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鳥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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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10
自楚咲離去後,藍禎對母親的思念反而愈加濃烈。哪怕僅有一絲可能性也好,他想見她。
陽光正暖的午後,俟講習課程結束,眾皇子與公主們紛紛自宮中的學堂──上書宮中走出來,其中幾人不顧一旁焦急的太監和宮女們,逕自互相嬉鬧追逐起來。
「皇兄、皇兄!禎哥哥!」一個約莫五歲的女娃兒手拿一紙卷兒,在後頭急急喊著。
藍禎回頭一瞧,那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其中一個妹子、珍貴妃的第二個女兒藍樂樂,於眾姊妹中排行十八,是現今最受寵的小公主。
那珍貴妃雖沒有兒子,可自大病一場後,皇上對她反倒愈加憐愛,對她所生的兩個女兒亦是疼愛非常,尤其寵這生得可愛標緻的么女。
可不知怎麼地,這備受呵護的嬌貴公主,就偏愛黏著藍禎這向來受到冷落的皇兄。
藍禎對此亦感無奈。他淡淡一笑,問:「皇妹,妳今兒個在上書宮裡學了些什麼?」
「畫畫!」她將手中紙張攤開,得意道:「瞧!我畫的是皇兄你呢!」
藍禎臉上卻無明顯喜悅,僅是問:「如何不畫父皇和妳母妃呢?」
「為何一定要畫他們呢?」藍樂樂反問。
藍禎苦笑,無意解釋。
「那皇兄你學了什麼呢?」
「讀讀經書罷了。」
「我方才聽其他幾位皇兄說,他們要一塊兒去投壺呢。咱們也去嘛,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臂,撒嬌地問。
此時負責看住十八公主的宮女急忙勸道:「公主殿下,該回宮午睡了,不然珍貴妃娘娘……」
「放肆!」藍樂樂轉頭怒斥道:「我同我皇兄講話呢!這兒有妳插嘴的餘地麼!」
那宮女聞聲,嚇得連忙跪下請罪。
藍禎見狀,道:「皇妹,不可耍性子。」
「我不管!我要你陪我!」她不斷搖著他的手。
他嘆了口氣,將手臂抽回,摸摸她的頭。「先回宮睡,晚膳後妳再來找我,我講故事給妳聽,好麼?」
她撇嘴,故意不言語。
藍禎又道:「若不答應,皇兄再不理妳了。」
「好嘛好嘛……」藍樂樂跺了跺腳,極不甘願地改往母親珍貴妃的寢宮走去。
一旁服侍藍禎的老太監問:「殿下,回寢殿休息麼?」
「寢殿……是啊,我也就那裡可回去。」藍禎自言自語道。
那個冷冷清清的寢殿呀,在太監宮女無事可打擾時,日間只有鳥啼與陽光,夜裡僅餘蟲鳴與月華,除此之外再無什麼來陪伴他了。
他自己一人能做的,就只是不斷讀書、練字、讀書、練字……
走了幾步,藍禎心念一動,倏然停下,開了口要老太監先行回去,自己則轉身往另一處走。
這時在習藝場裡,幾個皇子正聚集在一塊兒投壺取樂,看誰擲入壺中的箭較多。
藍禎獨自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面無表情,只是眉頭輕蹙。時其中一皇子恰巧轉過頭來,注意到他的存在,兩人就這麼視線交會。
藍禎認出對方乃是第九皇子,他的第九個哥哥。看著九哥對他露出陰冷的笑容,他突然想起去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天,他正在用晚膳,可才吃了幾口,便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熱,接著就忍不住把吃下去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
後來食物裡驗出劇毒,教曾經手的廚子和僕婢全嚇壞了。可他相信他們是無辜的,因此沒有追究。
他知道真正下毒想害他的人是誰。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他是明白的。他其實一直都明白。
在這宮裡,他已學會不輕易相信他人的善意,是以面對藍樂樂時,即便雖有些驕縱卻也天真無心機的她,是整個皇族中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他也依舊不敢坦然接受她的親情,就怕她身邊的人打的是另一個主意;抑或有天她的笑容變得不是那麼真誠了,他卻未能察覺以致招來禍事。
或許今日之孤寂,亦是他自己對人的防備所致。儘管如此,他仍擺脫不了那些人的趕盡殺絕,連冷眼旁觀的權利都沒有。
誰叫他是最好對付的一個呢?
有時他也會忍不住想,在此虛偽的家族裡,就是平時看起來頗要好的兄弟姊妹,又有幾個不是在演戲?他不是唯一可憐可悲的人。
他著實覺得好累。他真的受夠這樣的地方了。
這人人稱羨的皇宮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冰冷的牢籠啊。
移開目光,藍禎轉身背對習藝場,緩緩地走回自己的寢殿。
是夜用畢晚膳,藍禎坐在案前候著,不想最後來的卻不是他的皇妹,而是母后。
他離座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后。」
「起來吧。」皇后優雅入座後,使了個眼神,教隨從全數退下,整個寢殿裡登時僅剩下她與藍禎。
藍禎知道她接下來所要說的,必然是極其重要且機密之事,故沒有多言。
半晌,皇后劈頭便問:「你,已明白自己的身世了吧?」
他佇立原地,微微頷首。
「那麼,咱們索性就在今次把話說開來吧。」她睨視著他,不帶感情地說:「本宮對你這孩子著實已感到厭煩,可事到如今若輕易與你斷絕母子關係,又免不了落人口實。你說,本宮該怎麼做才好?」
她目光冷峻,年近四旬仍保養得宜的姣好面容卻透著令人難以親近的氣息。
藍禎臉上的笑意清淡如水。他思忖片刻,從容答道:「兒臣並不怕死,如今只想斗膽一問。」
「你問吧。」
「倘若兒臣能遂了母后的心願,那是否也能請母后答應兒臣一件事?」
※
涼風徐徐,茂林成蔭。
但凡人煙罕至之處,即是各類異獸棲息之地,偏偏楚咲與犰狳在這招搖山中尋了一天一夜,就是沒找著狌狌的巢穴。
「唉唷喂!我快累死了!」楚咲忍不住在一大石上坐下來,抱怨道:「我的傷都還沒好呢,還找什麼狌狌的,真是要我的命!」
犰狳沒答腔,逕自在她身邊趴著。
楚咲望著被綠葉遮蔽的天,突然問:「你說他會是真心的嗎?」
「嗯?」犰狳抬頭。
「那個姓徐的啊。」她說:「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看起來又不像是那麼有同情心的人,為什麼要幫這麼大費周章的幫助藍禎呢?」
「說不定他真正想幫的是柳依娘,」犰狳想也不想,隨口回道:「只是愛屋及烏而已。」
「什麼愛屋及烏?」
「對妳這種不像小孩也不是女人的傢伙啊,就算解釋一百遍也是沒用的。」
「你──算了、算了!」楚咲白牠一眼,「早知道不問你了!氣死我也!」
「……楚咲。」
「幹嘛啦!」
「用尋寶羅盤試試。」犰狳驟然提議。
「耶?」她眨眨眼,「可是……」
「有些動物喜歡亮晶晶的玩意兒,」犰狳進一步說道:「或許狌狌同樣也有這般嗜好。」
「啊,說的也是。」楚咲這回也想起了早年聽說過此山曾出產玉石一事。她拿出羅盤做了些調整,使之亦能感應到普通玉石的位置。
其後循著針端所指示的方向去找,果真發現了狌狌的蹤跡。
這狌狌外型長得似猿似人,有手有腳,能爬能走,還極為聰明,傳聞能夠聽得懂人語,惟身長較為短小,成年後也只有人類的孩童這般高;不過這一點對楚咲倒是頗為有利,如此一來,要找個和十歲孩子一般大的狌狌,也不算難了。
偷偷摸摸地跟著一隻蒐集玉石的狌狌回到牠們的棲息地,楚咲躲在樹林間觀察好一會兒,見狌狌們蹦蹦跳跳的,她的心裡漸漸著急了。
「每一隻都這樣生龍活虎的,是要我怎麼下手?」
肩上的犰狳突然出聲:「楚咲,看那裡。」
「嗯?」她轉頭一探,只見一個山洞穴外,有好幾隻捧著花朵與果子的狌狌,井然有序的排成一直線,然後一個接著一個的走入洞裡,不久又空手出來。
「牠們在做什麼?」她好奇地問。
「聽聞狌狌會下山模仿人的行為,」犰狳說:「說不定他們正在辦喪禮。」
「是嗎?那還真是天助我也!」
楚咲興奮地挽挽袖子,犰狳見狀,忙問:「妳想做啥?」
「做啥?當然是進山洞找屍體,然後拿了就趕快走人啊!」
「妳這樣豈不是打劫嗎?」
「不過是具屍體,有什麼大不了?反正牠終究是要歸於塵土的嘛。」
不將犰狳的顧忌放在心上,楚咲大步走了過去,結印唸了五行咒,喝道:「水來!」隨即又是同一招,將整個山洞弄得霧茫茫一片,把狌狌們都給嚇得四處逃竄。
俟水氣漸散,她四下搜尋,果真發現地上躺著一具狌狌的屍體。
「那我就不客氣了!」
正要搬起屍體,又聽聞洞外傳來吵雜的聲音,她回頭一瞧,原來方才被嚇跑的狌狌全回來了,一個個殺氣騰騰、目露凶光的瞪著她。
「你、你們想幹嘛!」
楚咲不及防備,狌狌們便一擁而上、圍毆她這個入侵者!
「哇呀呀!」
可憐的楚咲,堂堂仙界一島主的嫡傳弟子,竟落得如此下場。儘管她奮力爬出了山洞,那些狌狌卻還不放過她,一路追打至外頭來。
犰狳步出樹林,卻悠閒地坐在一旁裝作不認識,直到狌狌們心滿意足地離去,牠才瞅她一眼,問:「妳還沒死吧?」
「閉上你的鳥嘴!」還趴在地上的楚咲氣得咬牙切齒,「可惡……你這見死不救的傢伙!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
「是嗎?」犰狳揚聲,還故意跳到她頭頂上踩了好幾下。
「算……算你狠!」尚且無法反擊的楚咲,用盡全身力氣對牠比了比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