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1
本章節 2406 字
更新於: 2018-06-29
明明徒步回利里諾不需要多少時間，梅耶卻越走越慢，因為在他心底仍有一絲無法散化的牴觸；但當他的腳踏入村口剎那，整個人又突然鬆了口氣，連他也搞不懂自己矛盾的反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進入村中，他本來以為會看到滿目瘡痍的殘破房舍與一地腐敗的屍體，但在他面前展開的畫面卻超乎了想像。
剔除受祝融之災的、至少還剩一半屋子完好保留下來已足夠讓他吃驚，而更讓他大感詫異的還在後頭，放眼望去，凡是視線所及之處，竟然沒有看見任何一具屍體。
簡直像是被人刻意打理過似的。
傷又在發痛，梅耶只好輕輕按住那處，挪起緩慢的腳步在村裡四處探查。很快梅耶便發現，說「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是錯誤的，那些屍體只是被堆積在各個較不顯眼的角落裡，如房子牆角、菜園邊上。
所有屍體不僅衣物被剝除，更連肉體內臟都一絲不留，已經全數化成了白骨。梅耶知道一些野獸會吃屍體，但是不可能把遺骸處理得如此乾淨，更別提自然腐敗的速度絕對沒這麼快，他無法理解有誰會做出這種事？
梅耶愕愣地站在屍骨前，悲戚之感油然而生，除了可從骨骸大小判斷年紀以外，所有能提供辨別的象徵物都已經不存在，他連指認某具遺骨生前屬於哪位村民都辦不到。
就算他有能力把所有屍骨下葬，也無法一一替其刻上墓銘了。
呆立在原地幾分鐘後，梅耶使勁抹把臉，試圖揉去眼眶的酸澀，才又繼續走下去。
連牲畜都消失無蹤，殘留在泥地上的發黑血跡刺痛著他的眼球。
抵達村尾時，梅耶先是聽到無數非常吵雜、粗礪的鳥鳴──這鳥鳴具有極高辨識度，他現在天天都能聽見──接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黑壓壓的色彩，體型有大有小的黑鳥全部在地上蹦跳，看起來相當興奮快活，偶爾有幾隻會搧動翅膀稍微飛起，然後降落在不遠處。
是鴉群。
傳聞中罕見至極，終其一生都可能碰不上的烏鴉現在彷彿是路邊唾手可得的雜草，數量多到讓人頭昏。
梅耶看見十三蹲在鴉群之中，有如被牠們簇擁著，倒真的挺有「鴉之子」的風範。由於烏鴉實在過於密集，導致梅耶無法辨清他在做什麼，因此他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接下來，他便萬分後悔自己採取這個行動。
濃重腐臭味連站在一定距離外的梅耶都能嗅出，像是攪開一堆糞便再混合醃漬過頭的乾貨一樣嗆人，又酸又辣，他覺得鼻子幾乎要被臭到掉下來，恨不得停止呼吸。待他定睛仔細瞧，才終於看清烏鴉們圍繞著一具尚且保有肉身的屍體，而十三就握著一把短刀蹲在旁邊……
分割他。
屍水流淌滿地，十三將短刀切入屍體中，相當輕易便從已經糜爛的腐肉裡挖出一坨坨肉塊，然後拋給了環伺在旁的烏鴉。烏鴉們還算有秩序，得到腐肉後便會飛到別處去，仰起腦袋，頸部一甩直接整塊吞下肚。同時，十三也把部份肉片放入自己嘴中吃下，彷彿完全不介意那味道究竟多噁心。
將畫面接收入腦袋的瞬間，梅耶胃部立刻湧上非常不舒服的作嘔感。
他認出了屍體破爛的衣服。那是一位擁有可愛笑靨、非常喜歡黏著他的男孩最常穿的服裝之一，終於成功辨識出一具遺體，但梅耶卻寧可自己從來沒看到這幕。
那個生命早已終結、被切割遺體的人是小桑。
十三和烏鴉在分食小桑。
這個認知擊潰了梅耶的理智。
梅耶終於明白為什麼十三每次回洞窟裡時，都會渾身溼答答好像洗過澡一樣。他確實洗過澡，在河裡清洗自己，為的是除掉滿身屍臭味。
為何他從未去探究原因呢？
梅耶不可置信眼前所見，連大腦都還沒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做，身體便擅自動起來了，他怒不可遏地衝過去拽住十三，使出渾身力氣硬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濃濃的腐爛味頃刻間充斥滿鼻腔。
「你在幹麼！」梅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顫抖著與十三對視，衝他咆哮。周遭的烏鴉發出暴躁的嘎嘎聲，一隻隻鼓譟起來。
十三的面龐第一次出現淡然以外的反應，表情顯得有些錯愕。
「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竟然在吃──」不知什麼緣故，除了憤怒以外，梅耶肺腑深處還湧起一股極度失望的心寒。原本他已經快要把十三當成人類看待了，但如今他總算醒悟，十三徹頭徹尾就是個與他大相逕庭的存在。「小桑是我朋友啊！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惡魔！你這個惡魔！
梅耶沒有發現自己發紅的眼眶滾落下了晶瑩的淚珠。「是你們吧！你們的厄運害死了大家！……如果你不出現就好了！」
指責脫口而出的瞬間，梅耶真的恨透了這一切，他終於理解為什麼每次傳言都會把矛頭指向十三了。因為那是可以宣洩情緒的管道，將所有負面之事都嫁禍到聲名狼藉的對象身上，唯有遷怒才可以使自己獲得一點可悲的安慰感。
梅耶用力拉扯十三的領口，朝他怒吼一連串連自己都不知所云的話語。過度劇烈的動作之下，一股不亞於剛清醒那段時間的劇痛再度從傷口迸發，但盛怒的梅耶根本不予理會。
十三察覺眼前人的傷口已經裂開，神色隨之變得凝重。
最終，十三抬起手掌劈向那人後頸，對方的意識立即中斷，責問聲戛然而止。十三接住軟倒的身子，凝視懷中梅耶溼漉漉的睫毛，他素來淡漠的眸裡開始翻騰起複雜的情緒。
＊
把人抱回岩洞內，黯藍眼烏鴉在他身旁盤旋鳴叫，他知道夥伴說的是「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呀！」，十三對此不置可否。
『直接丟下他不管不就好了嗎？』烏鴉建議。這個方案是最便捷不麻煩的，十三卻搖搖頭表示否決。
『是──是，我知道你最有責任感了啦！』被拒絕的烏鴉陰陽怪氣地拉長叫聲，不滿地飛到他頭頂狠狠扒拉一把，十三也不躲閃，任由牠拿他頭髮解氣。
將梅耶放平於地，昏過去的人不會掙扎，因此對於接下來他將要做的工作可以不用費心思進行事前安撫──儘管他也從未把人家的抗拒當一回事。脫掉衣物後，被患者自行扯裂的傷便袒露而出，翻開的皮肉滲出鮮血，連縫線都變得凌亂扭曲。
十三燒起一盆水把備好的工具丟進去煮沸，等待水開的時間也沒浪費，他走到河裡清去滿身汙穢。在準備動手前，十三頓住想了想，又多煮了一杯上次的臭水餵進梅耶嘴中，為的是多層保障，避免對方在手術過程中突然被痛醒。
『唉！冤家。』烏鴉見狀竟然翻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白眼。『你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人家什麼，他這輩子才要你以這種方式來償還。』
十三聞言，面無表情地把匕首壓在梅耶的傷處。「無知造就恐懼，恐懼伴隨錯誤，錯誤釀成悲哀。」
然後手腕一動，精準挑開縫線。
進入村中，他本來以為會看到滿目瘡痍的殘破房舍與一地腐敗的屍體，但在他面前展開的畫面卻超乎了想像。
剔除受祝融之災的、至少還剩一半屋子完好保留下來已足夠讓他吃驚，而更讓他大感詫異的還在後頭，放眼望去，凡是視線所及之處，竟然沒有看見任何一具屍體。
簡直像是被人刻意打理過似的。
傷又在發痛，梅耶只好輕輕按住那處，挪起緩慢的腳步在村裡四處探查。很快梅耶便發現，說「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是錯誤的，那些屍體只是被堆積在各個較不顯眼的角落裡，如房子牆角、菜園邊上。
所有屍體不僅衣物被剝除，更連肉體內臟都一絲不留，已經全數化成了白骨。梅耶知道一些野獸會吃屍體，但是不可能把遺骸處理得如此乾淨，更別提自然腐敗的速度絕對沒這麼快，他無法理解有誰會做出這種事？
梅耶愕愣地站在屍骨前，悲戚之感油然而生，除了可從骨骸大小判斷年紀以外，所有能提供辨別的象徵物都已經不存在，他連指認某具遺骨生前屬於哪位村民都辦不到。
就算他有能力把所有屍骨下葬，也無法一一替其刻上墓銘了。
呆立在原地幾分鐘後，梅耶使勁抹把臉，試圖揉去眼眶的酸澀，才又繼續走下去。
連牲畜都消失無蹤，殘留在泥地上的發黑血跡刺痛著他的眼球。
抵達村尾時，梅耶先是聽到無數非常吵雜、粗礪的鳥鳴──這鳥鳴具有極高辨識度，他現在天天都能聽見──接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黑壓壓的色彩，體型有大有小的黑鳥全部在地上蹦跳，看起來相當興奮快活，偶爾有幾隻會搧動翅膀稍微飛起，然後降落在不遠處。
是鴉群。
傳聞中罕見至極，終其一生都可能碰不上的烏鴉現在彷彿是路邊唾手可得的雜草，數量多到讓人頭昏。
梅耶看見十三蹲在鴉群之中，有如被牠們簇擁著，倒真的挺有「鴉之子」的風範。由於烏鴉實在過於密集，導致梅耶無法辨清他在做什麼，因此他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接下來，他便萬分後悔自己採取這個行動。
濃重腐臭味連站在一定距離外的梅耶都能嗅出，像是攪開一堆糞便再混合醃漬過頭的乾貨一樣嗆人，又酸又辣，他覺得鼻子幾乎要被臭到掉下來，恨不得停止呼吸。待他定睛仔細瞧，才終於看清烏鴉們圍繞著一具尚且保有肉身的屍體，而十三就握著一把短刀蹲在旁邊……
分割他。
屍水流淌滿地，十三將短刀切入屍體中，相當輕易便從已經糜爛的腐肉裡挖出一坨坨肉塊，然後拋給了環伺在旁的烏鴉。烏鴉們還算有秩序，得到腐肉後便會飛到別處去，仰起腦袋，頸部一甩直接整塊吞下肚。同時，十三也把部份肉片放入自己嘴中吃下，彷彿完全不介意那味道究竟多噁心。
將畫面接收入腦袋的瞬間，梅耶胃部立刻湧上非常不舒服的作嘔感。
他認出了屍體破爛的衣服。那是一位擁有可愛笑靨、非常喜歡黏著他的男孩最常穿的服裝之一，終於成功辨識出一具遺體，但梅耶卻寧可自己從來沒看到這幕。
那個生命早已終結、被切割遺體的人是小桑。
十三和烏鴉在分食小桑。
這個認知擊潰了梅耶的理智。
梅耶終於明白為什麼十三每次回洞窟裡時，都會渾身溼答答好像洗過澡一樣。他確實洗過澡，在河裡清洗自己，為的是除掉滿身屍臭味。
為何他從未去探究原因呢？
梅耶不可置信眼前所見，連大腦都還沒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做，身體便擅自動起來了，他怒不可遏地衝過去拽住十三，使出渾身力氣硬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濃濃的腐爛味頃刻間充斥滿鼻腔。
「你在幹麼！」梅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顫抖著與十三對視，衝他咆哮。周遭的烏鴉發出暴躁的嘎嘎聲，一隻隻鼓譟起來。
十三的面龐第一次出現淡然以外的反應，表情顯得有些錯愕。
「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竟然在吃──」不知什麼緣故，除了憤怒以外，梅耶肺腑深處還湧起一股極度失望的心寒。原本他已經快要把十三當成人類看待了，但如今他總算醒悟，十三徹頭徹尾就是個與他大相逕庭的存在。「小桑是我朋友啊！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惡魔！你這個惡魔！
梅耶沒有發現自己發紅的眼眶滾落下了晶瑩的淚珠。「是你們吧！你們的厄運害死了大家！……如果你不出現就好了！」
指責脫口而出的瞬間，梅耶真的恨透了這一切，他終於理解為什麼每次傳言都會把矛頭指向十三了。因為那是可以宣洩情緒的管道，將所有負面之事都嫁禍到聲名狼藉的對象身上，唯有遷怒才可以使自己獲得一點可悲的安慰感。
梅耶用力拉扯十三的領口，朝他怒吼一連串連自己都不知所云的話語。過度劇烈的動作之下，一股不亞於剛清醒那段時間的劇痛再度從傷口迸發，但盛怒的梅耶根本不予理會。
十三察覺眼前人的傷口已經裂開，神色隨之變得凝重。
最終，十三抬起手掌劈向那人後頸，對方的意識立即中斷，責問聲戛然而止。十三接住軟倒的身子，凝視懷中梅耶溼漉漉的睫毛，他素來淡漠的眸裡開始翻騰起複雜的情緒。
＊
把人抱回岩洞內，黯藍眼烏鴉在他身旁盤旋鳴叫，他知道夥伴說的是「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呀！」，十三對此不置可否。
『直接丟下他不管不就好了嗎？』烏鴉建議。這個方案是最便捷不麻煩的，十三卻搖搖頭表示否決。
『是──是，我知道你最有責任感了啦！』被拒絕的烏鴉陰陽怪氣地拉長叫聲，不滿地飛到他頭頂狠狠扒拉一把，十三也不躲閃，任由牠拿他頭髮解氣。
將梅耶放平於地，昏過去的人不會掙扎，因此對於接下來他將要做的工作可以不用費心思進行事前安撫──儘管他也從未把人家的抗拒當一回事。脫掉衣物後，被患者自行扯裂的傷便袒露而出，翻開的皮肉滲出鮮血，連縫線都變得凌亂扭曲。
十三燒起一盆水把備好的工具丟進去煮沸，等待水開的時間也沒浪費，他走到河裡清去滿身汙穢。在準備動手前，十三頓住想了想，又多煮了一杯上次的臭水餵進梅耶嘴中，為的是多層保障，避免對方在手術過程中突然被痛醒。
『唉！冤家。』烏鴉見狀竟然翻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白眼。『你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人家什麼，他這輩子才要你以這種方式來償還。』
十三聞言，面無表情地把匕首壓在梅耶的傷處。「無知造就恐懼，恐懼伴隨錯誤，錯誤釀成悲哀。」
然後手腕一動，精準挑開縫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