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4
本章節 2247 字
更新於: 2018-06-29
沒料到十三真的點點頭，開口：「牠說：『是真的也不是真的，反正你眼前的人不會是你腦子燒壞的幻覺就對了。』」
「……」
……他居然被一隻鳥嗆了。
梅耶按捺不住補上一句：「牠每次都這樣亂講話？」
「嗯。」
十三一回答「嗯」，烏鴉立刻用力啄向他的手背，還發出更加刺耳的叫喊：『嘎呀呀啊估嘎──』
「『你怎麼可以同意，胳膊往外拐的負心漢。』」
牠哪隻眼睛看見十三胳膊往外拐了？還負心漢咧。梅耶暗自吐槽，然後繼續追問：「那個『是真的也不是真的』是什麼意思？」
『啊呀啊呀嘎啊啊啊──』
「『這種顯而易見的廢話也要問，你果然很笨，你們全人類都很笨。』」十三非常平板的複述烏鴉激動的話語，除了語氣外，他這翻譯倒還當得挺稱職的。
烏鴉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鳴聲反而越來越激烈快速，連十三都趕不及翻譯了。兀自叫到後來，牠好像想要撲過來啄梅耶，不過十三在牠拍打翅膀起飛那瞬間伸手拉住牠的尾羽，阻止了牠，然後梅耶就看到了人鳥大戰……更正，是鳥單方面霸凌惡魔的畫面。
梅耶覺得眼前景象實在詭異到令人想要發笑。
不得不說這隻鳥還真通人性，會嗆人會揍人，簡直──
不、不對。
梅耶現在才意識到一個事實，冷汗霎時淌下。
除了語言不通外，那隻烏鴉的智慧根本與人類無異！
雖然《聖訓》從來沒把烏鴉當成鳥類，但也不代表大家就曾經想過烏鴉可以順暢地和人交流。現在他親眼見證到的情況是，似乎只要換掉外殼，牠們就能搖身變成人……想到這裡，梅耶忍不住偷偷觀察起據稱是鴉之子的十三，忽略掉那對特殊的眼睛的話，十三從表現到外貌完完全全就是一個人類。
幾分鐘過去後，烏鴉總算平靜下來乖乖給人抱住。感受到自己被盯住不放，十三轉頭迎上梅耶的目光，因為他剛才很巧妙地擋掉了烏鴉的攻擊，身上完全不見傷痕，唯獨頭髮變亂而已。十三瑰麗的血色眼瞳似乎有著某種無法言喻的神秘力量，彷彿可以吸住人的魂魄，只要與他四目相交，便會不由自主地失神。
猶如鮮豔的毒果，味道甜美卻足以致命。
過了一會才拉回神智，梅耶老感覺十三的目光能夠看穿一切，完全洞悉他腦內的想法，為了掩飾剛才的胡思亂想，他趕緊低頭喝起肉湯，一股莫名的心虛悄然升起。
十三燉的湯談不上好喝，但也沒特別難以下嚥，就只是在能吃的範圍內罷了，梅耶猜測對方可能是為了顧慮他的身體狀況，這幾天都是煮流質的燉菜肉湯，偶爾加顆蘋果。
撇除相當專斷獨行又老是悶不吭聲這兩點之外，十三的表現幾乎稱得上溫和，與傳言的凶暴殘忍截然不同，梅耶不禁重複反思他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會在戰場遊蕩？
喝完肉湯後，梅耶又開始發起呆，烏鴉叼走湯鍋裡一塊比較完整的肉，在他面前優雅地啄食。只要一強迫自己回想村裡人，梅耶心口便會痛到幾乎窒息，那是一種悲傷與茫然混合的罪惡感，於是，除了思考十三與烏鴉的問題以外，他就盡量讓腦子放空。
彷彿只要不碰觸創傷，就可以忽視它正在流膿血一般自欺欺人。
梅耶偶爾會想要拉著十三陪自己聊天，好藉此轉移注意力，只是通常說幾句話後，就會因為十三的寡言而不了了之。不過，雖然十三很沉默，還是會稍微講一些與梅耶切身相關的事宜，例如傷勢轉好時便要拆掉縫線；傷口邊緣還在滲血，隨意亂動很容易開裂；失血過多身體會畏寒，盡量待在火旁取暖……等等。
養傷過程中除了發呆、聊天，梅耶就是不斷吃飽睡睡飽吃，他自覺胃口還可以，倒是相當容易睏倦，常常一歇下去過了半天才會醒來。他從未如此地嗜睡，也許是因身子在努力修復損傷、也許是心理上的疲勞……
裹著許多衣物蜷在火堆邊，因為十三沒再給他喝能夠麻痺神經的水，傷口一抽一抽不間斷地作痛。跌入黑暗前，他感覺到十三正在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低聲哼唱起不明的歌謠，十三的歌聲暗啞而柔和，彷彿能夠包容他所有的痛苦。
……原來惡魔也會唱歌嗎？
相當奇異的，梅耶竟感覺有些安心，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
今日一早，十三和他的烏鴉又不知上哪去了。
梅耶待在岩洞裡，實在不曉得該做什麼，除了低頭數螞蟻有幾隻以外，就是看外面藍天的鳥群，簡直要被自己的無所事事給逼瘋。距離縫合已過去一週，十三告訴他劍刃入體時恰好沒有直接傷及內臟，因此醫治起來比較容易，現在癒合情形穩定，已經可以適度走動，只要別太激烈就行──最後兩句是梅耶腦補的。
站在岩洞外瞅著眼前的河流，他有股衝動，想要沿著這條河走到它的上游去，怎樣都好，只要可以離開這個無聊地方就行了。水面波光粼粼，清澈得可以算出水裡悠遊的魚兒數量，偶爾還能看見幾片枯黃落葉順著水流滑過眼前。就算村民沒有替這條溪取名字，也無可取代它之於利里諾的重要性，民生用水自然不在話下，夏日天氣炎熱時，也是孩童玩耍的好去處。
梅耶記得很清楚，小時候布魯曾趁機把他推下水，害他嗆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事後他撿了有毒的毛蟲偷偷丟進布魯衣服中，讓他渾身紅腫發癢，兩人都被對方整得慘兮兮。
回憶起童年時光，梅耶嘴角不禁微微向上牽揚，卻又立刻垮下來。
布魯……
想到大家，胸口又止不住悶痛了。
『為什麼要逃避？』心裡彷彿浮現另外一個聲音，不斷質問著自己。『你明明很清楚他們都已經死了，為什麼不想承認？你要逃避到哪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都不在了！但是……
『但是？不願意麵對真相，你以為他們可以死而復生嗎？你以為他們還能活蹦亂跳出現在你眼前嗎──』
不！夠了！閉嘴！閉嘴！
梅耶跪倒下來，太陽穴刺痛不已，那一瞬間，他甚至閃現乾脆一頭撞死在岸邊巨岩上的念頭。
心力交瘁。
梅耶死命讓自己情緒平復，拚了好大的勁才終於使腦子冷卻些了。搖搖晃晃站起身，朝身上一摸確認傷口沒有裂開，他感到一股急迫，想把再也壓抑不住的感情宣洩出來。
他想回村子去看一看。
一眼。
哪怕一眼也好。
即便恐懼使他顫慄不斷。
「……」
……他居然被一隻鳥嗆了。
梅耶按捺不住補上一句：「牠每次都這樣亂講話？」
「嗯。」
十三一回答「嗯」，烏鴉立刻用力啄向他的手背，還發出更加刺耳的叫喊：『嘎呀呀啊估嘎──』
「『你怎麼可以同意，胳膊往外拐的負心漢。』」
牠哪隻眼睛看見十三胳膊往外拐了？還負心漢咧。梅耶暗自吐槽，然後繼續追問：「那個『是真的也不是真的』是什麼意思？」
『啊呀啊呀嘎啊啊啊──』
「『這種顯而易見的廢話也要問，你果然很笨，你們全人類都很笨。』」十三非常平板的複述烏鴉激動的話語，除了語氣外，他這翻譯倒還當得挺稱職的。
烏鴉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鳴聲反而越來越激烈快速，連十三都趕不及翻譯了。兀自叫到後來，牠好像想要撲過來啄梅耶，不過十三在牠拍打翅膀起飛那瞬間伸手拉住牠的尾羽，阻止了牠，然後梅耶就看到了人鳥大戰……更正，是鳥單方面霸凌惡魔的畫面。
梅耶覺得眼前景象實在詭異到令人想要發笑。
不得不說這隻鳥還真通人性，會嗆人會揍人，簡直──
不、不對。
梅耶現在才意識到一個事實，冷汗霎時淌下。
除了語言不通外，那隻烏鴉的智慧根本與人類無異！
雖然《聖訓》從來沒把烏鴉當成鳥類，但也不代表大家就曾經想過烏鴉可以順暢地和人交流。現在他親眼見證到的情況是，似乎只要換掉外殼，牠們就能搖身變成人……想到這裡，梅耶忍不住偷偷觀察起據稱是鴉之子的十三，忽略掉那對特殊的眼睛的話，十三從表現到外貌完完全全就是一個人類。
幾分鐘過去後，烏鴉總算平靜下來乖乖給人抱住。感受到自己被盯住不放，十三轉頭迎上梅耶的目光，因為他剛才很巧妙地擋掉了烏鴉的攻擊，身上完全不見傷痕，唯獨頭髮變亂而已。十三瑰麗的血色眼瞳似乎有著某種無法言喻的神秘力量，彷彿可以吸住人的魂魄，只要與他四目相交，便會不由自主地失神。
猶如鮮豔的毒果，味道甜美卻足以致命。
過了一會才拉回神智，梅耶老感覺十三的目光能夠看穿一切，完全洞悉他腦內的想法，為了掩飾剛才的胡思亂想，他趕緊低頭喝起肉湯，一股莫名的心虛悄然升起。
十三燉的湯談不上好喝，但也沒特別難以下嚥，就只是在能吃的範圍內罷了，梅耶猜測對方可能是為了顧慮他的身體狀況，這幾天都是煮流質的燉菜肉湯，偶爾加顆蘋果。
撇除相當專斷獨行又老是悶不吭聲這兩點之外，十三的表現幾乎稱得上溫和，與傳言的凶暴殘忍截然不同，梅耶不禁重複反思他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會在戰場遊蕩？
喝完肉湯後，梅耶又開始發起呆，烏鴉叼走湯鍋裡一塊比較完整的肉，在他面前優雅地啄食。只要一強迫自己回想村裡人，梅耶心口便會痛到幾乎窒息，那是一種悲傷與茫然混合的罪惡感，於是，除了思考十三與烏鴉的問題以外，他就盡量讓腦子放空。
彷彿只要不碰觸創傷，就可以忽視它正在流膿血一般自欺欺人。
梅耶偶爾會想要拉著十三陪自己聊天，好藉此轉移注意力，只是通常說幾句話後，就會因為十三的寡言而不了了之。不過，雖然十三很沉默，還是會稍微講一些與梅耶切身相關的事宜，例如傷勢轉好時便要拆掉縫線；傷口邊緣還在滲血，隨意亂動很容易開裂；失血過多身體會畏寒，盡量待在火旁取暖……等等。
養傷過程中除了發呆、聊天，梅耶就是不斷吃飽睡睡飽吃，他自覺胃口還可以，倒是相當容易睏倦，常常一歇下去過了半天才會醒來。他從未如此地嗜睡，也許是因身子在努力修復損傷、也許是心理上的疲勞……
裹著許多衣物蜷在火堆邊，因為十三沒再給他喝能夠麻痺神經的水，傷口一抽一抽不間斷地作痛。跌入黑暗前，他感覺到十三正在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低聲哼唱起不明的歌謠，十三的歌聲暗啞而柔和，彷彿能夠包容他所有的痛苦。
……原來惡魔也會唱歌嗎？
相當奇異的，梅耶竟感覺有些安心，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
今日一早，十三和他的烏鴉又不知上哪去了。
梅耶待在岩洞裡，實在不曉得該做什麼，除了低頭數螞蟻有幾隻以外，就是看外面藍天的鳥群，簡直要被自己的無所事事給逼瘋。距離縫合已過去一週，十三告訴他劍刃入體時恰好沒有直接傷及內臟，因此醫治起來比較容易，現在癒合情形穩定，已經可以適度走動，只要別太激烈就行──最後兩句是梅耶腦補的。
站在岩洞外瞅著眼前的河流，他有股衝動，想要沿著這條河走到它的上游去，怎樣都好，只要可以離開這個無聊地方就行了。水面波光粼粼，清澈得可以算出水裡悠遊的魚兒數量，偶爾還能看見幾片枯黃落葉順著水流滑過眼前。就算村民沒有替這條溪取名字，也無可取代它之於利里諾的重要性，民生用水自然不在話下，夏日天氣炎熱時，也是孩童玩耍的好去處。
梅耶記得很清楚，小時候布魯曾趁機把他推下水，害他嗆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事後他撿了有毒的毛蟲偷偷丟進布魯衣服中，讓他渾身紅腫發癢，兩人都被對方整得慘兮兮。
回憶起童年時光，梅耶嘴角不禁微微向上牽揚，卻又立刻垮下來。
布魯……
想到大家，胸口又止不住悶痛了。
『為什麼要逃避？』心裡彷彿浮現另外一個聲音，不斷質問著自己。『你明明很清楚他們都已經死了，為什麼不想承認？你要逃避到哪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都不在了！但是……
『但是？不願意麵對真相，你以為他們可以死而復生嗎？你以為他們還能活蹦亂跳出現在你眼前嗎──』
不！夠了！閉嘴！閉嘴！
梅耶跪倒下來，太陽穴刺痛不已，那一瞬間，他甚至閃現乾脆一頭撞死在岸邊巨岩上的念頭。
心力交瘁。
梅耶死命讓自己情緒平復，拚了好大的勁才終於使腦子冷卻些了。搖搖晃晃站起身，朝身上一摸確認傷口沒有裂開，他感到一股急迫，想把再也壓抑不住的感情宣洩出來。
他想回村子去看一看。
一眼。
哪怕一眼也好。
即便恐懼使他顫慄不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