。
「現在倒很聰明了，會丟在門口假裝是撿的？」
「我……我沒有。」媽媽怎麼會知道？
媽媽舉起藤條一陣揮來，我急忙逃開。
「還跑？長一歲是要你懂事一些，不是要你耍小聰明！」媽媽抓住我，朝我的小腿打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喊著。
「你要我說幾次！把東西還給別人！」媽媽吼著並且用藤條打著我，咻咻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曾間斷。
「十塊、二十塊對別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我們來說卻很重要！我也不是偷，只是沒提醒他掉錢而已！」我哭了出來，為什麼要打我？我有做錯什麼嗎？為什麼要罵我？我又不是偷，這不是偷啊！
「這也是偷！我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我們更要嚴己自律，爸爸也是為了我們去搶，但那是對的嗎？」媽媽大聲咆嘯，但卻哭了起來，她哭了，看見媽媽的眼淚我一楞。「別人會因為爸爸的事情不斷來譴責我們，要我怎麼教你你才會懂？」
她手中的藤條滑落到地上，跪坐在地上渾身顫抖地哭著，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哭得這麼傷心，我覺得好難過，我真的做錯了。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我抱著媽媽，媽媽也抱住我。
「媽媽才要說對不起，你年紀還這麼小，我卻常打你。」
我們兩個抱著哭了好久，雖然身上很痛，可是我好開心。
我覺得，這是第一次，在爸爸離開以後，我和媽媽第一次坦誠相見。
之後我們相視而笑，媽媽幫我擦掉眼淚，我也幫媽媽擦掉眼淚，她要我快去洗澡，等我暖呼呼洗完澡出來後，媽媽已經煮好雞湯了，還炒了我最喜歡的青江菜，我們一邊吃著這難得的大餐，一邊聊著天。
當天晚上我和媽媽抱在一起睡覺，我答應媽媽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撿到錢也會勇敢告訴對方。
媽媽說撿到錢還人家，人家說謝謝都來不及了，我為什麼需要勇氣。
我微笑著，我不會告訴媽媽被欺負的事情，欺負只是一時的，可是如果我說了，媽媽會記得一輩子。
我一個人痛就好。
我的八歲生日讓我覺得從明天開始，也許會有好事發生。

隔天當我起床時，一樣聽見了媽媽在外頭的聲音，我趕緊跑到門邊，小聲說著：「路上小心。」
而這次媽媽聽見了，她轉過頭對我微笑，要我記得吃桌上的早餐，然後再多睡一下。
但目送媽媽離開後，我還是快速地摺好棉被，刷好牙然後吃完了桌上的早餐。雖然只有稀飯，但是我好開心，希望有一天我能和媽媽一起吃早餐，希望我快點長大，就能幫媽媽的忙了。
不過首先，我必須先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不再讓媽媽傷心難過，所以我握緊大牛的一百塊錢，發誓今天一定要拿給大牛，然後背上書包準備去上學。
當我關上鐵門時，瞧見了樓上的小哥哥正巧下來。
「早……早安。」小哥哥開口打招呼，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話。
意料之外的招呼讓我一愣，但我隨即回應：「早安。」，我好開心，果然一天的開始就有好事發生。
我和小哥哥朝樓梯下走著，這讓我好緊張，感覺都快要同手同腳，連表情都無法收放自如。
「你有吃早餐嗎？沒有的話，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好嗎？」沒料到小哥哥會這樣問我，我有些驚喜。
「我不餓。」但我今天吃過了，而且除了大牛的一百塊，我也沒有錢。我摸著自己的肚子，雖然吃過，但還是有點餓呢。
「我請你啊，我最近零用錢拿比較多。」小哥哥說著，還伸手拉我。
他大概很常聽見我在哭的聲音，所以他的表情才會如此小心翼翼吧。
當下我想，能和小哥哥一起吃早餐也不錯，可是當小哥哥拉著我的手時，比對上他那白皙又漂亮的肌膚，與我傷痕累累的模樣，我頓時覺得自慚形穢。
「不用！」所以我大喊著拒絕他，可是看見小哥哥被我嚇到的模樣，我又覺得很抱歉，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哥哥沒有說話，直接轉身往一樓門口走，我惹他生氣了嗎？怎麼辦，我做錯了嗎？好不容易和小哥哥說話了，我怎麼讓他生氣了……
「那這給你喝。」沒想到小哥哥從門口的羊奶盒中拿出一瓶羊奶。
我知道他們家有訂購羊奶，我看過羊奶先生送來過。可是，我不能平白無故接受人家的東西。
「我最討厭喝羊奶了啦，我偷偷告訴你，到學校我也都倒掉，你幫我喝就當幫了我，好嗎？」
小哥哥對我眨眼，他微笑著，但我知道他說謊，我也看過小哥哥和他自己的哥哥搶羊奶過……
我覺得好感動，不再拒絕小哥哥的好意，接過了他的羊奶，那溫暖的溫度在我掌心之中。
我想現在我臉上一定浮現了笑容吧，今天真的是好日子，首先和媽媽變得更親近，還有就是和一直很喜歡的小哥哥一起上學，他還給了我羊奶，也許今後我們會變成好朋友，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去學校也沒那麼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