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之善》第二章:錯不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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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2-19
   《謊之善》第二章:錯不可恥。



  厚重的盔甲隨著穿戴者的步伐而發出節奏凌厲的摩擦聲。

  以中世紀風格築成的長廊間,這名腳步飛快而又夾帶氣勢的女子,完全不顧身旁幾位大臣的阻擋,將己身以外的所有事物接連甩到後頭。  

  「你們認為我會同意嗎?」女子隨口丟下一句話,接著加快掠過身旁那以富麗堂皇來形容也毫不為過的造景,眼神堅定地看向長廊尾端的一扇大門。

  「連軍事長和戰略長都在與『異世界穿越者』討論戰事,團長您……」女子身旁的一位老臣,他步履蹣跚的試圖追上那名被喚作是團長的女戰士,但卻只能看著那魁武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而且琉格麗特大賢者也在,他們說不定在談論很重要的事情……」身旁一名較為年輕,但也已然進入中老年的臣子一把抓住女團長的手,但是卻連減緩她的速度都做不到,就被女團長奮力掙脫。

  「就算是這樣,也不該把我的指揮權限得撤下來啊!」女團長以暴喝的口吻回以身後的兩位臣子,兩位臣子當即被這股如獅吼般地怒喝而威攝在原地不動。

  這聲怒吼,想當然也傳到了厚重的大門後方。

  女團長抓緊大門的手把,接著兩手向外一拉,厚重的大門竟如從內向外衝出一頭大象般地被「轟」地撞上兩旁的石牆,霎時間,女團長的金色長髮因這股氣流而一陣亂散,她的一雙怒目更從中顯得加倍霸氣。

  這間如教堂般大的房內,幾名謀士被這股氣勢嚇得從座位上站起,其中一名軍銜較大的長官認出了這名團長,當即想對戰事會議被打斷而強烈譴責。

  不料,「閉嘴——!」女團長再次發出怒吼,她白皙而又小巧的面容隨著這道吼聲而猙獰得可怖。她金黃的眼眸掃視著眾人,最後她與一名身材纖細——甚至遠比她還要瘦小的男子對上了眼。

  那名男子的下巴托在十指合攏的「橋樑」上,瞇成半月形的黑眼球直勾勾地盯著她。

  女團長意識到此人的表情,與其說是面無表情,不如說是滿懷惡意。

  ——那個眼神……就彷彿對方與自身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而我又何嘗不是?女團長心想,自己是真的想痛扁他一頓。

  「你就是多留歌˙可可對吧?」女團長的語句間正氣雄厚,但聽在異世界穿越者——多留歌的耳裡,卻讓他感覺十分自大。

  「對。請妳講重點。」多留歌的眼神依舊銳利。他的口吻冰冷,更顯得兩人本質上水火不容。

  「哼!我叫做『海瑟˙貝菈』是『第一騎士團』的團長。」女團長——海瑟˙貝菈抱著胸,神色輕蔑地打量著多留歌的全身。「這就是『異世界穿越者』嗎?長得跟個娘們……」

  「看來,有人聽不懂『講重點』是什麼意思。」多留歌硬是拉高音量打斷海瑟的嘲弄。一時間,海瑟先是一愣,隨即發笑。

  「哈!好啊!你敢把我的指揮權拔下,就說明你比我更懂得打仗對吧?來吧!」海瑟一邊高聲宣揚道,一邊拔出一把寬厚的長劍,遙指著多留歌的臉:「敢不敢在眾人面前與我對決?證明你比我這個歷經戰火十餘年的——」

  海瑟的語句唐突中斷,她對多留歌猛地站起並朝自己走來的行為感到意想不到。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卻還遠遠未了。

  只見多留歌徒手抓住海瑟的劍尖,然後直往自己的頸脖上架去。霎時間,劍尖隨著海瑟那因緊張而發汗的手掌間止住。她不知道多留歌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只是本能地阻止了那把劍往多留歌的頸脖上更加接近。

  海瑟只感覺多留歌的黑眼球內翻騰著什麼。她猛吞一口口水的同時,多留歌開口了。

  「妳為了證明自己是真心想要『維爾果奇亞』王國毀滅,妳還真是不遺餘力呢。」多留歌不顧著持續流血的手掌,只是不斷地將手中的劍尖朝自己的頸脖上施力。「我就給妳一個讓王國毀滅的機會。」

  「多留歌先生!」本坐在座位上觀望的大賢者——「琉格麗特」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就想往兩人走去。

  不料,「別過來!」多留歌當即發出暴喝。此聲夾雜著一股難以言喻地執著,這股氣勢與海瑟先前的那聲怒吼相比,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是重要時刻。」多留歌的語氣恢復平穩,但琉格麗特仍因方才的那聲暴喝而嚇得兩腿止不住地顫抖著。

  海瑟一邊將劍朝反向施力,一邊朝多留歌說道:「你憑什麼說我想要將我們的王國毀滅?」海瑟的臉上浮現出怒容,但看在多留歌的眼裡,也只是在逞強罷了。

  「兩個可能。」多留歌。

  「啊?」海瑟語帶不解。

  「一個是妳真心想要王國毀滅,一個是妳遠比自己所想得還要愚蠢。」

  「混帳東西……」海瑟的自尊心無法接受讓一個外人對自己的智力大肆批評,但她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反擊。

  「我問妳,在戰場上如果戰局僵持不下,妳會做什麼?」多留歌提出質問。

  海瑟語帶不悅地回道:「當然是運用我的能力和經驗找出破口啊。」

  「有人告訴過妳,這樣是錯的嗎?」

  「啊?」

  「回答我。」多留歌重申道。

  海瑟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先是陷入了沉思,然後回道:「沒有。」

  「知道為什麼嗎?」

  海瑟聽聞,突然間大發脾氣,直往著多留歌的臉上怒聲喝道:「你也想說『因為妳是國王的女兒』嗎?所以沒有人敢對我提出意見,又是因為這個理由是嗎?」

  很顯然這個問題是海瑟心中的芥蒂,但多留歌沒有回答海瑟,只是逕自說出答案。

  「因為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所以只能選擇相信妳。」

  海瑟聽聞,突然卸下了大半的怒容和敵意。

  她不解,一個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甚至於不屬於這顆星球上的人,為什麼可以說得好像了解一切似的?

  正當海瑟的情緒陷入一陣迷茫時,多留歌身後的琉格麗特內心突然升起一陣波瀾,卻又無從聲張。

  ——多留歌,你又說謊了。

  ——這就是這個國家目前最需要的人嗎?雖然我難以認同,但是……

  琉格麗特還來不及從擔憂的情緒之中抽離出來,多留歌便開口打破了沉寂。

  「但是現在有人知道該怎麼做了,所以暫時請妳忍耐一下。」多留歌的語氣也隨著海瑟的緩和而有所收斂,但這句話聽在海瑟耳裡,卻仍然相當刺耳。

  ——有人知道該怎麼做了?就憑你?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打過仗的外人?

  海瑟咬了咬牙,恨恨地說道:「哼……你也只是仗著你是『異世界穿越者』這個身分在玩弄權力罷了。你就是以為我不敢殺你,不然你也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多留歌聽聞,他的瞳孔忽地一陣暴縮。「真的是這樣嗎?」他自知自己的力氣不如海瑟那般大,無法將劍尖往自己的頸部割去,一氣之下,竟索性整個人往海瑟的劍刃上倒去,眼見就要將多留歌的頸部割開!

  海瑟到底是身手非凡的騎士團團長,她當即一把抓住多留歌的頭髮往反向一甩,迫使他踉蹌了數步,「你這垃圾!就這麼想惹火我嗎?」海瑟接著順勢將多留歌的上身抱起,隨即提膝往多留歌的胸口處予以了重擊,盔甲當即發出沉重地悶聲,多留歌瘦弱的身子也隨之倒在地上。

  「唔嘔!」多留歌發出一陣乾嘔。他痛苦地想要爬起身子,劇痛卻令他難以動彈。

  「海瑟!妳在幹什麼!」琉格麗特見狀,憤怒地抄起桌上一本厚重的書往海瑟的身上丟去。

  厚重的書砸在海瑟的身上,但她雖為女流之身,卻身強體壯,她絲毫沒有被砸疼的感覺,但大賢者——琉格麗特是何許人也?讓如此德高望重,深受人民愛戴且以慈悲之心為懷而廣為人知的琉格麗特發火,那會是什麼樣的感受?此時,就算是海瑟也不得不感到一陣慌亂。

  「是他!他剛才往我的劍靠近!我保護了他!」海瑟自知釀禍,慌張地語無倫次。

  琉格麗特氣沖沖地想衝上前給海瑟一巴掌,但從琉格麗特腳邊伸出的一隻手卻擋住了琉格麗特的去路。

  伸手的人,正是多留歌。

  他強忍著劇痛,任由冷汗爬滿整張臉也要拖動著身子往海瑟的方向走去。

  海瑟見狀,嚇得不得不將自己那把陪伴了自己征戰十數年的寬厚長劍——「魔之魔」收回鞘內。說來諷刺,海瑟曾以這把劍斬殺無數猛士,如今,卻對眼前這名瘦弱的男子感到深深地畏懼。

  多留歌見狀,忍不住發出一陣冷笑:「呵呵呵……妳是國王的女兒,出手打了我,又有誰敢向妳追究責任?而我剛才往妳的劍上一靠,妳卻將我拉開了,究竟是我以為妳不敢殺我,還是妳真的不敢殺我?」

  多留歌的這陣冷笑,不禁讓海瑟的背脊升起一陣惡寒。她看著多留歌朝自己走來,視線卻忍不住轉向了其他的地方。

  ——「玩弄權力的人……是我才對……」海瑟內心升起的這股聲音譴責著自己。

  接著,海瑟感覺到多留歌的雙脣往自己的耳旁靠近,直到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多留歌的呼吸聲。

  片刻後,多留歌走向了門外,他身後那僵在原地的海瑟才如同房屋坍塌般跪倒在地,目中無神的盯著地板。

  「多留歌!」琉格麗特想隨著多留歌的腳步走出門,但多留歌卻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海瑟,示意琉格麗特先去關心她。

  此時,琉格麗特才發現海瑟正無聲地抽泣著。

  琉格麗特將海瑟擁入懷中。她不知道多留歌對海瑟說了些什麼,只是幾乎能肯定,多留歌的身上有著某種這個國家所欠缺的特質。

  多留歌回頭看向相擁的兩人,僅此一眼,心理便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感覺。

  直至所有謀士、軍官,相繼離開房內,待在門外的多留歌才聽到房內傳來海瑟那破繭於內心悟徹的陣陣哭聲。  

  *

  夜幕低垂,偌大的一處陽台上停留著一位男子。

  男子——多留歌眺望著星空,心思卻不在可見的美麗夜景上,而是在更遙遠且真實存在,卻再也無從證明的一處故鄉。

  他想著——思念成為秘密是何其的痛苦?重生所帶來的焦慮竟令他深感「自己是否真做足了告別地球」的覺悟?

  多留歌緊抓著身前的扶手。他對自己的半調子感到憤怒。

  ——這份記憶只是幻想,此時此刻才是現實。

  「這、裡、才、是、現、實!」多留歌朝著石製的扶手上連續捶擊,熱辣的痛感當即蔓延至雙拳之上。

  突然間,他的身後出現了一道女性的身影。

  他身後的女性——琉格麗特見到多留歌如此暴躁,對此,她只是闡述出一項事實:「你是騙不過自己的。」

  「妳說得沒錯……如果我做得到的話,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多留歌轉身朝屋內走去,雖然時間已近晚間時分,扶手上的血印仍是清晰可見。

  「我來幫你治療吧,順便問你幾個問題。」琉格麗特的雙手合成缽狀,清晰可見的綠光隨即形成一顆流動且循環著的球狀。

  「魔法世界真厲害呀。」多留歌將手置於綠光之中,端詳著治癒術那充滿奧妙的律動。「什麼問題?」

  「你還記得,你昨天剛被我召喚到這顆星球上時,我們做了什麼樣的約定嗎?」琉格麗特將手放開,她僅不足一句話的功夫便將多留歌的手得治好了。

  「非常感謝。」多留歌瞥了眼完全治好的雙手後,神情嚴肅地回答:「當然記得。」

  「那我再問你,為什麼下午要做出那種像是要自殺一樣的事情。」

  「只是為了要試探海瑟而已。」

  「但也不至於要拿命來賭吧?」

  「妳不是有治癒術嗎?」多留歌回答得很輕巧。

  然而,就是多留歌的這份輕巧,便令琉格麗特閃爍著的目光中,頓時充滿了沮喪和憂慮。

  多留歌注意到這個微妙的反應後,當即問道:「我違反約定了嗎?」

  琉格麗特點點頭。

  「嘖……比想像中還難遵守啊。」多留歌抓了抓頭,然後看向仍是不發一語的琉格麗特,她正以一副「期望你能再說點什麼」的眼神盯著自己,他心裡便不由得生起一股愧疚。

  多留歌努力凝聚著真摯的情緒,然後緩緩說道:「抱歉。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琉格麗特當即嶄露出微笑。她紅潤的臉龐上浮現出慈愛和悲憫,令多留歌聯想到莊嚴而神聖的雕像,但是琉格麗特顯然更加地貌美、真實而生動,於是他只能不好意思地撇開頭。

  多留歌故作鎮定地輕咳幾聲,然後問道:「我剛才的回答……不虛偽嗎?」

  「我以我大賢者的名義發誓,你剛才的那番宣言絕對真摯。」琉格麗特將雙手放在胸口上。多留歌突然感到更加地不好意思。

  「說什麼宣言……也太誇張了吧。」多留歌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為了平復這種緊張感,他只得轉移話題:「話說回來,數日後的戰事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嗎?」

  「這個嗎……我覺得……」琉格麗特的神情再次充滿擔憂。多留歌見狀,一個來自於第六感的疑問當即心生。

  多留歌隨即將內心所想得脫口而出:「如果戰敗,我會有什麼下場?」

  「不會的!我不會讓那麼過分的事情發生的!」琉格麗特突然變得有些激動,這更令多留歌在意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妳只管說便是。」

  琉格麗特猶豫了一會,見到多留歌仍是執著於知道答案的眼神,只能緩緩說出真相:「這是只有少部分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多留歌靜靜地等著,從他冷酷的氣場當中看不出絲毫動搖。

  琉格麗特反而比多留歌還緊張,但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口:「國王和幾個高級官員已經密謀了一項計畫,如果幾天後的戰事迎來了戰敗,就會將你交給魔王軍處置,好試圖暫緩魔王軍的積極進攻。」

  「什麼嘛,就這樣而已嗎?」多留歌鬆弛了鎮定的心神,原先深鎖的眉頭反而變得放鬆。「沒有比想像中的糟嘛。」

  「欸?你不害怕嗎?不對,我知道答案。但你為什麼不害怕?這才是我想知道的。」擁有辨識虛實能力的琉格麗特知道多留歌並沒有在說謊,這令她感到相當訝異。

  「我一時之間也解釋不上來,但是如果我的出現,沒有辦法為妳們扭轉局勢,那也說明我不過如此。」多留歌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接著將視線移向了遠方。「雖然我不認同你們的處置方式,但是絕境中的選擇其實不多,所以就算迎來那種結局我也不會恨妳們的。」

  琉格麗特將交合的十指放置在額頭上。她祈求象徵著光明、純真與潔淨的「提雅安娜女神」能夠願意保佑與女神的特質完全相反的多留歌。

  多留歌感受到了琉格麗特的虔誠。雖然他完全不懂神學——尤其是這顆星球上的,但他還是隨著琉格麗特散發出的氣場而保持靜謐。

  ——妳甚至都不知道我的過去,也願意為我這種人祈禱嗎?多留歌雖然不懂神學,但他畢竟親自見過其中一個神,所以也對其格外地保持著敬畏之心。

  良久後,琉格麗特在祈禱完以後,發現了多留歌一直盯著自己,當即漲紅了臉。「欸?你一直這樣盯著我看嗎?」

  「對。」

  「我、我還以為多留歌先生一定會覺得無聊呢!」

  「是的,我覺得很無聊。」

  「咦——?」

  琉格麗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受傷,對此,多留歌只是不以為意地續說道:「只是,看到有人如此誠摯地為我祈禱,我想不管是誰都會想好好感受這種感覺的吧。」

  琉格麗特一聽,心中彷彿有一扇深鎖著而厚重的門被緩緩地敞開——她想到自己曾在許多公共場合發表神學演講時,台下總有許多人即使感覺到無聊,也不會耐著性子安靜地聽完。

  她早已習慣在台上感受著許多毫無尊重可言的濫俗反饋,畢竟她深深地明白,戰事節節屢敗的消息使得大部分的老百姓不快樂,對上位者表達出不滿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多留歌不一樣。

  琉格麗特心想——雖然自己已十年沒見過異世界穿越者,但對於能快速將別人的事情當作是自己的事情來處理,並對其感到在乎、投入,甚至於超乎常理的執著,她相信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琉格麗特向多留歌投以欽佩地眼神。她已經透過自己的雙眼,如此反覆地確認過了——即使他瘦弱、陰鬱、粗魯、冷酷,但在這些表象之下的他,仍是無比地特別而重要。

  多留歌注意到了琉格麗特對自己投以的眼神。他可不笨,他明白眼前這個對維爾果奇亞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物對自己產生了些許好感,卻絲毫沒有產生得意的感覺。

  或者說,他很開心,但重生以前的經歷令他十分擅於扼殺自己的情感,以至於喜怒不形於色對他而言是一件易事,但卻存在於限度,就如白天他是真心被惹惱到想以接近死亡來打擊海瑟一般,思及此,他忍不住感到羞愧。

  多留歌掠過了琉格麗特的身旁,獨自一人走回了陽台那沾染著血手印的石製扶手旁。

  他背靠著扶手,雙肘隨興地靠在上方。「我不會再輸給半吊子的自己了。」多留歌仰望著月亮並將單手掩在其上方。「看在妳相信我的份上,接下來的我起碼會對自己誠實的。」

  「好的。」琉格麗特微笑道。她看著如此放鬆而隨興的多留歌,突然間,她的童心就如被喚醒一般,令她也想要跟著模仿多留歌的姿勢。

  多留歌看著走向他身旁的琉格麗特,她身著做工精美的禮服中,具備著當代設計感濃厚的典雅風格,禮服上繡滿了蕾絲、鈕扣、印花、紗網而不顯得花俏,如此貴氣十足的她竟模仿著自己的動作,粗魯而大喇喇的靠在扶手上。

  多留歌沒有多加評論。他猜測琉格麗特平時肯定過得相當壓抑,也難怪會在放鬆時顯得格外地有反差。

  多留歌忍不住說道:「感覺妳很信任我啊。」

  與多留歌仰望著同一輪月的琉格麗特輕笑著說:「呵呵。你不知道你遠比你自己所想得還要善良嗎?」

  多留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妳還不了解我。」

  兩人沐浴在月光下過了許久,誰也沒有催促著誰,就彷彿沉浸在被凝結的時空當中,即使兩人深知這可貴的時光實質上十分地短暫,但這美妙的假象還是令兩人十分地享受。

  ——原來,這就是打仗會感受到的憂愁嗎?多留歌心想。

  琉格麗特偷偷地瞥向多留歌一眼。她注意到這個人即使身著與皇宮內的貴族們相同質地的高級服飾,那憂慮的眼神卻又說明了他始終不會因為表象而變成別人,可能這源於他從未考慮過享樂為何物,琉格麗特很好奇,驅使他為別人奮鬥的信念究竟是什麼?

  「吶,多留歌先生。」

  「叫我多留歌就好了。」多留歌隨興地一擺手,示意琉格麗特不必過於拘束,雖然舉止毫無禮節可言,但琉格麗特卻很喜歡這個模樣的多留歌。

  「多留歌先……多留歌,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說吧。」

  「為什麼你能夠毫不猶豫地為了一個陌生的國家奉獻出你的力量呢?」

  「呵,我都還未實質幫助到妳們,別說得好像我很偉大似的。」

  「拜託你告訴我。」

  多留歌瞥了眼琉格麗特,發現她在不知不覺間恢復了原先莊嚴而神聖的表情,並收斂了方才隨興的站姿。

  她如修女祈求著某座神像般正對著多留歌,多留歌也真切地接收到了來自於琉格麗特的期待。

  多留歌思考了半響後,緩緩地回答:「我想是因為物極必反吧。」

  「物極必反……?那是?」

  「意思就是某種道理走向極端後,勢必會遭到反噬的意思,換句話說……」多留歌將視線停留在琉格麗特臉上,然後續說道:「——套用在我身上,意思就是我沒有為自己戰鬥的理由,於是我只能為別人而戰,就是如此而已。」

  琉格麗特面露出了難過的神情,「這個理由讓我覺得好悲傷。」她一手摀在自己的胸口,一手觸摸著多留歌的胸膛。

  「妳這是……」

  「願神與我共承這個靈魂的業罪;盼神賜我救贖這個靈魂的力量。」

  多留歌沒有說話,因為他注意到琉格麗特落淚了。

  ——只因為這一句話就掉淚,這是何等善良而脆弱的一個人?多留歌不禁感覺,需要神幫忙的對象,應該是這個女人才對。

  多留歌從琉格麗特的指尖處感受到一絲悸動,這種感覺難以言喻,但即使它真實存在卻也被多留歌歸類為錯覺。

  於是,多留歌輕輕一笑,然後從她的指尖處退開。「嘿,這種事就別麻煩神了吧。」

  只是,琉格麗特又再次將指尖黏了上來。

  「不行,我跟提雅安娜女神還沒有把話說完呢。」

  雖然有些無禮,但多留歌確實是有點想發笑。但看著神情肅穆的琉格麗特連眼淚都沒有拭去,只是一個勁地將意念訴諸於自身的信仰,多留歌便自覺羞愧。

  良久後,琉格麗特總算將連結兩人胸口處的雙手放下。「吶,多留歌。」她重新交合著十指,彷彿這就是這個人的招牌動作。

  「怎麼了?」

  「你在白天時,究竟在海瑟的耳邊說了什麼?」

  多留歌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似乎是感覺有些太冷了,於是便往室內走去。

  「沒什麼……」多留歌推開了陽台上的門,一陣夜風當即灌進了房內。「——我只是跟她說:『錯不可恥,可恥的是錯而不自知。』罷了。」

  只見琉格麗特的表情先是產生了些微的變化,忽然間,琉格麗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她一個勁地將多留歌拉進了房內,有些焦急的她就連陽台門都忘了關。

  屬於兩人的夜幕被拉得綿長,兩人最終在房內待上了整整一夜。雖然不免令房門外的兩名守衛產生許多遐想,但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或許只有那兩個人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