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那不是我的問題。 05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身上的力量再度湧現，但卻是一種令人戰慄的強迫感，好像有人將手伸進我的肚子裡，硬是把我的器官從身上扯出來。
「噓……別反抗，那樣會讓力量流失得更快。」
我只能按西歐多爾說的，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那金屬項圈的吸引力確實就小了一些，但差別也只是從大水柱變小水柱而已，我還是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被明目張膽地奪走。
歷經了這樣的折磨幾秒後，西歐多爾總算解開了項圈。我渾身冷汗直流，完全不能理解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渾身都不對勁，虛脫到不行。
西歐多爾小心翼翼地捧著項圈，轉身走向那隻蹲在檯子旁的殘獸。那隻殘獸的體型比起先前遇過的都還要巨大，而且看起來十分冷靜，屍體般的濃濁眼眸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人類的思緒，不是全然的瘋狂與野性。
當金屬項圈扣上殘獸的頸子時，一道奇異的紫光閃過，殘獸嘶吼了幾聲，接著就見他的左臂上逐漸浮現一個小印記。
那是一個和我的神印相同的螺旋紋。
看到這樣的轉變，西歐多爾卻沒有露出笑容，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像在等待什麼。幾秒後，殘獸忽然發出尖叫，原本浮現神印的部位開始劇烈抽動，黑色的螺紋扭曲成團，最後凝聚成一塊黑斑，在他的皮膚下迅速竄動起來。
「唰」一聲，西歐多爾斬斷了殘獸的那隻手。
斷臂就這麼落到地上，那塊黑斑眨眼間就變得非常巨大，而且整個部位逐漸腐爛，到後來那隻斷臂就只剩下一截骨頭，肌肉的部分被異變的神印「吃」得一乾二淨。
殘獸看看自己的斷手，再看看地上的骨頭，發出了咿咿嗚嗚的聲音，似乎在向西歐多爾抱怨，後者還認真地跟他溝通起來。
「別難過，一隻手而已，晚點找新的給你補上。果然還是不行嘛……」
「嗚嗚嗚……」
看到這樣的結果，我整個嚇傻了，卻也想通了這一連串的事件是怎麼回事。
那些消失的神選之人，就是被他用了這奇怪的項圈，把身上的神蹟奪走，再轉嫁到別的個體上。但這樣的轉移不是每次都成功，失敗了就會被吞噬，所以這些殘獸才會一個個像被縫補過的布偶，沒一處完好的。
然後我反應過來一件可怕的事。
「你……你奪走了我的神印？」
雖然我嘴上總說要把這該死的印記拿掉，最好離我遠遠的，別再給我帶來任何衰運。可是在意識到自己失去它後，一股恐懼感忽然襲來，彷彿自己就像那隻殘獸一樣，是個被砍斷了肢體的人。
那神蹟已經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失去它，我還會是我嗎？
肯定是看出我眼神中的驚慌失措，西歐多爾勾起勝利似的笑，接著才慢條斯理地解釋道：「如果是對一般的神選之人這麼做，確實就是取走他身上的神印了。但我們兩個比較特殊，這項圈沒辦法奪走屬於我們的神蹟，頂多只是偷一點力量，就像魔力一樣，過陣子就會補充回來了。」
我沒想到這樣的結果會讓我鬆了一口氣。我真的再也別說我要扔棄我的神印了，失去它的感覺太過無助，我根本承受不起。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哪走別人的神印，然後……」
「不是說了，這件事和我無關，只是因為這項圈只有我能使用，所以才被拉入夥的。」
「那你倒是說說看，真正的『壞人』究竟是誰啊！」
「我想……妳應該已經猜出來了，只是不願意接受而已。」
西歐多爾這麼一說，我整個人寒毛直豎。
拜託，不要是我猜想的那樣……
「一個花了大半輩子都找不到解答的人、一個不小心在旅途中得到不明神器的人，為了得到解答與指引，他應該要去什麼地方呢？」
我想起了我們相遇的那一天。
明明在那時候就已經有了破綻，但我卻沒有發現，因為我沉浸在尋覓到知己的歡樂之中，輕易地就相信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說詞。
「我到公會去問你的資料，那時要到的記錄，說你是第三次來到中央城，可是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卻說你是第一次來……」
「咦？原來我那時說溜嘴了嗎？我真是太不專業了，以後會多注意的。」西歐多爾憨笑著說道。
怎麼辦，路思恩，我答應你的事，好像做不到了。
時間之神說，相信了錯誤的人，其實說的是我吧？
路思恩不該相信我，而我不該相信西歐多爾。
「這一切，都是你跟尤里西斯搞出來的？」
「啊，更正更正，這一切都是尤里西斯自己一個人搞的，我只是個小助手而已。」西歐多爾堅持道，好像這樣說就代表自己沒有罪。
「別把你們的智慧賢者想得太高尚，早在這次的事件前，他就已經沉迷在各種人體實驗上了，我充其量只是幫他完成新假說的一塊拼圖罷了。」
西歐多爾開始侃侃而談整件事的經過。
他在十八歲、離開師門的第一年，就來到了中央城尋求協助，因為這裡有著最豐富的資源，還有一個擁有超越凡人智慧的賢者，一定能告訴他身上的神印是怎麼回事。
可惜，尤里西斯就算對西歐多爾做了很多研究，依然解不開這個謎團。但這似乎就是一種啟發，讓他開始對人類身上的神蹟有了一些奇怪的發想，隨後就墮入了黑暗的人體實驗之中。
西歐多爾當然不會傻到留下來當實驗品，所以就繼續踏上蒐尋線索的旅途了，直到一年前，他在盲區找到了這個項圈，便決定回中央城一趟，再和尤里西斯好好討論一番。
豈知這時的尤里西斯已經走火入魔，為了實現他心目中的那套理論，各種令人髮指的事都做得出來。
而就如西歐多爾說的，他和這個項圈，成了整件事的最後一塊拼圖。
「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懂，你們搞這些事到底想幹什麼？」我有些無力地問道，西歐多爾正想開口回答，身後便傳來一陣蹣跚的腳步聲。
「小姑娘，妳還不懂嗎？我們在做神才能做的事。」
一道沙啞的嗓音響起，伴隨一個渾身用斗篷掩蓋住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他一跛一跛地走向我，然後緩緩拉下他的兜帽。
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我真的差點尖叫了，但因為過度驚嚇，反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五官看起來還有一點尤里西斯的影子，但實在扭曲得可怕，而且臉色就跟殘獸一樣慘白無比。他的身體還有斗篷遮著，但隱約能看見縫線蔓延的痕跡，要不是他還會呼吸和說話，我會以為他是一具屍體，面目全非的那種。
這老傢伙居然實驗到自己身上了，把自己搞成了這副鬼德行，這要是被路思恩看到，他會有多難過？
尤里西斯靠近我時，身上散發的就是那股殘獸特有的惡臭，薰得我頭昏眼花。
但他似乎沒察覺我的狀況，就是自顧自地續道：「人類是種很奇妙的生物，很脆弱，卻有著極強的可塑性，而且潛力無窮。我們和神其實是非常相似的，過往人類總覺得自己是低於神好多的存在，但我們沒意識到，人類可以創造生命，甚至還能創造神，這讓我們與神有何差異？
「有了那個項圈，我也能和神一樣，將神蹟賜給其他人。是的，這之中確實還有些缺失，但這麼多實驗就是為了修正，讓結果更臻於完美……」
尤里西斯說著說著，便將他身上的斗篷也解開，露出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上面全是縫線與疤痕，而且少說有二、三十個不同的印記在他身上，大小不一，隨意地排列在他身上。
那些神印，有的很安定，有的卻在隱隱蠕動，好像隨時會從他的皮膚下穿破而出。
看到這麼怪誕的身體，我已經搞懂尤里西斯想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