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癟布偶:扼殺希望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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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2-04
六月雪兀自綻放在朗朗月空下,完全無視方才驚天尖叫聲,持續散發屬於它的獨特氣味。小巧花朵釋放出的味道,彷彿徹底隔絕所有燥熱及不安,獨自形成一個空間─那個空間裡頭並沒有權力的從屬性。

我真是太久沒有好好運動,短短路程已使我上氣不接下氣。
眼前女舍磚牆再轉個彎,就是剛才傳出讓人膽顫心驚尖叫聲的地方:兩座大型垃圾處理子母箱。

雖不至於人煙罕至,平時也沒人會特意來到這裡。每天傍晚固定有清潔車前來處理垃圾,所以設了一座移動式柵欄門。整體而言,不算是個太過封閉的空間。
唯獨少部分女生想偷抽菸時會溜來這裡,我曾碰巧在深夜時撞見過不少次,甚至發現巧蘋會吸菸的秘密。

她的菸癮非常低,對巧蘋來說或許只是一種紓壓方式。能夠看見自己口中吐出白色雲霧,遠比抽象的法學及人生更為具體。用看得見的東西來讓自己心安,如此想著想著,倒也讓自己的存在感變得更加具體,而非只是被擺弄的個體。

「卡繆肯定也是這樣才抽菸。」

巧蘋彈掉菸灰,望向那晚無月夜空而再度悄然落淚。


就差一點點便抵達目的地,我卻見到平日爽朗果敢的恩雅緩緩退步而出,不發一語,身上好像發出懾人寒光。
本能使我頓時停下腳步,直視茫然的她。筱蘭則是膽怯瑟縮在她身後,驚懼萬分。

我鼓起勇氣衝進那個被凍結的時空。

數學系的霏霏發出尖叫聲,平日一臉秀氣的她,此時面色蒼白,雙手輕摀口鼻,臉部表情呈現不自然扭曲,好比那惱人的離散數學公式。霏霏把剛才吞下肚的宵夜給嘔了出來,難聞氣味遠勝六月雪。
那一瞬間,我彷彿見到她嘔出的顫慄靈魂。

一隻奄奄一息的橘黃色幼貓,無力癱軟在黑色塑膠袋的開口處
不…那是被幼貓使盡氣力抓破的生存之口。
原本袋口有著繩結和膠帶綑綁,幼貓嘴部被黑色膠帶牢牢纏繞,無論如何用力也無法喊出一絲絲生命力。

我冷靜走過去,淚珠不聽使喚開始滑落。

死了!

幼貓在掙脫狹隘密閉的黑色空間後便氣竭而亡。
乾癟的布偶,被無情棄置在黑色荒原之上。

悲嗆淚水流到口鼻,我卻無意擦拭。

幼貓右後腿被狠心打斷,左後腿呈現極不自然伸展狀態。極度驚恐的眼神,是留給這個社會的最後記憶。

我用右手試圖闔上那雙探索世界不到三個月的美麗雙眼,卻怎樣也無法幫小貓閉上雙眼。

黑暗空間裡頭,緊緊束縛上一條無法掙脫的黑色膠帶。
一個決定生命的死亡空間,猶如黑洞般吸蝕當下時空的一切:所有靈魂急速沒入那個黑色空間,沒有聲響,沒有色彩,一切歸於虛無。


我撫摸著幼貓遺體,剩餘溫度漸漸流入我顫抖的體內。
無怨恨,無悲鳴,我感受到「謝謝妳」的最後溫暖。雖然嘴巴被膠帶死纏,我依稀可看見幼貓「解脫」後的最後笑容。
天使般的溫柔白光,在一瞬之間直衝黑暗天際,不再眷戀這個無法抵抗的權力處所,全力奔向自由,徹底擺脫生前最後的「幽閉恐懼症」。

「汪汪!」阿黑與駐衛警聞聲趕到。

「可惡至極的路殺男,竟然轉為開始虐殺幼貓。」駐衛警發抖的雙手將逐漸變冷的幼貓身體裝入餅乾盒紙箱中,口中念念有詞後放上手推車。
那一刻,沉重緩慢移動的並非一條無法挽回的生命,而是被拋棄的社會良知─扭曲且無法用公式計算的純然惡意。

恩雅口中輕輕吐出聲音,字字帶著無法平息的焰火:「絕對饒不了路殺男。」

幽暗角落裡,巧蘋及亭如身影無聲溶解在黑暗之中。她們內心的強烈衝擊,也隨著我們沈默的悲鳴撼動這個殘忍空間。


大家在交誼廳裡靜默呆滯,沒有人開口說出一句話,只剩下電視發出無機質的聲響。

剎那間,出現一首詩句圍繞在大家的身旁:


血一直湧出
我沒有掛罣
沒有受苦

因為我的靈魂
已有一半離開了身體

非常可惜的是
流這麼多血
使得我無法表達我自己

在你看來
我這一幕很悲慘
然而、從我來看
就只有清澈的藍天
和透涼的微風


公共電視台正播映日本作家宮澤賢治的介紹。
聽到這首詩之際,大家不約而同望向如同異世界的螢幕。巧蘋無法抑制的淚水不停湧出,筱蘭輕倚著她跟著默默流淚。

小貓咪,清澈的風、自由空氣與深夜天空的廣闊,你是否能感受到了呢?
你不再是乾癟布偶,你是自由的靈魂。


翌日夜晚,大夥努力從哀傷中逐漸回神,試圖進一步釐清事件脈絡。我忽然嗅到不應出現在交誼廳裡的六月雪氣味。

「芳芳呢?」恩雅突然開口,使得室內空氣為之一凝。「不久之前明明還在身邊。」

打從昨晚發生的悲劇後,大家更注意彼此的行動,唯獨熱戀中的芳芳消失了蹤影。


「汪汪!」校犬阿黑發出不尋常吠叫,伴隨而來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叫聲。

「那是芳芳的聲音。」恩雅大喊出聲。

錯不了,從小涼亭附近發出震懾我們的叫聲。

這一次我不再緩步而行,死命和大家衝向芳芳發出求救訊號的所在。
拜託,芳芳一定撐住,求求老天!千萬別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宮澤賢治的詩,一字一句穿梭在此刻不安的校園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