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劍
本章節 2286 字
更新於: 2024-10-22
桃雨霏霏，曼舞於半空，一若迷離春光、繾綣春風，拂過楊柳的堤岸、青瓦的白牆，落在少年的臉上，目中，心裡。
白牆之下，有一人背劍倚立，年約不惑，青面赤髯，身姿孔武，正望向前方一丈遠處，那處桃林環抱，淺草茵覆，兩名少年抱在一起，脖頸處青筋凸起，額頭汗水涔涔，稚嫩的臉上寫滿緊張，似是正在角力。其中一人鮮衣華服，另一人的衣服上卻補丁縫著補丁，一副小廝模樣。
很快，華服少年將對方扭倒在地，並順勢壓上身去，將拳頭掄圓了，就要砸下。
這時牆邊男子喝道：「停，席公子勝。」
聞言，騎在小廝身上的公子站起身來，略顯稚氣的臉上，掩不住得意。這是江右總兵席恩勝家的嫡子，名席添炳，年方十二，小廝比席少爺大兩歲，是個孤兒，兩年前透過席夫人的關係養在府裡，日常打雜跑腿，也兼作少爺的陪練。沒有人知道他父母是誰，只知他隨了母姓，喚作元施命，倒也算有名有姓。雖是因了夫人的關係入府，卻非但沒有高人一等的待遇，反較一般下人更為艱苦，常住在伙房附近的柴房裡，由於伙房幫傭需起早做飯，人員嘈雜，元施名也只得日日雞鳴即起。按理說近水樓台，他卻頓頓吃不飽，因夫人吩咐過下人，只准把剩飯菜給他。說來也怪，席夫人向來平易近人，禮賢下士，何以對這小廝刻薄至此？不免引起下人間的議論和猜測。
眼下元施命已無半分力氣，渾身酸軟，肚子還咕咕地叫，方才的搏鬥無比漫長，但總算是結束了。他舒了一口氣，索性閉眼癱卧。任春光溫柔，春風繾綣，滲進四肢百骸，彷彿令他得到治癒。唯失敗的屈辱縈繞不去。
他深信，自己是無法勝過席公子的，因而連爭勝的鬥志也一併喪失了。元施命從不勉強自己，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放棄。他也說不上自己有沒有儘力，總之，從一開始，無法取勝的絕望就籠罩了他。
躺了沒一會，便聽到有人在喊：「起來，除非你中午不想吃飯了。」
元施命睜開眼，出現中年男子高大的身影。這是總兵府重金請來的教頭方病，相傳乃江湖中的高人隱士，上午便由他傳授少爺武藝。少年不知江湖是什麼，只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一看到方病那濃眉大眼，線條如刀削斧鑿般的臉，元施名就感到莫名的壓力。
相比之下，他更喜歡下午的陪讀，畢竟不用出力。教書的解文語老先生搖頭晃腦，眼睛眯得像隨時要入睡一般，山羊鬍子微微翹起，像一尊不倒翁，和藹又滑稽。最開心的是，陪讀課上，元施命不用被考核。而最大的麻煩是，少爺遇到難題就問他，答不上便抽他手心。
為了不被揍，於是他只能稍微用點心聽課。他熱衷於學習音、形、義的知識，唯獨背文章時，沒少挨打。陪讀結束后，有時少爺會命他代為完成當天的課業-按照先生擬定的主題寫論述，就天馬行空一通，也算完成。老先生倒不追究，畢竟武家的孩子，才學要求不高。
「咕咕，咕咕
是哪裡的青蛙呀，
哦，原來是我的肚子，
叫了。」上課走神時，元施命會寫出這樣的「大作」來。
這天正在上課的當兒，身後傳來腳步聲。元施命扭頭一瞧，卻見席夫人來了，她已年過三十，風韻不減，得體的淺綠色衣服，隱隱露出白瓷般的肌膚，肩上披一件絲綢繡花的透明小披風，且步且搖，像春天般走來。右手挽著一名中年男子，男子滿臉絡腮鬍渣，眉目卻是清秀的，鼻樑高挺，身上穿著厚重的盔甲，給人既儒雅又英武的感覺。盔甲的護心鏡上，一個金邊上弦月的金屬浮雕微微凸起。
元施命聽人提起過，金邊上弦月乃是贏教的標誌，一般出現在官兵的服裝上。他們的祖國梭圖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信奉毛蘭神的贏教掌管著國家，教宗即皇帝，世代相傳。但元施命從沒見過這個男子，想來應該是席恩勝總兵官。作為主人，席恩勝卻很少出現在府中，也許是公務繁忙，也許是其他什麼原因。
男子顯然也看到了元施命，眉毛微蹙，露出驚詫的表情，若有所思。廳舍外的竹影搖曳在他臉上，些許陰沉。一旁的笑靨如花，愈顯得明媚如斯。
一旁的席添炳順著元施命的目光看去，「爹，娘」。
隨著兩人的到來，解文語先生中止了授課，迎上前去。
「老爺，夫人。」
席恩勝拱手道，「解先生不必拘禮，您繼續。」語氣生硬，看得出他的不自在。
以席恩勝的身份而言，真是個以禮相待的君子呢。
解先生回了一禮，旋即回到廳舍正中的大書案前。書案背對著敞開的雕花窗戶，窗開得很大，春光竹影，將幽幽的綠意投進廳舍。
書院裡又響起了朗朗的書聲，元施命注意到，席添炳變得特別認真，沒有再給他遞紙條。
總兵沒待多久便離開了，席夫人慕瑾花也只多留了一會。
隨後元施命收到一張紙條：「完事出去玩」，頓時止不住笑容。
他怎麼能拒絕呢？可以說，跟著席添炳出去玩是他最快樂的事。通常會去熱鬧的集市，席添炳雄赳赳地走在前頭，元施命則像貼身小廝一樣亦步亦趨，眼珠子四處閑晃，貪婪地觀察著新鮮事物。席添炳高興了，還會買些零食分給他吃。
穿過集市后，他們會在街頭加入另一群小孩子，一直玩到傍晚。
想到這，元施命的魂兒都飛出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課，似乎每天都如此漫長。少年們此時還沒有意識到，長大后多少虛度年華，都不復如此充實。尤其對那些成年後沒有工作、整日玩耍的人而言，真是光陰似箭，而這句成語來自於士大夫，可想而知達官貴人們的生活狀態。
席府佔地面積廣闊，東南西北廂房合圍，中間由花園和路徑聯通，花園正中央躺著一片心湖，布局簡單嚴謹，園林細節反而考究繁複，湖光山色，青瓦白牆，花香竹影，翹角飛簷。
就在即將進入花園的月洞門前，一個穿著杏黃色衣裳的少女攔住了兩人。「元神，席將軍喚你。」
元神，是元施命的綽號，府裡年紀小的那輩人都喜歡這麼叫他。因他做事遲鈍呆滯，好像總是在走神，於是取了這個外號嘲笑他。而在大人那裡，他有一個更為難聽、也不為所知的外號。
這丫頭是府裡走動的丫鬟疏梅姐姐，年方及笄，圓圓的臉蛋，一雙圓滾滾的眼睛，顯得十分討喜。四下無人時跟元夫人說悄悄話，被他遠遠地看見過。
白牆之下，有一人背劍倚立，年約不惑，青面赤髯，身姿孔武，正望向前方一丈遠處，那處桃林環抱，淺草茵覆，兩名少年抱在一起，脖頸處青筋凸起，額頭汗水涔涔，稚嫩的臉上寫滿緊張，似是正在角力。其中一人鮮衣華服，另一人的衣服上卻補丁縫著補丁，一副小廝模樣。
很快，華服少年將對方扭倒在地，並順勢壓上身去，將拳頭掄圓了，就要砸下。
這時牆邊男子喝道：「停，席公子勝。」
聞言，騎在小廝身上的公子站起身來，略顯稚氣的臉上，掩不住得意。這是江右總兵席恩勝家的嫡子，名席添炳，年方十二，小廝比席少爺大兩歲，是個孤兒，兩年前透過席夫人的關係養在府裡，日常打雜跑腿，也兼作少爺的陪練。沒有人知道他父母是誰，只知他隨了母姓，喚作元施命，倒也算有名有姓。雖是因了夫人的關係入府，卻非但沒有高人一等的待遇，反較一般下人更為艱苦，常住在伙房附近的柴房裡，由於伙房幫傭需起早做飯，人員嘈雜，元施名也只得日日雞鳴即起。按理說近水樓台，他卻頓頓吃不飽，因夫人吩咐過下人，只准把剩飯菜給他。說來也怪，席夫人向來平易近人，禮賢下士，何以對這小廝刻薄至此？不免引起下人間的議論和猜測。
眼下元施命已無半分力氣，渾身酸軟，肚子還咕咕地叫，方才的搏鬥無比漫長，但總算是結束了。他舒了一口氣，索性閉眼癱卧。任春光溫柔，春風繾綣，滲進四肢百骸，彷彿令他得到治癒。唯失敗的屈辱縈繞不去。
他深信，自己是無法勝過席公子的，因而連爭勝的鬥志也一併喪失了。元施命從不勉強自己，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放棄。他也說不上自己有沒有儘力，總之，從一開始，無法取勝的絕望就籠罩了他。
躺了沒一會，便聽到有人在喊：「起來，除非你中午不想吃飯了。」
元施命睜開眼，出現中年男子高大的身影。這是總兵府重金請來的教頭方病，相傳乃江湖中的高人隱士，上午便由他傳授少爺武藝。少年不知江湖是什麼，只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一看到方病那濃眉大眼，線條如刀削斧鑿般的臉，元施名就感到莫名的壓力。
相比之下，他更喜歡下午的陪讀，畢竟不用出力。教書的解文語老先生搖頭晃腦，眼睛眯得像隨時要入睡一般，山羊鬍子微微翹起，像一尊不倒翁，和藹又滑稽。最開心的是，陪讀課上，元施命不用被考核。而最大的麻煩是，少爺遇到難題就問他，答不上便抽他手心。
為了不被揍，於是他只能稍微用點心聽課。他熱衷於學習音、形、義的知識，唯獨背文章時，沒少挨打。陪讀結束后，有時少爺會命他代為完成當天的課業-按照先生擬定的主題寫論述，就天馬行空一通，也算完成。老先生倒不追究，畢竟武家的孩子，才學要求不高。
「咕咕，咕咕
是哪裡的青蛙呀，
哦，原來是我的肚子，
叫了。」上課走神時，元施命會寫出這樣的「大作」來。
這天正在上課的當兒，身後傳來腳步聲。元施命扭頭一瞧，卻見席夫人來了，她已年過三十，風韻不減，得體的淺綠色衣服，隱隱露出白瓷般的肌膚，肩上披一件絲綢繡花的透明小披風，且步且搖，像春天般走來。右手挽著一名中年男子，男子滿臉絡腮鬍渣，眉目卻是清秀的，鼻樑高挺，身上穿著厚重的盔甲，給人既儒雅又英武的感覺。盔甲的護心鏡上，一個金邊上弦月的金屬浮雕微微凸起。
元施命聽人提起過，金邊上弦月乃是贏教的標誌，一般出現在官兵的服裝上。他們的祖國梭圖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信奉毛蘭神的贏教掌管著國家，教宗即皇帝，世代相傳。但元施命從沒見過這個男子，想來應該是席恩勝總兵官。作為主人，席恩勝卻很少出現在府中，也許是公務繁忙，也許是其他什麼原因。
男子顯然也看到了元施命，眉毛微蹙，露出驚詫的表情，若有所思。廳舍外的竹影搖曳在他臉上，些許陰沉。一旁的笑靨如花，愈顯得明媚如斯。
一旁的席添炳順著元施命的目光看去，「爹，娘」。
隨著兩人的到來，解文語先生中止了授課，迎上前去。
「老爺，夫人。」
席恩勝拱手道，「解先生不必拘禮，您繼續。」語氣生硬，看得出他的不自在。
以席恩勝的身份而言，真是個以禮相待的君子呢。
解先生回了一禮，旋即回到廳舍正中的大書案前。書案背對著敞開的雕花窗戶，窗開得很大，春光竹影，將幽幽的綠意投進廳舍。
書院裡又響起了朗朗的書聲，元施命注意到，席添炳變得特別認真，沒有再給他遞紙條。
總兵沒待多久便離開了，席夫人慕瑾花也只多留了一會。
隨後元施命收到一張紙條：「完事出去玩」，頓時止不住笑容。
他怎麼能拒絕呢？可以說，跟著席添炳出去玩是他最快樂的事。通常會去熱鬧的集市，席添炳雄赳赳地走在前頭，元施命則像貼身小廝一樣亦步亦趨，眼珠子四處閑晃，貪婪地觀察著新鮮事物。席添炳高興了，還會買些零食分給他吃。
穿過集市后，他們會在街頭加入另一群小孩子，一直玩到傍晚。
想到這，元施命的魂兒都飛出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課，似乎每天都如此漫長。少年們此時還沒有意識到，長大后多少虛度年華，都不復如此充實。尤其對那些成年後沒有工作、整日玩耍的人而言，真是光陰似箭，而這句成語來自於士大夫，可想而知達官貴人們的生活狀態。
席府佔地面積廣闊，東南西北廂房合圍，中間由花園和路徑聯通，花園正中央躺著一片心湖，布局簡單嚴謹，園林細節反而考究繁複，湖光山色，青瓦白牆，花香竹影，翹角飛簷。
就在即將進入花園的月洞門前，一個穿著杏黃色衣裳的少女攔住了兩人。「元神，席將軍喚你。」
元神，是元施命的綽號，府裡年紀小的那輩人都喜歡這麼叫他。因他做事遲鈍呆滯，好像總是在走神，於是取了這個外號嘲笑他。而在大人那裡，他有一個更為難聽、也不為所知的外號。
這丫頭是府裡走動的丫鬟疏梅姐姐，年方及笄，圓圓的臉蛋，一雙圓滾滾的眼睛，顯得十分討喜。四下無人時跟元夫人說悄悄話，被他遠遠地看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