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我們差不多該開飯了吧？」依晨拿著碗筷，看向陰暗的樓梯口，「他們去琴房了吧？我去叫他們下來。」

「那我也一起去吧，我等會兒要順便拿這次的新品去琴房測試。」韋傑跟在依晨身後一起踏上樓梯。

就在兩人沒在鍛鍊的肌耐力都快撐不下去時，終於抵達了四樓。

他們連續喘了好幾聲。

「嚇……好累……」依晨彎腰，扶著膝蓋，重重喘了一口氣。「吳先生，你還好嗎？」

「看來我們……都需要好好鍛鍊呢……」韋傑賠笑。

此時，琴房忽然傳來了一段熟悉的旋律。

「這是……怕海貝爾的……卡農？」依晨率先認出這段旋律。「是誰在彈？」

他們把臉湊向琴房門上的小窗戶。

原來是瑋軒正在彈琴，而他的正前方站著一個留著棕色長髮的女孩。

「羽慈？」依晨屏氣凝神的看著他們。

雖然鋼琴伴奏的段落只有短短四個小節，但這四個小節對她來說，卻顯得很漫長。

因為瑋軒所發出的琴聲實在是太悠揚了，太完美了，讓她忍不住陶醉其中。

自古以來，人們便相信一個人演奏出的琴聲就代表著那個人的內涵。

歷代知名的演奏家們也擁有這樣的特點。

莫札特的詼諧、帕格尼尼的瘋狂、李斯特的炫技、韋瓦第的華麗；從他們的琴聲，就能聽出他們的本性、內涵，以及他們的人生經歷。

瑋軒的技巧十分高超，但他僅僅十歲，琴聲卻是看透人生險惡的悲傷、惱怒。

這讓依晨想起幾年前，她第一次在韋傑家遇見瑋軒時發生的事。



當天的她剛好正在工作室做小提琴的定期維修。

「那今天就先這樣，我的樂器就拜託您了。」

「好，交給我吧。」

這時，工作室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咦？」現在是平日假日，應該不會有客人來才對。

事實上，依晨來工作室時，也從未遇到過其他客人。

但站在工作室玻璃門前的，卻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男孩子。

男孩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大的傷位在右腳膝蓋，直徑至少有五公分，正涔涔的滲著殷紅的鮮血。

他身上穿著小學的制服，但處處沾著髒汙和觸目驚心的血塊，還被彩色筆畫得亂七八糟。

「瑋軒……你回來啦……」韋傑尷尬的笑著問。

「嗯……」男孩只是應了聲，便走向深處，在樓梯口邊消失了蹤影。

確認他離開後，依晨才開口。「那個男孩是？」

「他是我的孫子，七歲以前遭到父母家暴，過著辛苦的生活。他在學校也被同學霸凌，後來是被裡長發現，他的父母才被拘捕，並為他辦理轉學，他也交由我收養。」

韋傑蹙眉，露出不忍心的表情，「在這件事被刊登在報紙上後，我才第一次知道我的兒子有個已經七歲這麼大的孩子。做為祖父，我也是失格了。」

「遭到家暴，又被同儕霸凌……」依晨驚訝的低語，「好可憐……」

「可能是因為經歷過這些事吧？他的舉止有著異於同齡人的成熟，有時也會若無其事的說出令人心疼的話語。」韋傑看著男孩消失的樓梯口，「對他來說，連活在這世上，都是件痛苦的事吧？」



在那之後，依晨天天都會買點心來送給瑋軒，他也在那段時間與音樂相遇。

在她與韋傑長期的關愛之下，瑋軒也逐漸展露笑容。

但是，那笑容卻隱藏著那麼一點勉強。

不過現在，他的笑顏中尋不著任何痛苦。

他正發自內心的笑著。


好開心！

好想就這麼永遠的演奏下去！

羽慈和瑋軒在心底吶喊著。

羽慈稍微能體會依晨喜歡卡農的心情了。

說不定，她也在無形中入坑了呢。

只是，所有曲子都有結束的那一刻。

合奏結束的兩人，直接疲累的倒在琴房的木製地板上。

地面傳來陣陣檜木香，羽慈舒服得閉上了眼。

「剛才演得很好！」瑋軒稱讚著她，「謝謝妳！我今天很開心！」

羽慈搖了搖頭，露出微笑，「我才要謝謝你。我第一次演奏小提琴這麼開心，能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啊……」瑋軒靦腆的撇過頭，「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說……」

羽慈看著他，發現他的耳根微微發紅著，不禁笑出聲，「你的耳朵很紅喔！」

「才、才沒有呢！」他賭氣的說，「是夕陽的關係！」

羽慈看向琴房的大片落地窗，此時，隔音玻璃透著夕陽的微光，照耀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羽慈會心一笑，接著站起身，向瑋軒伸出了手，「我們該下去了，你爺爺和依晨姊姊應該都很擔心吧？」

瑋軒頓了一下，接著握住她的手，站了起來。「是啊。」

於是兩人將琴房和樂器收拾好，速速關上電燈，便離開了四樓。

在往下走的途中，羽慈聽見了一個小聲的耳語。



「還要再來喔？」



羽慈愣了一下，接著揚起淺笑。



「嗯！約定好囉！」


然而，這個約定並沒有實現。

羽慈和依晨再也沒有回到那個工作室，羽慈也很久沒有再見到瑋軒了。

直到兩人13歲那年，瑋軒才以意想不到的身分再次出現在羽慈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