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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章 一○二年 五月 Wo die schönen Trompeten blasen

3.1

本章節 8464 字
更新於: 2018-11-14
  「老師,您說對了。」女孩拉開了百葉窗,鳴蜩下的陽光正映照在那張無邪的臉上。此時僅有懸浮的灰塵將我們阻隔開來。

  「是我把鍾老師推下樓的。」那過於平緩的口氣,完美得讓我找不到空隙開口。

  「對不起。」不符時宜的笑容從這孩子臉上浮現。

  那是足以讓烈陽也為之傾斜的哀傷笑容。

    *

  我任教的學校位於台北的重劃區,是一個處於老社區與鬧區交界處的地方。

  也因此,在廟會文化與新世代潮流碰撞下,孕育了許多形形色色的學生。當然這是婉轉的說法,小學生嘛,鬧起事來那種不經思考的舉動反而更讓人冷汗直流。

  我們這些資歷不過三、五年的菜鳥教師沒有什麼主導教案的機會,對朝令夕改的政策也莫可奈何,平常的話題也就自然圍繞在那些擺架子的前輩和這些問題學生身上。

  我很慶幸還能侃侃而談自己對這些孩子的想法,證明自己對工作還抱有那份剛取得教師執照時的新鮮感及熱忱。

  學校附近的平價義大利餐廳在中午時分人潮不少,但這裡畢竟是競爭激烈的鬧區,還不至於一席位也覓不得。

  和幾個同事相約中午出來一齊用餐,算是身為科任老師的特權。如果擔任班導師就必須坐鎮班內,否則一個午休時間過去整棟樓被小毛頭們炸了也不奇怪。

  「呂老師她……還在代鍾老師的班嗎?」

  坐在我身旁的陳老師問道,串在叉子上的通心粉在她的嘴前停了下來。

  「是啊,聽說還是聯絡不上鍾老師的樣子。」面前的葉老師瞥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將麵條送入口中。

  我、葉老師、陳老師和缺席的呂老師都是學校裡比較年輕一輩的老師,或許也因為如此,彼此具有革命情感而常常利用午餐時間相約出來吐苦水。

  「也真是苦了她了,她自己不是還在準備語言檢定嗎?」

  「是這樣嗎?我聽說她是在忙論文的事……」

  「都有吧。畢竟呂老師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啊……每次看到她我就想起自己大學時對前途充滿希望的樣子。」我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露出一張小學老師不該有的慘淡笑容。

  「所以學校才會請她擔任代課老師吧,畢竟她的確各方面都比我們還優秀。漂亮的女老師也比較受學生歡迎。」

  聽見同為女性的陳老師不滿地「喂」,失言的葉老師急忙向她道歉。

  「不過比起那些流浪教師,我們已經算很幸福了。」

  「是啊……沒有什麼比飯票更重要了。」

  每次我一加入談話,氣氛就會變得凝重起來,雖然提醒自己不要把場子弄冷,但這場餐會本來就是讓大家宣洩用的,所以我也不是太介意。

  「喂,說到這個,我記得陳老師妳先生是做金融的吧?這樣妳應該不用特地出來工作啊?」

  「我只是喜歡和孩子相處而已。」陳老師優雅地喝了一口茶,翹起的小指讓她看起來簡直像個貴婦人。

  葉老師帶著一張苦悶的臉將視線從陳老師身上移到我這,說道:「看來失去夢想的人只有你我而已。」

  「我也不是沒有夢想。」

  聽見我的回答,葉老師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長大後想當太空人嗎?我是常常聽學生這麼說啦……」

  「我是認真的,我曾經想成為一個作家,現在也還是,如果有機會我也會毅然辭掉教師工作,專職寫作。」

  葉老師直搖頭,看起來有些輕視,但我知道直腸子的他沒有惡意。而陳老師也是睜大了眼睛盯著我看。

  「你沒搞錯吧?你知道靠筆耕維生一個月收入多少嗎?連你現在收入的一半都還不到。」

  實際上葉老師並不知道我的月收入,但即使是教師的最低薪資也的確比作家高出許多。作家是個徒有光鮮亮麗包裝的可悲職業,不、若不是闖出名氣來根本不敢以作家自稱。

  「所以說是夢想了。」

  「不過假設夢想實現了,劉老師想寫什麼樣的書呢?」

  「我倒是很想看看自然老師寫的詩集。」葉老師語帶嘲弄地說。

  「又不是只有中文系畢業才能寫詩,很多佳作都是出自醫生、工程師之手。」為了避免他們誤會,我緊接著又補充道:「不過我的確不是那個料──我想寫的是推理小說。」

  「啊,是福爾摩斯那種的對吧?」

  雖然想抱怨陳老師舉的例子太過浮濫,不過在大眾眼中的確沒有比福爾摩斯更能代表推理小說的詞彙了。

  我點了點頭。陳老師立刻捧起雙頰喊道:「像是BBC演的那樣對吧?聽起來好酷喔!」

  從這位年近三十歲大女孩的反應,我猜她真正喜歡的應該不是福爾摩斯而是飾演福爾摩斯的演員。

  「說到推理小說就是殺人吧?國小老師碰這種題材實在是……」葉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說:「而且你這樣子讓人很難相信會想出什麼令人驚豔的手法。」

  「也不全然是殺人啦,竊盜或是詐欺都可以。至於手法嘛,我是有想到幾個題材,不過不能在這裡破梗。」

  「講得一副你好像真的會出書一樣。」

  葉老師吸了一口可樂,接著像是要宣布希麼不得了的事似地清了清喉嚨。

  「既然你真的對這有興趣,我可以提供你一些靈感。」

  聽見那個與推理完全扯不上關係的體育教師竟然高高在上地想提供我寫作靈感,我毫不給他面子的放聲大笑。

  「喂喂喂,放尊重一點。」

  「也不是我一個人在笑啊,你看看陳老師。」我指著身旁正努力憋笑的女老師。

  「我不講了。」

  或許是和小朋友相處久了,葉老師也學會這種小孩子的技倆,雖然由體格壯碩的成人演示有些噁心,但卻十分有效。陳老師正拍著我的背要我盡快收起訕笑。

  在所有聽眾就定位,屏氣凝神準備聽葉老師開講後,他才面色嚴肅地開口。

  「其實關於鍾老師的事,我這邊有很詭異的情報。」

  「嗯?」

  「鍾老師失蹤前一天,有學生目擊到有人將鍾老師推下樓梯。」

  葉老師的話讓我和陳老師面面相覷,也不知如何回應。

  「你是聽誰說的?」

  「那時早就放學,學生都走光了,我在學務處串門子,有一個學生慌慌張張地衝進來跟我說的。訓導主任聽到就立刻趕了過去。」

  「那你有跟去看嗎?」

  「才不是看看而已好嗎?我跟過去是想要幫忙耶……」

  「結果咧?」

  「什麼也沒發現,除了……」

  劉老師一副想賣關子的樣子讓我有些不快,畢竟這實在不是能拿來當玩笑的事。

  「除了地上的一灘血跡。」

  「喂,這聽起來很不妙吧?那學生有說是誰把鍾老師推下樓的嗎?」

  「只知道是一個短頭髮的孩子。」

  「連性別都不知道嗎?」

  「推人的孩子穿著運動服,從背影看不出性別。」

  如果是制服至少還可以從褲子和裙子做辨別,但運動服不論男女都是統一的短褲。

  「聽起來真的很有推理小說的味道呢。」連陳老師都在一旁附和,這讓葉老師顯得更加得意了。

  「不只如此喔!監視器竟然從那天起就沒有拍到鍾老師離開學校喔,鍾老師就像是從學校消失了一樣!」

  「這樣說也不對,畢竟兇手也有可能是將鍾老師用某種手法運出去了,像是裝在袋子裡。」

  我突然好討厭和他們瞎起鬨的自己。

  「真不愧是立志成為推理小說家的人!」

  「這根本不是推理……這是猴子也想得到的手法。」

  「至少猴子搬不動一個大人吧?」

  對於葉老師孩子氣的詭辯我只能投以苦笑。

  我想會在這裡幸災樂禍的我們的確不夠成熟,雖然我也不清楚資深的老師或是那些真正成熟的大人又是怎麼看待這起事件的。

  只能說自己的幽默感尚未死透吧!

  「不過說來……鍾老師的孩子真是可憐。」葉老師壓低音量,儘管我們已經確認過餐廳裡面並沒有其他同事了。

  「畢竟是有點狀況的孩子嘛。」

  即使是粗枝大葉的葉老師也知道有些話不能說。

  所謂的狀況,實際上就是指智能障礙。

  即使不是父母親,每一個教師在面對這樣的孩子時內心都十分煎熬。那種希望自己能幫上忙,卻又深怕傷到孩子的複雜感情對每一個老師都是挑戰。

  對此,我打從心底佩服特教教師們。

  「而且她又是獨力撫養那孩子,壓力肯定……啊,抱歉。」陳老師話說到一半,突然遮住自己的嘴巴看著我。

  「沒關係,孩子的媽媽已經改嫁了,現在有爸爸在身邊不要緊的。」

  我吃力地撐起微笑,盡量不要讓人認為我在乞求同情。和鍾老師相比,我的孩子並沒有特殊需求,因此她所承受的壓力並不是我所能想像的。

  「反正啊,有了這些線索,要找到推人的學生應該不難了吧?」

  「你是叫我要去懷疑每個學生嗎?」

  「也不是這樣啦……只是、哎、你知道的,既然你知情了就很難克制自己不多想。」葉老師有些語塞,表情看起來也十分複雜。

  「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

  「當時也在學務處的老師們。不過現在鍾老師下落不明,我想學校的方針還是想先等聯絡上鍾老師再說。」

  接著葉老師將盤緣的番茄醬全部推到叉子上並一口吞下。

  「寫一部推理小說不是你的夢想嗎?現在你的機會來了。」

  他胡亂地抓起餐巾擦了擦嘴,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瞄著我。

  我看向身旁的陳老師,她也正用與年齡不符的水汪汪大眼睛凝視著我。

  「我會期待劉老師的表現的。」

  心裡突然覺得她已為人妻是相當令人扼腕的事。

  「你們這樣子……還算教師嗎?」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感覺到兩雙視線仍沒從我身上移開。

  「我會試著調查看看的……」直到我無力地回應兩人的期待,他們才像是早就串通好似的,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餐盤上。

  今天最令我後悔的事就是和這些心智年齡退化到小學程度的成人分享自己的夢想。

  這是一種自從大學畢業以後就沒有的微妙感覺。

  被強迫接下自己排斥的工作,但心裡又不知為何有些雀躍的感覺。

  或許有機會我真的能將這件事當做創作素材。

  當時我天真地這麼想。


  離開餐館後,我們各自回到自己教室,我非但沒有吐出心中的怨氣反而招了一身疲憊。

  即使只是一名聽眾,還是覺得自己涉入了很麻煩的事件。

  五月已經是無法脫離冷氣的季節,對此我回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空調。在路上買的罐裝咖啡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下午只有一節五年級的課,剩下就是放學後自然研究社的社課了。

  自然研究社是我一時興起的產物。我向學校提出想開辦一個社團招收對科學有興趣的學生,旨在教授一些課本上沒有或是延伸的知識。本來這個社團只是我表達對新課綱不滿的小小手段,想不到卻被學校採納了。

  愛面子的我只好在隨後的招生階段到處去招攬學生,想營造出報名踴躍的假象,簡直就和捷運站前賣愛心筆的人一樣,讓我有些心虛。

  但如今我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沒有絲毫後悔,畢竟也遇到許多對科學有熱情或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學生。

  四年前,剛取得教師執照的我很幸運地在台北的這所小學尋獲教職。在那之前,人生一路跌跌撞撞的,嘗試過許多工作但總是無法安定下來,學生時代就認識的妻子或許是意識到那段能用愛情果腹的純真時期已經終結,便帶著孩子離開了家。

  我曾經對此鬱悶了好一陣子,每天都沉迷於酒精中,然而酒醒時,腦中浮現妻子牽著孩子的手離開前的背影,又會加深自我厭惡感。

  我意識到日子不能這麼過下去,於是便決定替自己找一份真正穩定的工作。最後利用求學階段的經歷,得到了在小學擔任自然老師的工作。

  雖然稱不上是個動人心弦的勵志故事,但是在這個過於冰冷的城市或許也能稍微提溫吧。

  我不像呂老師能替自己做出縝密的人生規劃,也不是陳老師能將教職當興趣看待,就連葉老師至少都有個顯赫的前羽球國手身分。

  與他們相比我只是個被社會洪流披上教師身分的凡人而已。

  若是在我的小說中,像我這種角色通常是在劇情中段被殺的雜魚,而且死亡原因還是為了成就另一樁了不起的犯罪這種可悲理由。

  不過凡人就該有凡人的樣子。毫無特點的我除了情感豐富以外沒有任何值得自豪的地方,雖然我也不認為這稱得上是優點。

  我將最後一口咖啡一飲而盡,腦中試著回憶剛才葉老師所說的話,為了避免忘記,我隨手抓了本校門口發送的免費筆記本,將目前有的線索記了下來。

  既定事實是鍾老師目前行蹤不明。

  最後一次目擊她時,她被某個學生推下樓。當葉老師一行人抵達現場時,地上只有一灘血跡。在那之後學校監視器沒有再拍到鍾老師的身影。

  那個學生留著一頭短髮,但是不知道性別。

  線索就這麼多了。

  在推理小說中有一種偵探被稱做「安樂椅偵探」,意思是只要坐在位子上抽著菸斗聆聽案情就能把案發過程推敲出來。

  很明顯我不是這種天才。

  實際上我完全沒有頭緒。

  以往我在建構殺人手法時總是會對自己的巧思沾沾自喜,然而當案件真實地呈現在自己面前時我反而不知所措。

  我並不是滿腦鬼點子的人。有所自覺的我決定將案情放在一邊,先從人物開始分析。

  首先這起案件確定的相關人士有目擊學生、葉老師和學務處的老師們。教師群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那麼有嫌疑的就是那名學生了。

  合理的假設是那名學生不慎鑄成了這起意外,在報告學務處時因為畏罪只好謊稱自己是目擊者。

  畢竟那孩子對犯人的描述太過模糊,雖然有可能是事實,但也不能排除是為了混淆視聽。

  如果是混淆視聽那就有可能存在共犯,但不論如何,關於鍾老師摔下樓這件事都有可能僅是為了隨後的失蹤事件鋪陳。

  但如果目的是為了掩蓋鍾老師失蹤的事,就沒有特地去學務處報告的必要,那麼這起事件可能還有其他目擊者,於是讓那孩子想先一步營造成有第三者犯案的假象。

  此時陷入沉思的我驚覺自己竟然正在懷疑學生。

  我扶著額頭深嘆了口氣,不是對自己過小的腦容量感到哀嘆,而是對自己表裡不一的行為感到厭惡。

  眼看下一節課就要開始了,我壓了壓自己的眼窩,提振精神,試著讓自己準備好專注於課堂上。

  顯然我高估自己了。

  面對台下的學生,鍾老師的事竟然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當我見到台下一雙雙純真善良的眼睛用心盯著我聽講時,我竟然無法克制內心不將他們與推鍾老師下樓的孩子聯想在一起。

  雖然說人不可貌相,但是當我們看見新聞或是走在路上,見到一些長得凶神惡煞的人時,心裡總是會不禁想著「啊,這傢伙看起來就像是會犯罪的樣子」,這是生物本能迴避潛在危險的機制,我不是個胸懷大愛的人,並不打算否定這一點。

  只是要我將台下這些孩童與那些禿鷲鬣狗似的兇狠傢伙聯想在一起怎樣都不可能。

  我不認為這些十來歲的孩子會故意出手傷人。

  當然一時衝動將鍾老師推下樓是有可能的,只是那個推人的小鬼究竟是怎麼將老師藏起來的,現在又藏在哪裡?

  「第四桌的同學上課不要講話!」

  被鍾老師的事影響,讓我一時不小心大聲喝斥了兩個正在竊竊私語的女生。不只那兩個女生,其他人似乎也因為我突然變臉而受到驚嚇,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和我別開視線,那兩個女生更是直接把頭低下來。

  「啊……抱歉。」

  不對,我為什麼要跟這群小鬼道歉。明明我只是為了上課秩序才訓斥她們的,但所有學生的反應卻一副我才是壞人的樣子。

  距離下課所剩時間已經不多,我只好耐著性子想辦法撐過這堂氣氛被我搞壞的課。

  好不容易撐到下課,意識到自己若是不解決心魔就會連帶毀了下午的社課,我特地去了葉老師的辦公室一趟。

  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是我踏進體育老師辦公室時心中第一個想法。

  雖然葉老師也曾經抱怨我身上沾著化學藥劑的味道,但我至少不用在臭味中長時間工作。

  葉老師正在位子上看報紙。因為都是熟人,所以我是算好他沒有課的時候來的。

  那傢伙一見到我就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根本是上了賊船。

  「怎樣?」

  「還問我怎樣,你可以幫我找到那個目擊學生嗎?」

  「啥?」

  「不用裝了,那個學生是你任課班的孩子吧?」

  葉老師放下手邊的報紙,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偵探啊?」

  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擊道:「學生跑進學務處不先找訓導主任竟然還跟你這一臉凶神惡煞樣的人報告,不是你的小弟是什麼?」

  葉老師聽完拍了拍手,過低的頻率讓人完全感受不到誠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再跑來問我這事,所以才特地設了這個關卡。」

  「這也稱不上是關卡,只是測驗人有沒有專心聽你說話而已。」

  「那小鬼是三年級的孩子,三年六班啊,你知道吧?」

  「沒有,我沒負責那班……所以他是在哪看到鍾老師被推下樓梯的?」

  「四年級和六年級的那棟樓,說是在樓梯間看到,血跡就在四年四班隔壁三樓往二樓之間的樓梯。」

  「三年級的跑去四年級那裡幹麼?」

  「你管人家這麼多,可能平常就喜歡爬上爬下的……喂,你該不會是在懷疑那孩子吧?」

  感覺到葉老師的臉色變了讓我急忙撇清。

  沒想到這傢伙立刻又回復到原本一派輕鬆的樣子。

  「開玩笑的啦,我才不在意你怎麼想。不過那孩子根本不認識鍾老師,所以也沒有動機要推鍾老師下樓。」

  眼見我仍一臉無法釋懷的樣子,葉老師又說道:「如果你還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去把那小鬼叫來。」

  「那倒是不用……要是他回去跟爸媽告狀我們就慘了。」

  葉老師乾笑了幾聲,幹這一行的都知道家長才是真正的老師殺手。

  「與其懷疑這個不小心目擊命案的倒楣小鬼,你倒不如先想想看鍾老師是惹到哪個小流氓了吧。」

  「現在又還沒確定鍾老師的生死,說命案會不會太武斷了?」

  「不要抓我語病。況且都過了一個禮拜,就算鬧成命案也不奇怪吧?」

  接著葉老師從位子起身走到我耳邊低聲說道:「找機會去六年四班向呂老師打聽看看吧?如果是鍾老師班的孩子捅出來的婁子,那呂老師應該也察覺了。」

  的確,推人的孩子不論是因為衝動或是預謀,都有很高的可能性是來自鍾老師班上。那種因為單純好玩而傷人的惡劣行徑在這些小學生心中應該還沒萌發才是。

  「如果是要打聽六年四班的狀況,那我今天放學就可以問了。」

  「你說你的小社團嗎?不行啊,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問小孩子……」

  「沒關係的,那個六年四班的孩子是個成熟穩重的女孩,她一定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在我離開葉老師的辦公室時,還聽見他口中喃喃著什麼,但我聽不清楚也不想多追究。

  畢竟自己的班導師突然失蹤了,即使學校以請假為由搪塞過去,應該還是有些敏感的小孩已經察覺到事有蹊蹺。

  和這些不過十來歲的小鬼們相處幾年後,才會意識到現在的小學生和以往那種掛著兩串鼻涕炸牛糞的印象已經大不相同了。

  而且台北也沒有牛。

  放學後的社團課,六年四班的那孩子和以往一樣,在社團課開始前半小時就到了。

  「妳來啦,杏霙。」我向那個連敲門步驟都自動省略的女孩打招呼。

  「看不就知道了……」而她也一如往常地忽視對老師應有的禮貌。

  她把自己的書包放在自己的老位子上,朝我問道:「今天要做什麼?」

  「今天沒有什麼要準備的,倒是有件事想向妳打聽。」

  「什麼事?」

  「妳們班這禮拜來了一個新老師對吧?」

  「她有男朋友了。」

  「我才不是要問這個!」

  杏霙見到我的反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過眼睛沒有任何變化,也看不出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

  「是問鍾老師的事對吧?」

  「厲害。」

  「想也知道,這個禮拜大家幾乎都繞著這個話題轉,聽到耳朵都長繭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那大家的看法如何?」

  想不到我的問題卻招來了她輕視的眼神。

  「你會這麼問,就代表老師請假的事是假的。」

  鍾老師請假只是學校對學生和家長給出的藉口,結果卻被這女孩輕易識破了。

  「只是請病假哪會有什麼看法,而且你也不是那種熱心的傢伙,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吧?實際狀況是沒什麼人對鍾老師請假的事提出質疑,不過男生倒是對那新老師滿有興趣的。」

  因為是個年輕又有朝氣的女老師啊,換作是我也會很開心的。

  「啊、是啊,其實鍾老師失蹤了。」瞞不過杏霙,我只好直接招了。

  「喔。」

  「就這樣?」

  「不然要怎樣?」

  「我以為妳對這種事會很感興趣。」

  想到她幾個月前還特地跟我借電腦查詢失蹤孩童名單,我還以為這女孩對犯罪案件有特殊嗜好。

  「也不盡然,只是單純沒什麼想法。」

  「那鍾老師失蹤前有什麼異狀嗎?或是跟誰爭吵之類的……」

  「問這種問題,你是不是電影看太多了?」

  真不想被小孩子這麼說!

  「我是認真的,因為鍾老師的事讓我有些在意。」

  「怎麼個在意法?」

  「聽說鍾老師失蹤前一天,有人目擊到鍾老師被人推下樓。」

  杏霙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向我問道:「誰看到的?」

  「喂,妳不準去調查這件事。」

  我還特地加重了語氣,不過對她似乎沒什麼效果。

  「那發現的人怎麼說?」

  「只知道下手的人是一個短頭髮的學生。」

  「真是模稜兩可的說法。如果是長頭髮就基本可以排除男生涉案,但短頭髮的學生也太多了。」杏霙搓了搓自己的頭髮,說
道:「沒有其他線索了嗎?」

  「沒有。當那學生帶著老師們回到鍾老師摔落的樓梯間時,地上只有一灘血跡。」

  「從那灘血跡來看,鍾老師還有存活的可能嗎?」

  我聳了聳肩,整個過程都是聽葉老師口述,我根本不知道血跡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不過單是從樓梯上摔下來應該摔不死吧。」

  學校的樓梯是ㄑ字形的,所以最慘也不過是摔落半層樓的高度,腦震盪還有可能,但致死的可能性很低。

  「有沒有可能樓梯上擺了利器,或是傷到要害之類的?」

  我們不約而同地托起下巴沉思。

  「等等,從剛剛就一直說鍾老師死了死了,真實情況如何我們都不知道啊!」

  「我這人比較悲觀。」

  她輕描淡寫的口氣聽來簡直不像是在自述。

  但是她原本給人的印象就不像是個小學生……該怎麼說呢?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簡直跟那時大學剛畢業,對未來徬徨的我如出一轍。

  雖然想出於老師的身分給她建議,只是我也不愛強迫學生改變自己的個性。個性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隨著年歲增長會慢慢磨合的東西,沒必要揠苗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