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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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0-22
眼看兩行鮮血從元施命鼻子裡流出,疏梅頓時嚇壞了:「這是怎麼了,少爺。」
「你別管,」席添炳瞪了她一眼,回頭對元施命吼道,「雜種,你聽著,以後課外時間都不許跟著我。」
「雜種......」在這天之前,席添炳甚至不了解雜種的含義,也從未用過這個詞,直到從大人嘴裡聽來。
這就是元施命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綽號。
「我做錯了什麼嗎?」元施命喃喃道。
「你錯了,」席添炳忽然笑了,「你應該多笑一笑,像你那下賤的母親對我爹那樣......」
他好像在學著他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席添炳與席恩勝的形象忽然重疊起來。
元施命意識到,他失去了重要的「朋友」,那個被稱為「少爺」、高高在上卻偶爾會對他假以顏色的朋友。同時,他也好像明白了一切。
這一切,都是因為母親,那個不守婦道、勾引有夫之婦,還有臉生下私生子的女人!害自己從出生就被人輕賤、欺侮、毆打的女人!
席添炳揚長而去,留下元施命怔在當地。
「你還好嗎?」疏梅關切地問道。
元施命像是爆發般的大叫道:「我沒事.......我沒事......」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狠狠地拋了出去。
疏梅沉默著,目送那隻受傷的鳥兒遠去。
笤帚放在路邊,她向著盒子落地的方向追去。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疏梅在懂事後不久,就被父母賣進了席家,在她的印象中,父母養著自己就是為了這一天,她穿著破衣爛衫,身無長物地被席家的馬車接走。坐在馬車上回望,父母數著銀子,像擺脫了什麼累贅似的,眉開眼笑。
三年後。
席府大門外,一名少年慢慢走出,他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身材瘦削而堅韌,從右邊下眼瞼到唇邊,有一道淺淺的鞭痕。前方不遠處,一名軍官站在馬車前等他,那條路通往烽煙瀰漫的戰場。
沒走兩步,少年忍不住往回看去-那頭有他的童年,有總兵一家三口。
疏梅姐姐並不在送別的人中,席夫人告訴他,疏梅在一年前,被逐出了總兵府,因為總兵發現她經常向席夫人告密的事。不過席夫人也安慰他,自己給了疏梅一些銀兩和關照。
他摸著懷裡的盒子,彷彿觸碰到了疏梅姐姐溫暖的手。
「記著,無論如何,這是與你母親在這世上唯一的聯繫,你不能放棄追尋。」那天,疏梅流著淚,將這個盒子送到他的手裡,語氣堅決。
儘管他似乎已經不在意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但他願意聽疏梅姐姐的話。
元施命的目光一一掃過席恩勝麻木的臉,訕笑著的席添炳。
他咬著牙,憤憤地想:「儘管嘲笑我,我一定會在前線建立功勛,讓你們跪下來親吻我的靴子。」
最後落在席夫人身上,她手裡拿著一個木製的疙瘩。
那個疙瘩是元施命花了好幾天雕刻出來的兔子,看起來不倫不類,圓滾滾的眼睛倒是很傳神,只可惜沒有紅色的染料。
四目相接,席夫人的瞳孔微微一縮。
下一刻,她提起裙擺,幾乎是奔跑著沖了出來。
貴婦的儀態,什麼規矩,什麼身份,全都不管了。
元施命一怔,心臟猛然一緊,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然後,他被抱住了。
溫暖的懷抱,熟悉的香氣。
他一動不動,彷彿被釘在原地。
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肩頭一陣濕熱——
是她的眼淚。
「夫人……」
元施命喉嚨發緊,像被無形的手掐住,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席夫人只是抱著他,像母鳥護住即將離巢的幼雛,一遍遍地撫摸他的頭髮。
她應該恨的。
可是,她怎麼能說愛呢?
這孩子……
這雙手,她曾經牽過。
瘦小、無助、蒼白的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在高燒的迷糊夢囈里喊她:
「娘……」
席夫人閉上眼,眼淚滑落,抱得更緊了。
越過山和大海,在那處海中群島,席恩勝給元施命安排的命運,在此拋錨。
千帆齊競,船海磅礴,梭圖國的金邊上弦月戰旗,遮天蔽日,壓向蟄伏于波濤中的折鷹群島。此處乃是與敵國札洛國僵持的最前線,被軍人們稱之為「墳墓」的群島!
數千艘戰艦、數十萬兵馬、數千萬噸糧草、數千萬兩黃金白銀,折戟於此!
而這個黑洞,仍然在吸引著無數的生命前來,元施命就是其中之一,他被分配在代號為「茲」的敢死營,營中大部分人來自監獄,不乏重刑犯。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這是茲字營的通行暗語。
出身清白的元施命本不該在這裡,但他只能接受。
狂亂的天空下,數百人在甲板上排成行列,靜靜等待著。他們的穿著相對簡單,只在致命部位綴有甲片。元施命的目光越過黑壓壓的人頭,看向隊伍前方,那個被盔甲遮得密不透風的人,如同行走的鐵塔,正是敢死營的錢正益千總。
算起來跟席恩勝一個級別,但席恩勝任職於京畿富庶之地,輕易不會派去對外征戰。而錢正益諒也是個犯官,從牢裡提出來的。
「安靜,」錢正益皺著眉頭,呵斥面前這幫毫無軍紀、交頭接耳的傢伙們。
眾人又騷亂了一會,這才變得鴉雀無聲。
見安靜下來,錢正益開始點名,確認沒有逃兵。
「接下來,我軍要進行一次重大戰役,」鐵盔下錢正益臉色凜然,「接上峰令,我營務必以舉營之力向目標登陸點-蘆川角發起特攻,其他部隊的同儕將配合作戰。」
「這可是幾百人啊。」
「是因為糧食不夠了嗎?」有人高聲質問。
目前這批人已經在前線待了兩個月,往常即使派去衝鋒,也是走一批來一批,算是維持住了番號,但最近伙食越來越少,不少人覺得不對勁。
「混帳!」錢正益怒吼道,「閉上你的嘴。」
元施命呆立著,身體挺得筆直。周圍的大多數人都像他一樣,他覺得大家好像殭屍,做著毫無意義的動作。
他忍不住大喊了一聲:「讓敵人去死吧。」
「而不是我們去死。」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