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
本章節 2330 字
更新於: 2024-10-22
元施命惴惴不安地跟在疏梅身後,問道:「疏梅姐姐,老爺有什麼事找我?」
他很想知道這會花費多少時間,還能不能出去玩。
「老爺只說要見你,其他一概不知。」
疏梅的答案顯然不能令他滿意,但他也只能跟著,一直來到湖心島上的別院門口。
「將軍在裡面等你,你先進去吧。」疏梅低著頭說,青石路面被春雨浸潤過,有些潮濕,粉紅色的花瓣掉了一地,黏在上面。「或許該差人打掃了。」
元施命如被潑了冷水,掃興地走進院子,裡面的房門敞開著,一股酒味老遠衝進鼻孔,一眼就看到席恩勝正坐在別院正中的精舍裡,面前茶几上擺了酒盞。
離得近了,這才發現席恩勝滿臉漲紅,眉毛倒豎,眼珠子似要鼓出來,像一頭暴怒的猛獸,與先前溫文儒雅的模樣判若兩人。
「老爺,」元施命站在門外,怯生生地問道,「您找小人有何吩咐?」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了過來,把他抽呆了,愣在原地。
「你想羞辱我?」席恩勝咆哮道。
元施命惶恐道:「我犯了錯,請老爺責罰。」
他拚命地思考自己做了什麼錯事,這才惹惱了大人。
席恩勝兀自抽打著這孩子,鞭子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是的,你做錯了,你知道錯在哪裡嗎?」
「請......老爺.......明示。」元施命疼得抽泣起來,瘦弱的手臂上冒出了血,旋即被鞭子抽成一條鮮紅的痕迹。
「你錯在不該生下來,你這個孽種。」
元施命不明白老爺的話。
席恩勝惡狠狠地繼續說道:「委屈嗎?要怨就怨你母親吧。」說著,手頭的鞭子也沒有鬆懈,直抽得他皮開肉綻,就連臉上也沒有倖免。
母親很早就離開了他,只留下模糊的記憶,對他來說,席府就是一切。他想到下午不能去赴的約會,想到集市上好多好吃的,想到跟小夥伴一起捉迷藏,這使他嚎啕大哭。
席恩勝這樣的武人,臂力何止了得!挨了沒一會,元施命感到意識逐漸模糊,眼前一片昏暗,忽然一個凌厲的女聲響起:「住手,你要打死他了。」
「他還是個孩子。我向你保證,他不會留在這裡很久。」卻是席夫人的聲音。
撲通,地面冰冷而堅硬。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恢復了意識,發現自己躺在軟綿綿的榻上,身上的傷口也沒有那麼疼了。自從來到席府,他一直睡在柴房的地上,鋪一塊布墊著,只有在冬天的時候,下人才會送來被子。
他的手摸索著,想要找到床沿把身體支撐起來,卻摸到一只酥軟滑膩又溫暖的手,勉力歪頭望過去,看到床邊睡眼惺忪的疏梅。
「你醒了?」疏梅待了一下,隨後大喊:「告訴夫人,他醒了。」
「這......是哪裡?」元施命虛弱地問道。
疏梅道:「這是我的房間,臨時給你用了。」
「真是對不起,那你呢?」
疏梅搖搖頭:「傻子,這有什麼要緊的,我差點以為你要死了。夫人叫我看著你,實在熬不住了就去霽雲姐妹房裡睡。我們僕人的床都還寬敞,兩個人睡也不擠的。」
正說著,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吱呀」一聲,席夫人推門而入,裙襬還帶著風。
「你還活著,很好。」一見到他,席夫人笑了笑,很快又恢復冷若冰霜的表情,像是根本不曾笑過。
他支撐著想要起床,只覺渾身痛楚難忍,手也使不上一點力氣。疏梅按住了他。
席夫人看著他掙扎,說道:「你先在這裡養傷,別惹麻煩。」
「對不起。」
我給夫人添麻煩了,這個念頭像毒蛇般撕咬著內心。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愧疚感。席夫人帶著他來到這裡,雖然吃不飽穿不暖,可對於幼小的他來說卻是一切。
席夫人搖搖頭,有些動容。她也經常在內心問自己,這孩子真的有錯嗎?他甚至不記得,他的母親已經告別人世。
「他說了,你不會在席府待很久,不會永遠在這裡工作。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我會把你送出去。」席夫人口中的「他」,當然是席恩勝,然而從她口中道來,覺不出絲毫感情。
也許那才是她真正恨的人。
「我會......去哪裡?」習慣了在席府的生活,他第一次感到茫然,原本清楚的未來變得模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看他這麼憤怒,我想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一部分。把你送出去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總算是我和他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席夫人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疏梅握著他的手,語氣輕柔:「,不用擔心,你會變得很強大。大家都羨慕你,有機會讀書習武。」
「嗯。」他想點頭,但脖子根本不聽使喚。握著的手,讓他感到溫暖而踏實。
就像那時候,那隻牽著他的手。
元施命恢復得特別快,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伙食特別豐盛的緣故,在第四天,他便能正常行動了,照舊去學舍陪讀,一切似乎都照舊。
不同的是,席添炳不再理睬他,看起來心不在蔫的,悶悶不樂。
元施命悄悄遞了張紙條:「怎麼了少爺?」
「雜種。」傳回來的字條上,觸目驚心寫著兩個字。
這一剎,元施命想反駁,想罵回去,甚至想壓在席添炳身上,用拳頭狠狠地揍他的臉......但只是想想。
他只是慢慢地把字條攥在掌心,指甲狠狠掐進手心裡。
最後,他只能告訴自己:「一定是我的錯。」
席恩勝粗暴的聲音在腦海中迴響起來:「是你母親的錯......你母親的錯......」
母親,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不知怎的,他想到那隻牽著他的手,盡頭浮現出慕瑾花的臉。
他怎麼能恨這樣的母親呢?
年幼的他,不懂什麼是嫡庶之分,也不理解大人世界的複雜,只知道她偶爾會幫他,說話的語氣不像席恩勝那樣冷硬。他渴望有人依戀。
儘管席夫人明確說過:「不許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元施命又想到了那個東西,一個不起眼的銀墜子,刻著一只鴛鴦,被裝在盒子裡,不知道從何而來,卻一直帶著。
左思右想間,學舌裡忽然變得鴉雀無聲,先生合上了書本,意味著今天的課業到此結束。席添炳騰地起身便走,元施命便默默跟在身後。
他希望少爺能夠回心轉意。但席添炳一路無話,一直走到花園裡。
疏梅拿著笤帚,細心地打掃著鵝卵石花徑上的落花,地面完全乾燥,花瓣很輕易便被笤帚聚攏到一起。
「滾開。」不遠處傳來少爺的怒喊。抬眼望去,席添炳怒氣沖沖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元施命。
疏梅愣了一下,以為在說自己:「少爺?」
席添炳猛地轉過頭,沖元施命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