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本章節 2257 字
更新於: 2024-10-23
海浪中，一艘巨艦靜靜地停泊著，甲板面積幾乎像一座村子那麼大，正中央矗立著一座瞭望塔，高約十丈，塔頂上，一名銀盔亮甲、武裝到牙齒的將官，無暇理會身邊那名副官，徑自端著雙筒望遠鏡，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牆垛以外。
前方百丈開外，蘆川角灘頭上，一排排粗糙的柵欄層層疊疊，最近的地方不時被海浪拍打。這些柵欄約一人高，像是臨時搭起來的，看起來不甚堅固，只可阻敵一時，中間留有通路，盾兵們就躲在柵欄後面。再往後，一道道幾丈高的箭垛從潔白蘆葦的海洋中升起，敵人的黑邊血蛇旗在箭垛上一字排開。
看到這些，銀甲將軍不禁嘴角上揚。前天大將軍收到斥候密報，蘆川角這一帶防守薄弱，若以優勢兵力碾壓，勢必能夠搶下灘頭，建立我軍首個登陸據點。
而這個建立功勛的良機，自然落到了他手裡，只因他是皇帝威聖君林葆仁的侄子。且當今皇帝年事已高，膝下無子，而皇族年輕一輩中，唯他林蒔榮最受矚目，皇帝的同母妹妹、盛懷長公主林詩齊是他母親，他的父親林葆齊來自世襲顯耀侯的李家，選入御前侍衛，與皇帝情同手足，因而受賜國姓。
林蒔榮十歲入太學，師從名傾一時的大儒名臣孔筠，十五歲入殿試，得天子欽點為狀元。又自幼習武，並得當時的大內首席侍衛指導武藝，更是在戰事吃緊的當下，主動請纓披掛上陣，令朝野稱奇。
因此，說他是未來的王儲，亦無不可。
如今萬事俱備，他等得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於是把望遠鏡往西側移動，尋找援軍的蹤跡。
不遠處，一艘戰艦分開波浪，正向這邊駛來，金色下弦月下的「茲」字旗迎風飄蕩。
這艘船上有六百多名死士，他要率領麾下的「陷陣營」打一場漂亮的登陸戰！
茲字營的船越來越近，在離指揮艦隻有一米之隔時停下來，等候發令。
林蒔榮下了瞭望塔，偕副官一起來到船頭的指揮台上，檯子只有兩米來高，剛好越過舷牆，既能傳達指令，也便於將士們瞻仰指揮官威嚴的身姿。
「將士們，」林蒔榮運起真氣，聲震八方，「建立功勛、封妻蔭子的時候到了。接下來的戰役，將由毛蘭神的驕子，皇侄林蒔榮全權指揮。」
一聽此言，士兵們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放下了剛才的恐懼。
皇侄上陣，怎能不勝？難道皇家不想想失敗的後果，就派他上陣嗎？這個身份無疑提振了眾人的信心。再加上林蒔榮在軍中半年，時有建樹，幾乎無人不知。
林蒔榮繼續喊道：「看見了嗎，就在前方，向著那一排柵欄所在的方向，全速前進。」
隨著他一聲令下，兩艘船幾乎同時動作，快速駛向蘆川角。
近了，更近了。林蒔榮數著距離，這時副官對他說道：「啟稟將軍，船隻已靠近淺灘。」
「停。」林蒔榮命令道，「放下梯子，步兵下船，開始衝鋒。弓箭手，舷牆準備。」
隨後他又向副官吩咐道：「去點一炷香插進香爐。」
第一炷香。
茲字營的船上，元施命一手持盾，一手持槍，跟隨著數百人的陣列，經由梯子走下了船隻，海水迅速淹沒到大腿，一股令人不適的濕冷包裹了腿部，腳下踩著泥沙，一不小心就會滑倒。
茲字營率先進入戰場，充當先鋒。
「放箭。」
一聲令下，無數的箭矢帶著火光從空中劃過，射向對岸，而從對岸過來的箭矢也同樣多，但幾乎都被盾牌擋掉，少數不夠機靈的傢伙來不及舉盾而哀嚎著倒下。
箭矢橫飛間，從指揮艦上走下來一批披掛齊全的精銳重裝兵，從後方悄無聲息地加入了茲字營的隊列中。
陷陣營出場的那一刻，元施命就明白茲字營被出賣了。所謂的「我軍主攻，其他營同儕配合作戰」，只不過是「你們去前面送死」的漂亮話。
元施命側身格擋箭矢，眼角餘光撇了指揮台一眼，正中央那銀盔亮甲的人，當然是林蒔榮，而他身邊那位副官，赫然是他的「兄弟」-席添炳。
「真好，我來到前線三個月，你就做了將軍。而我卻被分配在敢死營。"元施命默默苦笑。
這當然是席恩勝的安排，讓嫡子去混軍功，讓私生子送命。這樣，席家的問題就解決了。
對於他來說，元施命只是席家的醜聞和恥辱，他想象得到，在主人視線之外，下人們是如何蜚短流長，如何極盡下流地描述主人的風流韻事。
而在主人的視線內，下人們的眼神里除了恭敬和惶恐，似乎還有些戲謔。
席恩勝無法忍受。
元施命卻只能忍受。在泥濘中，奮勇前行。海水冰冷，像是死人的手纏上了小腿，泥沙被攪動，濺起渾濁的水花。天空被箭矢點燃，火光掠過之處，映出倒下的身影。空氣里瀰漫著血腥和海潮混合的氣息，刺鼻得讓人作嘔。
三個月前，他也曾盼望著能在軍中獲得一席之地，甚至幻想過如何立下赫赫戰功，回到家門時，能換來父親的一句『辛苦了，兒子』。然而，現實卻只能待在這塵土飛揚的前線，成了席家的棋子，名存實亡地拚命活著。
第二炷香。
敢死隊逐步逼近灘頭最近的柵欄，這時，對方的長矛盾兵陸續開始下海肉搏。
札洛國的士兵一個個裝備精良，顯示出優越的經濟和技術，人數雖然遠遠不及我方，居然打了個有來有回，雙方在距海灘五十米處形成了拉鋸戰。時而前進，時而被敵方的攻勢逼退
人們用盾格擋，用槍攻擊，有時索性槍和盾一起攻擊。同時，箭矢仍舊一波又一波地襲來，刀刃交擊、慘叫聲、怒吼聲不絕於耳，直聽得耳膜生疼。
海水已經泛紅。
情勢進入僵持，林蒔榮不禁有些焦急，看向香爐，第二炷香已燃了一半。
林蒔榮大吼：「預備隊，出擊！前鋒準備交接。」
第三炷香。
在陷陣營鐵浮圖的強攻下，敵方漸現頹勢，不斷後退，敵兵一個個倒下。
元施命這才發現，身邊已經全是陷陣營全副武裝的士兵。
感謝方病教頭，元施命捏了把汗。
他筋疲力竭，任由鐵浮圖衝上前頭。
茲字營沒有預備隊，此時已經無人管他。錢正益千總站在船頭觀戰，一言不發，面如死灰，部下傷亡殆盡，成為陷陣營的踏腳石。
只希望世子念在己方付出的犧牲，替自己美言幾句。
真正的衝鋒開始了。
林蒔榮登上舷牆，接手指揮弓箭部隊。舷牆上有著城垛的構造，足有人高，相對安全。
前方百丈開外，蘆川角灘頭上，一排排粗糙的柵欄層層疊疊，最近的地方不時被海浪拍打。這些柵欄約一人高，像是臨時搭起來的，看起來不甚堅固，只可阻敵一時，中間留有通路，盾兵們就躲在柵欄後面。再往後，一道道幾丈高的箭垛從潔白蘆葦的海洋中升起，敵人的黑邊血蛇旗在箭垛上一字排開。
看到這些，銀甲將軍不禁嘴角上揚。前天大將軍收到斥候密報，蘆川角這一帶防守薄弱，若以優勢兵力碾壓，勢必能夠搶下灘頭，建立我軍首個登陸據點。
而這個建立功勛的良機，自然落到了他手裡，只因他是皇帝威聖君林葆仁的侄子。且當今皇帝年事已高，膝下無子，而皇族年輕一輩中，唯他林蒔榮最受矚目，皇帝的同母妹妹、盛懷長公主林詩齊是他母親，他的父親林葆齊來自世襲顯耀侯的李家，選入御前侍衛，與皇帝情同手足，因而受賜國姓。
林蒔榮十歲入太學，師從名傾一時的大儒名臣孔筠，十五歲入殿試，得天子欽點為狀元。又自幼習武，並得當時的大內首席侍衛指導武藝，更是在戰事吃緊的當下，主動請纓披掛上陣，令朝野稱奇。
因此，說他是未來的王儲，亦無不可。
如今萬事俱備，他等得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於是把望遠鏡往西側移動，尋找援軍的蹤跡。
不遠處，一艘戰艦分開波浪，正向這邊駛來，金色下弦月下的「茲」字旗迎風飄蕩。
這艘船上有六百多名死士，他要率領麾下的「陷陣營」打一場漂亮的登陸戰！
茲字營的船越來越近，在離指揮艦隻有一米之隔時停下來，等候發令。
林蒔榮下了瞭望塔，偕副官一起來到船頭的指揮台上，檯子只有兩米來高，剛好越過舷牆，既能傳達指令，也便於將士們瞻仰指揮官威嚴的身姿。
「將士們，」林蒔榮運起真氣，聲震八方，「建立功勛、封妻蔭子的時候到了。接下來的戰役，將由毛蘭神的驕子，皇侄林蒔榮全權指揮。」
一聽此言，士兵們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放下了剛才的恐懼。
皇侄上陣，怎能不勝？難道皇家不想想失敗的後果，就派他上陣嗎？這個身份無疑提振了眾人的信心。再加上林蒔榮在軍中半年，時有建樹，幾乎無人不知。
林蒔榮繼續喊道：「看見了嗎，就在前方，向著那一排柵欄所在的方向，全速前進。」
隨著他一聲令下，兩艘船幾乎同時動作，快速駛向蘆川角。
近了，更近了。林蒔榮數著距離，這時副官對他說道：「啟稟將軍，船隻已靠近淺灘。」
「停。」林蒔榮命令道，「放下梯子，步兵下船，開始衝鋒。弓箭手，舷牆準備。」
隨後他又向副官吩咐道：「去點一炷香插進香爐。」
第一炷香。
茲字營的船上，元施命一手持盾，一手持槍，跟隨著數百人的陣列，經由梯子走下了船隻，海水迅速淹沒到大腿，一股令人不適的濕冷包裹了腿部，腳下踩著泥沙，一不小心就會滑倒。
茲字營率先進入戰場，充當先鋒。
「放箭。」
一聲令下，無數的箭矢帶著火光從空中劃過，射向對岸，而從對岸過來的箭矢也同樣多，但幾乎都被盾牌擋掉，少數不夠機靈的傢伙來不及舉盾而哀嚎著倒下。
箭矢橫飛間，從指揮艦上走下來一批披掛齊全的精銳重裝兵，從後方悄無聲息地加入了茲字營的隊列中。
陷陣營出場的那一刻，元施命就明白茲字營被出賣了。所謂的「我軍主攻，其他營同儕配合作戰」，只不過是「你們去前面送死」的漂亮話。
元施命側身格擋箭矢，眼角餘光撇了指揮台一眼，正中央那銀盔亮甲的人，當然是林蒔榮，而他身邊那位副官，赫然是他的「兄弟」-席添炳。
「真好，我來到前線三個月，你就做了將軍。而我卻被分配在敢死營。"元施命默默苦笑。
這當然是席恩勝的安排，讓嫡子去混軍功，讓私生子送命。這樣，席家的問題就解決了。
對於他來說，元施命只是席家的醜聞和恥辱，他想象得到，在主人視線之外，下人們是如何蜚短流長，如何極盡下流地描述主人的風流韻事。
而在主人的視線內，下人們的眼神里除了恭敬和惶恐，似乎還有些戲謔。
席恩勝無法忍受。
元施命卻只能忍受。在泥濘中，奮勇前行。海水冰冷，像是死人的手纏上了小腿，泥沙被攪動，濺起渾濁的水花。天空被箭矢點燃，火光掠過之處，映出倒下的身影。空氣里瀰漫著血腥和海潮混合的氣息，刺鼻得讓人作嘔。
三個月前，他也曾盼望著能在軍中獲得一席之地，甚至幻想過如何立下赫赫戰功，回到家門時，能換來父親的一句『辛苦了，兒子』。然而，現實卻只能待在這塵土飛揚的前線，成了席家的棋子，名存實亡地拚命活著。
第二炷香。
敢死隊逐步逼近灘頭最近的柵欄，這時，對方的長矛盾兵陸續開始下海肉搏。
札洛國的士兵一個個裝備精良，顯示出優越的經濟和技術，人數雖然遠遠不及我方，居然打了個有來有回，雙方在距海灘五十米處形成了拉鋸戰。時而前進，時而被敵方的攻勢逼退
人們用盾格擋，用槍攻擊，有時索性槍和盾一起攻擊。同時，箭矢仍舊一波又一波地襲來，刀刃交擊、慘叫聲、怒吼聲不絕於耳，直聽得耳膜生疼。
海水已經泛紅。
情勢進入僵持，林蒔榮不禁有些焦急，看向香爐，第二炷香已燃了一半。
林蒔榮大吼：「預備隊，出擊！前鋒準備交接。」
第三炷香。
在陷陣營鐵浮圖的強攻下，敵方漸現頹勢，不斷後退，敵兵一個個倒下。
元施命這才發現，身邊已經全是陷陣營全副武裝的士兵。
感謝方病教頭，元施命捏了把汗。
他筋疲力竭，任由鐵浮圖衝上前頭。
茲字營沒有預備隊，此時已經無人管他。錢正益千總站在船頭觀戰，一言不發，面如死灰，部下傷亡殆盡，成為陷陣營的踏腳石。
只希望世子念在己方付出的犧牲，替自己美言幾句。
真正的衝鋒開始了。
林蒔榮登上舷牆，接手指揮弓箭部隊。舷牆上有著城垛的構造，足有人高，相對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