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日光燈高頻閃爍著，讓人感到些許不舒服，但低下頭便勉強能接受，那冰冷的光線照映著數人，一名中年男子叼著菸，神色凝重地盯著滿是香灰的神桌桌面。
「她從小就看不見嗎？」伸手指了指坐在椅凳上的一名女孩，而那女孩帶著眼罩，看起來相當憔悴虛弱。
「是的，但我女兒不是完全失明的那種，總說眼前被黑色的霧罩著看不清，偶爾還會胡言亂語說看到像是人的臉，但就是看不見周圍的環境、景色跟我們。」一名女性的消瘦程度也不遑多讓，感覺隨時都能哭出來但卻已經哭到沒眼淚的模樣。
「而且也常常幻聽，帶去給很多醫生看過了，都說這些只是失明帶給她的壓力造成的幻覺。」看起來像是父親的人在一旁補充。
「……她不是看不見。」中年男子，熄掉了手中的菸。
「師傅，您的意思是她會沒事嗎？」母親著急地捏著手中的紅包。
「她不會沒事，這輩子她都會不好過吧。」師傅沉著臉推開了他手中的紅包。
「師傅！」見狀，父母兩人連忙跪下，請求師傅救她。
「起來，我沒有說我不救，只是……我不確定我能幫多少。」
「您得意思是？」
「你們的女兒，她不是看不見。」師傅湊向前，用硃砂筆抬起女孩的下巴。
「嗯？」女孩感到疑惑，天真的模樣與悲傷的父母呈現強烈對比，畢竟從小這樣長大，覺得目前自身的狀態才是正常的吧。
「她是看得太多了。」硃砂筆一下推左臉頰，一下推右臉頰，最後一舉挑開了眼罩。
「啊？」女孩稍許嚇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靈動的雙眸正咕溜溜的轉，但視線並未聚焦在任何一處，左右瞳孔各自移往不同的方向。
「師父的意思是？」
「她的眼睛，會吸引視野內一切的妖魔鬼怪，被盯上的會纏著一生，小妹妹今年幾歲？」
「五歲。」
「這代表她的眼睛已經吸引了五年的妖魔鬼怪的量，這些妖魔鬼怪在長年下來已經習慣待在她的面前，全都擋在她眼前，她當然看不見任何東西。」師傅倒了一杯米酒。
「所以說，她只是被妖魔鬼怪擋著臉？」父親一臉不可置信，看了看師傅，又看了看女兒……有點恐懼地望著女兒的前方「所以她現在……」
「沒錯，在我眼裡，我也完全看不見這女孩長甚麼樣子，妖魔鬼怪們都聚在她的頭上。」師傅燒了一張符紙，泡進米酒內。
「怎麼會這樣……」父母兩人不由自主退後了一步。
「媽媽？爸爸？」女孩疑惑的歪頭。
「沒事，師傅我會幫妳。」師傅向女孩的面前噴了一口米酒。
「嚇？」女孩的雙眼忽然為之一亮，妖魔鬼怪們被下咒過的米酒給沖開，面前的景色讓女孩不禁感到炫目，連忙伸手摀住眼睛「這裡是哪裡？」
妖魔鬼怪們並沒有就此罷手，很快地就回到了女孩的面前，那纏繞的模樣彷彿黑色的火焰在她脖子以上劇烈燃燒一般。
確認了這米酒有效，師傅連忙拿起符紙與七星劍唸起咒文。
「妹妹，不要亂動喔！嚇！神堂之下，眾妖魔還不趕緊速速退去！」他揮舞起七星劍，手起刀落，或斬或刺，好幾次劃過了女孩的臉邊。
師傅汗如雨下，將米酒倒在劍上，加速了揮擊。
女孩對眼前的景色感到困惑，忽明忽滅，而在理解一切之前，恐懼已讓她淚流滿面卻不敢動彈。
『匡啷！』七星劍摔落在地，見狀，師傅沒有任何猶豫便抽起身後的法繩，一邊揮舞試圖靠近女孩。
「上天下地不容，眾妖魔退散！急急如律令！」法繩在一個甩動後纏上了女孩的頭上，師傅趕緊上前綁住了她的雙眼。
妖魔們被震了開來。
大口喘氣，似乎是沒事了，師傅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師傅？」
就在放鬆的一瞬間，女孩忽然倒抽一口氣，剛剛四散的妖魔們再次匯集，而且因為聚集的力量過強，有如宇宙大霹靂後的坍縮，就像被炸彈轟開的水域再次匯流水源時會產生破壞力更強的渦流，瞬間在這小小的屋內形成了妖魔的龍捲風。
轉眼間黑影就吞噬了一切。

「呼哈！」絕文全身抖了一下醒過來，腳踢得椅子往後一蹬，自己差點摔到地上，原來她趴在桌上睡著了。
『啪啦啪啦啪啦──……』鞭炮聲在廟口奮力炸響。
外頭拜拜的人潮絡繹不絕、人聲鼎沸，煙塵繚繞不散。
窩在辦事處角落的她，安全帽甚麼的並沒有戴著，畢竟廟裡是她少有不太需要擔心有野靈的地方，而神明……至今沒有瞧見過，可能結緣之眼的效果對神明們無效吧。
「喝茶嗎？」爺爺端了一杯茶水過來。
「我想喝雪碧。」雖然這麼說，但還是接過茶杯。
「有舒跑啦，要嗎？」畢竟不需要冰。
「好啊。」一口將茶喝完。
沒一會兒，爺爺拿了三個鋁罐裝舒跑過來「妳昨晚又熬夜囉？」
「沒有啦！」
「哪沒有，看妳半夜十一點燈還亮著。」
「……」十一點還很早耶「在想一些事情啦。」
想找出竹林結界的真相，還要解決雨衣小男孩的糾纏，然後需要準備跟家威的約會，快負荷不過來了。
「妳談戀愛了吼。」爺爺猥瑣的笑。
「不要亂說啦！」雖然說對了三分之一。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我說蛤，記住，無論如何別人拍妳的肩，叫妳的名字都不要回應，知道嗎？除非確定是……」
「知道啦，你去忙你的啦！」打開喝了一口，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溫的舒跑還是會讓人小失望。
爺爺慢步離開，繼續打點廟宇的事宜也順便跟老友們聊著天。
「妳有好多舒跑喔，可以分我一罐嗎？」一名聲音稚嫩的孩子在旁邊問。
「可以呀。」不假思索，絕文往一旁伸手遞出一罐，卻遲遲未感受到飲料被拿著的感覺，轉頭一看卻沒看到任何人「……」
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任何保護的鏡片，所以……這裡應該的確甚麼都沒有才對。
大概是在不注意的時候小孩已經離開了吧？
繼續看各個網紅的奇怪影片，沒多久手上的舒跑就喝完了。
順手把鋁罐捏扁，往身旁的垃圾桶一放。
『砰乓乓匡啷──……』罐子摔得老遠。
「咦？」低頭一看發現垃圾桶根本不在腳邊，竟遠在另一張桌子旁。
自己怎麼這麼糊塗呢？
抱著無奈，懶散的起身撿起鋁罐，轉身要丟垃圾桶，竟發現垃圾桶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旁。
「！？」
絕文傻在原地，不停眨眼確認自己的眼睛是否是正常的。
「那個……」身後一個聲音嚇了絕文一大跳。
「衝仨！？」不小心爆粗口。
轉身一看居然是斐汮，不過斐汮好像沒有認出她，畢竟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嶄露真容吧。
「痾……我跟家人走散了，可以幫我嗎？」斐汮有點畏畏縮縮，畢竟被爆了那樣的粗口。
「嗯，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那……你叫甚麼名字？」為了顧全面子，就裝不知道吧。
「李斐汮。」
「好喔。」
熟練的拿起擴音機唱名。
「先在這邊等一下吧，要喝舒跑嗎？」
「嗯，好，謝謝。」
兩人乾坐著等，沒多久斐汮的家人們就出現了，不過並沒有見到李柔怡學姊的身影。
鬆了一口氣，這天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去了。

「哈啊……」絕文全身癱軟的泡進放滿熱水的浴缸中，舒展每根腳趾，水蒸氣瀰漫整間浴室。
明明就休息了一整天，卻不知為何覺得很累。
沒有一件事有進展，要不就算了吧？
竹林結界的事反正也沒有人真的受害，雨衣男孩的事再麻煩爺爺幫忙就好，自己就別再逞強了「好不甘心啊……」
「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是我自己自不量力的結果，雖說如此，但至少有幫助到一些人，我問心無愧，我不後悔。」
莫名想起了家威說過的話。
「可惡，就只會說漂亮話。」面露潮紅，絕文拍了拍自己的臉。
『噠噠噠』是在水灘上奔跑的聲音。
「？」但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是把水滴的聲音聽錯了嗎？
『噠噠噠』又來了。
為了確認自己沒有聽錯，絕文屏息著，一動也不動，減少任何聲響，專心的聽這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呼哈哈哈哈！」一瞬間那雨衣男孩快速的穿牆從浴室的角落衝了出來晃過她的面前，又快速地穿過牆壁消失了。
「喔幹拎娘哩！」絕文嚇得水花四濺，隱約還能聽見那笑聲漸行漸遠「我操你他媽……」
這屋子明明有佈下結界，但祂還是闖進來了，看來結緣之眼的效果在這結界之上，下午在廟裡的怪事八成也是祂搞得鬼。
驚魂未定，絕文不敢保證祂不會再來一次，全身緊繃的坐臥在浴缸中。
『嗡！』
「嚇啊！」被自己的手機震動嚇一大跳，雖說受到驚嚇，而且手還溼咑咑的，但抱著『可能是家威傳訊息』的期待，很快的把放在洗手檯上的手機拿了起來。
看著送件人的名字頓時失落。
是孫玄傳來的。
絕文不太想點開來看，更不想秒讀他的訊息，轉個念，她點開了家威的line。
『你在幹嘛？』傳訊，附帶一個貼圖。

秒讀。
 
居然秒讀！
絕文頓時情緒高漲了起來。
『在……照顧小動物呢』秒回！
『甚麼動物？』趕緊接上話題，不要讓對方有機會放下手機。
『應該算是……狗吧』這種含糊地說法是怎麼回事？
『會帶回來養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但好像不太可能。』
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往打屁了一段時間，絕文終於忍不住了。
『我可以去找你嗎？』半張臉泡進了浴缸中。
 




已讀不回三十秒。
 
絕文基本要放棄了，輸入了『不方便的話……』準備送出。
『不要吧，這裡甚麼都沒有，我現在超羨慕你的』回了。
『蛤？』
『這裡網路只有3G，而且才一兩格，最近的便利商店要走路半小時以上，沒車沒路燈，好懷念都市的生活，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後悔回去嗎？』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說……』
『？』
『唉……算了，沒事，我手機也快沒電了，先這樣。』
手機再次恢復寂靜。
寂寞感油然而生。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嗎？」真是馬上就能感受到的真理啊。


看著孫玄的訊息通知，抿起雙唇，硬著頭皮點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