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1

又被割破了。
想也知道是誰做的。
我看著腳踏車坐墊被美工刀劃過的痕跡，早就習慣不要去在意這種事情。
反正三年級就會分班了，要不然等到五年級也行，再不然就等畢業，等畢業後，我就能脫離大牛他們了。
可是國中好像也是同一學區……唉，真煩。
我小心翼翼地牽起這個對我來說太大的腳踏車，希望待會兒回家不要被媽媽看到坐墊的慘樣，我不想讓她知道。
牽著腳踏車的我來到校門口，看見樓上的小哥哥和朋友們正快樂的在對面馬路聊天。
我聽過其他人叫他阿弟，不過我都私下叫他小哥哥，因為他是四年級的哥哥呀。
雖然我從來沒和小哥哥講話過，可是我很喜歡他，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心裡想著，如果我也有一個哥哥，大概就是像小哥哥那樣的吧。
小哥哥的家裡很快樂，我時常聽見樓上傳來的笑聲，我很羨慕，但是我不會想要變成他們家的小孩。就像我愛念書，但我討厭學校。就像我媽媽會打我，但這不表示她不愛我。
我們家也曾經充滿笑聲過，在爸爸當保證人前我們的確很快樂，我不知道什麼叫做保證人，可能就像大牛向別人借錢卻叫我還是一樣的意思吧。
為了保證人，爸爸媽媽每天都在吵架，什麼被騙啦、跑路啦、還不起等等我聽不懂的話。
然後有一天，爸爸回家搖起睡覺的我，他抱緊我，然後哭了。
爸爸說過男生不能沒事亂掉淚，可是他卻哭了。
隔天，就有警察帶走爸爸。
我的快樂家庭，在一夕之間全毀了。

我看著小哥哥的背影，他和朋友們說說笑笑地往一旁的雜貨店裡去。突然有個硬硬的東西打到我的背上。
「大家快看唷！小偷阿華！小偷阿華牽著破腳踏車。」大牛和他的跟班們在後面大聲笑著，他們撿著地上的小碎石朝我丟來。
「阿華的破腳踏車是垃圾場撿來的，垃圾用垃圾！」
我不理會他們，轉過身準備回家。
「小偷要跑了！小偷害怕了，小偷要和他的小偷爸爸一起關起來！」大牛他們此起彼落的喊著，但我從來沒回應他們，也沒反抗他們。
不要有反應，有一天他們就會覺得無聊了。
我不是一開始就被欺負的，我也不是因為爸爸被關而被欺負。
大牛以前不會欺負我，他只當我是空氣，全班人都當我空氣。
我就是那種，分組時等著別組人數不足時的備胎。
爸爸被關後，原本就不太理我的同學們更不會理我了，這樣也沒關係，我也比較喜歡一個人。
小樂停到我的腳踏車扶手上，牠是一隻麻雀，吱吱叫著的聲音，好像告訴我說還有牠在。
而我看著前方腳步輕盈的小哥哥，他走出雜貨店，在門口與他朋友們一一說再見，往回家的路走。
大牛為什麼會欺負我？
我想就是那一天，那時候爸爸已經被抓了。

※

那天正準備上體育課，而我走在大牛後面，他是我們班最有錢、也最有號召能力的人。
大牛總是帶著很多錢來學校，他正向朋友們炫耀著五百元紙鈔，但就在他把錢放回口袋的時候卻掉了出來，可是他沒發現，所以我趕緊跑過去撿起來，叫著大牛的名字，我要告訴他錢掉了。
「喂，那個阿華在叫你耶！」他的跟班小聲說著，可是我聽得到。
「不想理他，假裝沒聽到吧。」他們快步往前面走，我追上去要告訴大牛，但他卻越跑越快，一邊跑一邊笑。
我追不上，所以我想等等再還他好了，也許他會因為這樣而和我當朋友。
於是我坐在操場旁邊看著大家跑步，然後輪到我時，跑一圈我就覺得快要暈倒，體育老師叫我去保健室休息，她請衛生股長帶我去，可是衛生股長卻拒絕了。
「我才不要，阿華看起來好髒！」
衛生股長的話惹來大家訕笑，體育老師斥責她，但我不想要給大家添麻煩。
「我自己去就行了。」我小聲說著，離開了操場。
但是我沒去保健室，而是走到學校的後花園，那裡有片我很喜歡的花圃，花朵種類盛多又貌美，所以我待在那看著天上的小鳥。
有隻小麻雀吱吱叫飛過來停到我手上，我好奇地看著牠。
麻雀不是不會接近人的嗎？
我抬頭看著一旁的圍牆，有許多麻雀停留在那，但唯獨這隻麻雀在這。
「你也被排擠嗎？」我看著這隻圓嘟嘟的麻雀，牠吱吱的叫了兩聲，在我手掌心上轉了兩圈，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所以我把牠取名叫小樂，希望牠能快樂。
然後我和小樂就在那裡發著呆，看著天空的小鳥，我也忘記時間，是小樂突然飛走，我才發現下堂課已經開始很久了。
急忙跑到教室時，才發現全班都表情嚴肅地站著，而書包全放在桌上，大牛站在講台邊哭著，老師則安撫著他。
「大牛不要再哭了，你為什麼要帶這麼多錢來學校呢？」
「嗚嗚嗚……誰偷……我的錢……」
「全班同學都找過啦，沒有人有你的錢，老師相信班上同學絕對不會偷東西的。」
大牛依然哭個不停，難道是……
我摸了摸口袋想把錢還給大牛。
「老師！阿華還沒找過！」一個總是跟著大牛的同學看著我大喊，然後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有人抓住我的手，手伸到我的口袋之中，拿出了那張五百元。
全班都叫了一聲，大牛跑過來搶過紙鈔。
「對！是我的！我都會在我的錢上面寫名字，這裡有我的名字！」大牛指著左下方那小小的牛字。
「你偷我東西！」大牛惡狠狠地看著我，全班同學一瞬間都瞪向我。
「爸爸搶劫，小孩偷東西！」然後開始，全班附和著大牛，不斷重複這句話。
「你們不準這麼說，阿華一定有他的苦衷。」老師過來拍拍我的頭。「阿華，老師知道你一定不是有心的，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囉。」
沒有人要聽我解釋，甚至連老師也認為我偷的。
「是我撿到的！我有叫大牛，但是他不理我，我打算……打算晚一點還他的！」
「你哪有叫我！騙子！說謊。」
「剛剛也是假裝不舒服對吧！你要去藏偷起來的錢對吧。」
「衛生股長有去保健室找你，護士阿姨說你沒去。」
那天起，我就被當成小偷了。
以前大家當我是空氣，沒有人會看著我，雖然感覺有些孤單，但並不寂寞。
現在大家會看我了，卻變成嘲笑、謾罵。

※

「回來了？」媽媽正在陽臺上踩扁寶特瓶。「今天過的怎樣？」
「嗯，很開心。」我說著。
「那就好。」媽媽笑了一下。
媽媽以前很漂亮，現在當然也很漂亮，可是臉上充滿了疲憊與煩惱。
我不想告訴媽媽我被欺負的事情。我是男生，應該是要保護媽媽的才對，被欺負這種事情好丟臉，我不想媽媽再為我擔心。
「我先去洗澡。」
於是我趕緊跑到房間，拿出口袋的十塊錢。這次我學乖了，我把十元放進媽媽的外套口袋裡。
我被叫小偷好一陣子了，我很難過，明明沒做的事情大家卻都說我有做，你們叫我小偷，那我就真的偷。
於是我偷拿了衛生股長放在抽屜的一塊錢。
一塊錢很輕，輕到衛生股長根本沒發現有錢不見了。
可是我拿著它卻覺得好重，我拿不動這一塊錢。
那天回家脫外套時，那一塊錢就掉了出來。
媽媽問我哪來的，我老實告訴她。
她狠狠教訓了我一頓，我知道我做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啊。
我只偷過那一塊錢，之後把它投到便利商店的捐款桶裡面。
但是今天的十塊是班上同學自己不小心掉出來的，我把它收了起來，然後現在我要偷偷放到媽媽口袋裡。
我開心地去洗澡，那不是偷的，那是我撿到的。
可是等我出來後，媽媽卻把那十塊放在桌上，面無表情看著我。
「這是什麼？」
媽媽怎麼會發現有錢？
「是偷的嗎？」
「不是！」我趕緊說。
「那十塊哪來的？」
「撿的……」
媽媽瞪著我，我越講越心虛。
「同學掉在地上……我撿起來……」
她聽聞我的話立刻變臉，二話不說拿起藤條又是一陣毒打。
我痛得哭了出來，趕緊大聲喊著。
「好痛！我下次不敢了！媽，對不起！」
「上次你也說不敢，我今天一定要打得你記住！」我哭得很大聲，身體很痛，但我更難過的是媽媽臉上的淚痕，我又讓她失望了嗎？
「快進去寫作業！」媽媽打完了以後喘著氣說著，我哭著走進房間，拿出今天的作業。
作業是作文，題目是我最喜歡的動物。
於是我邊吸著鼻涕，邊帶著笑容卻無法忍住啜泣。
我最喜歡的動物，就是小鳥。因為小鳥看到的世界一定很廣，我好想變成小鳥，如果我會飛就好，這樣我就可以去把爸爸帶出來，然後也可以把媽媽帶出來，然後我們家又會回到以前快樂的樣子了。
過一會兒，我聽見好像有人來了，媽媽低聲說著話，我趕緊將耳朵貼在房門上聽著。
「孩子做錯事，我只是處罰他一下。」
「適度處罰是可以，可是張太太，這不是妳第一次被投訴喔。」
「我會注意的，真的很抱歉，麻煩你們跑這一趟。」
他們有繼續討論著我的事情，而我靠在門上，嘆了口好長的氣。
媽媽沒有虐待我，是我做錯事情了，我知道媽媽用心良苦……我要好好的跟媽媽道歉才行，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