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承嗣爵位

艾琳娜九歲那年，萊佩爾的貴族圈子裏發生了兩件事，一喜一悲。

喜事，克魯格准男爵繼承人伊莉莎白，正式與馬丁·馮·布呂歇爾一等勳爵完婚，這對原本遊戲裏胃疼的青梅竹馬算是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而且由於馬丁有恩於國王，拉多維德特批兩人的後代能襲承克魯格准男爵的爵位，要不然，兩人後代的地位會很尷尬。

按照安哈特的貴族制度，貴族等級為公、侯、伯、子、男、准男爵、騎士一共七等，除了騎士外均可世襲，但除了世襲貴族外，還有一類被稱為「勳爵」的不可世襲爵位，一般被直接授予有功於國的平民個人，由高到低、從一到三分為三等，不可世襲，但勳爵本人在世時一切待遇等同於世襲貴族，一等勳爵待遇同子爵，其餘兩等待遇順一級往下。這種封賞對於普通平民家很不平等——若非社會名流，或立下不世之功，或身為騎士的貴族次子次女的話，大概率不會得到世襲貴族爵位作為封賞。因爲對於世襲貴族的分封事務，國王在大部分情況下難以單獨做決定，估計是爲了防止國王濫封貴族來迅速提拔嫡系吧，算是貴族階層制約王權的手段。
勳爵就沒那麽多講究了，雖說要「有功於國」，但勳爵的封賞完全取決於國王本人，所以勳爵的水分多少，很大程度上要看國王是個怎樣的人，若遇到洪秀全那種情況，全國出現成千上萬個「勳爵」也不奇怪。安哈特歷史上還真有個國王喜歡濫封勳爵，以至於那時的社會上有首諷刺歌：「京城皆勳貴，問之何以得：朝博君王笑，午為三等爵。雜耍控四球，御賜二等爵。青樓善舞者，皆封一等爵！」

根據安哈特貴族繼承相關法律，若只有母親的爵位可世襲，子女的繼承權在他們的舅舅阿姨之下，剛好伊麗莎白有個哥哥，雖然他常年在外經商，並且明確表示過不想當什麽狗屁貴族，但畢竟口説無憑，根據法律他的繼承權高於伊麗莎白的子女，而馬丁又是個不可世襲的勳爵，所以才說他倆的後代地位尷尬，如果伊麗莎白哥哥回來表示自己要儅貴族，他完全可以。不過萬事皆有例外，如果得到國王恩准就沒問題。老小馬丁與國王的關係都很好，因此拉多維德沒有任何猶豫就批准了。

雖說克魯格家在安哈特貴族內部名聲不是很好，但作為萊佩爾本土士紳，在本地還是頗有人脈和名望的，因此婚禮上也來了不少人，但唯獨沒有領主拉爾夫——此時的他生病臥床，因此只有他的妻女代為參加。

艾琳娜雖然衷心祝賀這對大齡青年夫婦，但此時的她心中仍有一絲顧慮：克魯格父女掌管本封國的情報系統，馬丁是財政總管兼首府城防司令，這倆人聯姻的話會不會勢力太大了？後來她發現自己有些多慮，首先這不是個秦制國家，貴族傳統根深蒂固，小篡權者難有號召力，此外父親也不是個任人擺佈的傢伙，各領軍校尉都是伯爵的嫡系，根本沒有他人插手的機會，馬丁也沒嘗試培植個人勢力，所以暫時無需擔心。

婚禮的喜慶沒持續多久，很快噩耗傳來，拉爾夫快不行了。

入秋後，拉爾夫的病情急劇惡化，每日咳血不止。艾琳娜很早就看出父親可能患有肺結核，在這個時代是不治之症。她雖然能使用暗屬性的治癒術，但這種法術不包治百病，她也不是某個有藥神聖紋的轉生藥劑師，因此她能做的也只是給父親建議，減緩父親的死亡倒計時而已，但現在，拉爾夫真的撐不住了。

自知時日無多，於是在一個陰沉的早晨，伯爵把妻子兒女，以及老馬丁、小馬丁夫妻、管家魯道夫、幾個師團長等心腹家臣叫到了病榻前。

「我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了……甚至……咳咳……再過幾天可能連……咳咳……連話都說不好了，所以，我最後跟你們說……已立好遺囑……我死後你們去取就好……咳咳……」

立好遺囑，並交由「索登銀行」保管是安哈特貴族的傳統。這家銀行是這片大陸上最古老最安全的銀行，貴族們相信遺囑在它手中絕對安全。貴族死後，他們的家人可以去銀行取出遺囑，因此每個分行長都必須要認得當地開戶貴族的家人樣貌。為了防止偽造，一個貴族必須本人把遺囑交給銀行，同時還必須有至少兩位其他家的貴族現場簽字作證。銀行靠這項業務每年都能賺不少。
若貴族家主死前無遺囑，則按照《貴族典範》中的慣例進行繼承，說是這麼說，但《貴族典範》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法律，對大貴族約束力有限，如果是大家族，容易引起內鬥甚至內戰。因此，大部分領地較大的貴族家主都會在生前立下遺囑。

在病榻前，拉爾夫終於正式承認，立長女艾琳娜為儲。

在場幾乎沒有人感到驚訝，畢竟大家多少都見識過艾琳娜「神童」的一面，只有母親並不搭話，只是掩面哭泣。

（雖然沒有感情，但好歹也是十幾年夫妻一場）

接著，拉爾夫勉強打起精神，交代起了後事：

「艾琳娜雖年幼，但在為人處事上比很多成年人還成熟，而且自從學會說話認字以來就勤於學習，刻苦習武，好學法術，未嘗鬆懈。五歲起即輔佐我處理軍政要事，甚至出使外國，實乃當世神童。非我自吹，想必你們也同意，」（家臣們點了點頭），「所以，我立她為下任伯爵、領主，你們要盡心盡力輔佐她。」

「艾琳娜，女神真眷顧你啊，你的成熟實在令我驚奇，不過你要知道，神童不會持續一輩子，如果你鬆懈或驕傲了，會吃大虧。你雖然厲害，但還是過於獨斷，因此你要多聽別人的勸諫。成為領主後，勿忘善待你的家人，善待你的臣民。」

艾琳娜此時已經撲在床前，泣不成聲。雖然是第二人生，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體會失去至親的感覺。

「卡爾，汝姊雖然會襲承爵位，但仍是個女兒身，很多事情還需要你的輔佐。自從來到本家，你的刻苦勤奮不輸艾琳娜，劍術兵法更是一點就通，是天生的將材，以後領地軍務就仰仗你了，這是當年拉多維德陛下御賜給我的佩劍『米凱勒』，現在交給你，不要辜負我。」

卡爾也在床前，一邊抹去眼淚一邊從床頭櫃上拿起了佩劍。

即便到了彌留之際，拉爾夫仍不願讓女兒直接領軍。他希望卡爾日後能作為統軍將領輔佐未來的領主艾琳娜，並不擔心這兩姐弟會發生權力爭鬥。因為他知道，艾琳娜經常代父視察軍隊和領地，體恤臣民，成熟且有人格魅力，甚至懂得籠絡人心，即便年幼也已經在軍民中有了一定的名望，卡爾遠不及她，而且這對姐弟感情也很深厚……有點過於深厚了。

拉爾夫甚至開始擔憂，這對血緣比較疏遠的姐弟可能會亂倫……但他也自知快死了，懶得再操心這種事。而且，王國歷代貴族中也不是沒有義兄妹姐弟結婚的案例，這樣做會被認為是離經叛道而被口誅筆伐，此外倒也不會僅僅因此而產生嚴重的後果。但如果親兄妹姐弟這樣做，後果就很嚴重了。

言畢，拉爾夫閉上眼睛，平靜地躺在床上，眾人皆慟哭不止。

當晚，拉爾夫病重不治，亡於宅中，享年四十歲。
很快消息傳到國都，拉多維德聞訊悲傷道：「拉爾夫自少便與朕相交甚篤，為國盡心效力多年，此一去，朕失一摯友，國家損一棟樑矣。」說罷亦流淚不止。
待心情稍微平復，國王即刻委任王弟弗蘭茨親王作為王室代表，親赴萊佩爾弔唁。王室派遣家族成員為代表來參加婚喪嫁娶儀式，在王國可是至高殊榮，一般除了「三公」外極少有貴族家能享受此待遇，可見拉爾夫生前與國王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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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裡不是中式古典幻想世界，不然艾琳娜恐怕要守孝三年了。

在這個國家，喪期一般只持續一個月左右。一個月後，作為領主代理的母親竟開始收拾行李，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並把艾琳娜叫了過來，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小艾琳娜，我已在王都買了套別墅，打算搬去那兒居住，你也要跟我去，多認識認識京城的人物。」

「可是母親大人，您可是代理領主啊，怎能拋下臣民搬去京城呢？」

聽到「代理領主」一詞，艾琳娜一世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家臣、軍官、農民、村長、市長、市民代表、手工業者、屠戶……都只知道艾琳娜二世大人年少有為，誰把我這個「攝政」放在眼裏？
不過回想一下，她也認命，畢竟自己把心思全放在貴族圈的社交上，根本沒管過政事。

「如果母親大人要去京城，請您自去便了，孩兒必須盡守土之責。」

「唉，我以為你沒那麼幼稚了呢，」
母親說罷，走到桌前，拿了一封蓋有皇家印章的已開封信件遞給女兒，
「這是國王的『建議信』，你應該知道建議信的意思吧。」

送建議信是王權對貴族權的一種有條件的干涉，也被王室用來公開昭告天下，表明國王很在意被寄信的貴族家或領地。在某個領主去世後，國王可以給去世領主的繼承人或代理人送信，並給收信人或收信家族某些「建議」。收信人可以拒絕，但如果選擇無視會被認為是冒犯。
當然在安哈特，王權並非肆無忌憚，國王若選擇寄信，那也要遵守一些習慣，否則會被其他貴族恥笑，反而影響國王權威。
首先，信件內容必須公開；其次，建議的內容不可強迫或遊說貴族去做非法或背德之事，若不遵守以上兩點會被認為是王權對貴族權利的踐踏。被寄信的貴族有權拒絕，因為國王不能無理由干涉貴族封地內政，但必須公開拒絕的理由，並回信向國王陳述原因。
建議信只是個傳統，不是法定事項，加上內容公開，這一來一去對國王和貴族的權威都可能產生影響。所以，一般情況下，國王不會寄建議信。一般被寄信的對象要符合三種情況：繼承人年幼，主少國疑；涉及國防和財政的重點地區；因領主繼承權問題陷入內亂或有此風險的地區。萊佩爾屬於前兩種情況。
順帶一提，如果被寄信的對象是成年的合法繼承人且不存在上述情況，那麼就被認為是「國王覺得你沒能耐擔任領主」，相當於公開羞辱，走到這一步基本上就是國王公開宣告與你鬧翻了。

艾琳娜也沒感到意外，雖然她早知道信的內容，但還是麻利地拿起信件，撇開客套話，只見上頭寫道：
朕思萊佩爾前領主、鎮西將軍、伯爵拉爾夫·馮·萊佩爾新亡，繼承者艾琳娜小姐年少有爲，又得艾琳娜女士監護。然萊佩爾乃國之重鎮，萬勿輕忽。朕慮艾琳娜女士雖貴，未習兵法，宜以萊佩爾財政總管、馬丁·馮·克魯格爵士為『假鎮西將軍，都督萊佩爾馬蘭諸軍事』，您以為何如？

「嗯……」
看完信的艾琳娜眼睛轉了轉，這確實符合遊戲劇情發展，
「我理解陛下的苦心，母親大人您同意了是吧？」

「你這不是問廢話嗎？所以啊，把軍政事務給馬丁就好了，你還是乖乖地隨我去京城，嫁個好人家吧……看你懂得多，我就明說了，你應該去為家族謀取更大的利益，懂了嗎？」

「……」
艾琳娜沒有直接拒絕母親。她知道母親雖然「臨朝稱制」，但就是個光桿司令，以她現在的實力，就算死賴著不去母親也奈何不了自己。但她不想讓母女關係進一步惡化，於是她嘗試幫母親舔舐一下她當年的傷口來說服她。

「媽媽，床上這髮簪看著不是流行的款式啊，是您年輕時買的吧？」

「哦……」
母親預想這小崽子肯定要死賴著不和自己走，已經準備好大吵一架了，沒想到女兒居然問了這麼個問題，
「哦，髮簪啊，確實有些年頭了……」

「讓我看看……唔，這花紋，這是斯特爾敦的市徽呢，原產自斯特爾敦的是吧？您以前去過那兒嗎？」

「你這傢伙，別問東問西了，快去收拾你的東西，明天啟程。」

「媽媽，如果我沒記錯，斯特爾敦是戈特公爵領的首府吧？」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艾琳娜湊上前，裝模作樣的端詳了一下髮簪，然後抬頭看著母親說道：
「唔，上面是不是還有著埃里克·戈特先生的印記啊？」

聽到這，艾琳娜一世瞬間一個激靈，順勢坐在床上，然後盯著女兒，厲聲道：
「你……你都知道些什麼……」

「母親大人，我好歹是領主，總得有自己的情報來源不是嗎？」

「你……你無權偷窺我的私事！我告訴你，你……」

沒等艾琳娜一世說完，小艾琳娜一個箭步上前，一把保住母親，這反而把母親整的有些懵，

「對不起……對不起……」
艾琳娜抱著母親，一邊念叨著，一邊擠出了哭腔，母親已經徹底懵了，不知所措，也順勢把女兒抱在懷裏，

「媽媽，您這些年來過得很不順心吧，雖然這話由孩兒我說有些不合適，但，您從沒真正愛過父親，不是嗎？您是被外公強嫁過來的吧？」

聽到這句話，母親再也繃不住了，多年壓抑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沒想到，沒想到啊，第一個說出自己真心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與「那個鄉巴佬」生的「小崽子」。

「啊……啊……沒錯啊！我恨你外公！我恨那個老死鬼戈特！我和埃里克……我們真心愛著對方，這個髮簪，就是他給我的定情信物！然後你外公和老死鬼那倆老不死的來了……我和埃里克都沒得選，我只能在馬車上，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啊……！」

艾琳娜一世抱著女兒，痛哭不止，把這麼多年的怨氣和心裡話，全部一股腦吼了出來。半晌回過神來，才發現女兒仍抱著自己，身上全是自己的眼淚，驚覺失態的母親正要起身，沒想到女兒還抱著自己，似乎也在哭泣。

「媽媽……您可能不愛我，但我很感激您把我生出來，我愛著你啊……」

發洩完的艾琳娜一世不禁苦笑，
「親愛的女兒啊，別哭了……媽媽愛你，」

「……所以您也要把我帶去京城，重現外公對您的所作所為嗎？」

「啊？！」
艾琳娜一世聽到這話，不禁心裡「咯噔」一下，
「沒……我只是希望你去多認識大人物們，最後選擇權……肯定看你啊……」

「大人物嗎？嗚……戈特公爵家也是『三公』之一吧？埃里克也是這個家族的成員呢，」

「你……我沒……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承認還不行！我看上埃里克確實也因為我想嫁入豪門，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但我們相愛也是事實！」

「媽媽，」
艾琳娜抬起頭，淚眼汪汪看著媽媽，
「您大方承認不就好了嗎！女孩想嫁入豪門乃人之常情。繪本中的公主們誰不想嫁給王子？」

「你這孩子，繪本是騙小孩的，你可不能忘了《淑女德操》中說的，要克己勤勉……」

「淑女德操~淑女德操，還不是一群老男人編的？那些衛道士還鼓吹要廉潔奉公、艱苦樸素呢，媽媽您見過幾個貴族做得到？尤其是那個廉潔啥的，水至清則無魚，如果真做到徹底的鐵面無私、艱苦樸素，我手底下那些當官的肯幹麼？聖人言不能當飯吃啊，媽媽。」

艾琳娜一世聽了女兒離經叛道又很「大人」的話，沉默了一會，然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這小傢伙，真服了你了，人小鬼大，」

自此，母女二人冰釋前嫌。

「對了，媽媽，我有件事想跟您說，您應該會感到開心的事。」

「說吧，我的女兒，」

「埃里克先生的妻子，我聽說她最近身體健康每況愈下，」

「哦……這我知道，而且他最近可是對我秋波連連呢，但老戈特還在，他不會同意我這個寡婦嫁給他兒子吧？」

「『老死鬼』估計也快老死了，」

「呔，你一個小淑女，別把『老死鬼』掛在嘴邊，會被人笑話。」
雖然「訓斥」了女兒，但艾琳娜一世是笑著說出這番話的，

…………

「母親大人，祝您一路平安！」
「夫人，請您保重！」
第二天，艾琳娜一世啟程前往王都，沒有帶上女兒。艾琳娜帶著弟弟和僕人向母親告別。

前一晚，母女倆聊到深夜。艾琳娜一世與女兒冰釋前嫌後，脾氣顯然改善了很多，當然她的「身份焦慮」能減輕也是因爲嫁給埃里克就相當於攀上了豪門，自然也沒那麽急迫地把女兒嫁人，女兒乘勢勸她不要打罵下人，也不要在首都過的太奢侈，不然領地的收入可供應不起。

艾琳娜一世承諾不再打僕人，但生活上還是要維持「體面」，直到女兒拋出了一句殺手鐧：「萊佩爾乃軍事重鎮，如果影響到軍費，恐怕國王會不高興。」這才同意控制消費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