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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章 一○二年 五月 Wo die schönen Trompeten blasen

3.2

本章節 8179 字
更新於: 2018-11-15
  「所以妳有任何線索嗎?關於鍾老師的任何事都好。」

  「沒有。」斬釘截鐵地答覆。

  「其他人呢?有沒有哪個學生最近被鍾老師罵了?」

  「不清楚。」

  「也對,畢竟妳根本沒朋友。」

  「對學生講這種話還算是老師嗎?」

  「妳也沒有把我當老師看待過吧!」

  杏霙想都沒想就點了頭,讓我有些受傷。

  「等等要上課了,我先去把昆蟲標本拿過來。」

  我從抽屜中取出標本室的鑰匙,離開教室前不忘回頭看一眼這女孩。

  發現同時也被她冰冷的視線盯著,我立刻把頭轉了回來。

  總覺得有股莫名的壓力襲上來。

  我走到標本室前,轉開了門鎖,一打開門就聞到福馬林的惡臭。

  現在標本大部分都是用酒精浸泡,但早期的標本還是使用劇毒的福馬林製成。

  雖然想要找看看味道是從哪一罐傳出來的,但眼看距離上課只剩幾分鐘,我很快的把堆在門口的昆蟲標本抱起,逃離標本室。要是不幸染上這味道可不是洗個澡就能擺脫的。

  現在的課綱也沒有必要用上這些標本,所以我也不用擔心被學校發現管理不周。

  當我回到教室時,杏霙看起來好像被我懷中抱著山高的標本嚇了一跳。

  「好多……」

  「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做的,昆蟲算是最好處理的,今天只是介紹而已,下次我們就會實際製作。」

  一個多月前解剖青蛙的悲慘回憶讓我現在對這些要碰屍體的課總是有些不安。再加上前陣子在小學生間很紅的甲蟲對戰遊戲更讓我對下禮拜的社課有不好的預感。

  「這些蟲都是老師養的嗎?」

  「野外能抓到的就盡量用抓的,比較特別的品種就只能用買的了。」

  「買來就是死的嗎?」

  「我盡量是買活著的啦……畢竟養牠們也挺有趣的。」

  「是嗎……」

  雖然是個不苟言笑的孩子,不過會問我這些問題就代表她對這些蟲子還是挺有興趣的。多虧她讓我暫時忘記鍾老師的事,專心在接下來的社團課上面。

  她大概不知道隨口問問的問題對激發教學熱忱有莫大的助益。

  我把這些標本傳到每一組桌上,祈禱這些烈士在下課時都能毫髮無傷的歸來。

  果然這些昆蟲標本能很輕易地抓住學生的注意力。

  整堂課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蟲子,完全不把在台上賣力講解的老師放在眼裡,讓我只能預設大家的耳朵都有好好在運作。

  下課時,已經有許多學生湊到我身邊詢問下禮拜標本製作的事。看來比起要見血的解剖青蛙,相對雅觀的昆蟲標本製作更得寵。

  如果明年這個社團還存在的話,就把解剖青蛙從課程中刪掉好了。要讓這些小毛頭動刀還太早了。

  在我如此盤算時,學生也逐漸散去,最後依然是杏霙留下來替我排桌椅、關窗。

  「如果你真的對鍾老師的事有興趣,可以去找吳崇恩、謝國偉和林宇宸問問看。」她將椅子一一推回桌下,一邊說道:「那些傢伙和鍾老師處得不太好。」

  杏霙說完後似乎鬆了口氣,看來已經把這句話憋在心中很久了。

  她提到的那三個名字都是六年四班的學生。

  「我不會真的問啦。要是被學生發現我在懷疑他們我就混不下去了。」

  「還是要我幫你問問?」

  腦中浮現這個不善言辭的小姑娘硬著頭皮質問人的樣子就覺得有趣。

  「笑什麼?」

  「沒、沒事……不用麻煩了。明天幫我跟班上說在原教室上課。」

  要是我老實告訴她一定會被那毒舌批得體無完膚。

  「你要到班上去?」

  「怎麼了嗎?」

  「不、沒事。那我走了。」

  她提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確定她走遠後,我將那三人的名字記在筆記本上。


  隔天的午餐會,葉老師果然向我問起調查進度。

  「這個嘛……六年四班好像有幾個學生跟鍾老師合不來的樣子。」

  沒想到陳老師搶先一步插話道:「是那個家境不錯的孩子對吧?叫做……」

  陳老師僵住了。

  「叫做什麼?」葉老師問道。但陳老師卻很苦惱的樣子,食指戳著自己的太陽穴轉。

  「這是在模仿一休和尚嗎?」

  顯然我們的小和尚沒有發揮出她的機智。

  「叫林宇宸吧?」

  聽見我的回答,陳老師立刻「對、對,就是這個名字」的指著我。

  「妳是聽誰說的?」

  「昨天聽葉老師提起這件事,當天我就打電話問呂老師她的班上有沒有什麼狀況了。」

  和我比起來,與我並肩而坐的這位女老師才是真正的偵探。

  「然後呂老師跟妳說是那個叫林宇宸的孩子幹的?太順利了吧!」葉老師笑道。

  「不是,呂老師跟班上說鍾老師現在在住院,結果聽見同學說出了『老師被林宇宸氣到病倒了』這樣的玩笑話。」

  聽起來只是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現在霸凌事件層出不窮,我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不會演變成霸凌吧?」

  「劉老師你想太多了,只要還沒打起架來就不用擔心啦。」

  「你到底是怎麼取得教職的……」

  「別說這個了,你不是六年四班的自然老師嗎?你應該知道吧,那個叫林宇宸的小鬼。看起來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這種事情怎麼看得出來?」

  正當我向葉老師抱怨時,陳老師又開口了:「那孩子沒什麼問題。倒是呂老師有提到另一個小朋友,個性有點孤僻,眼神看
起來也讓人不太舒服。」
  
  聽起來就像是在講自然研究社的某社員。

  「怎樣?有頭緒了吧,劉老師。」

  「另一個就別管了,妳確定那孩子是叫林宇宸嗎?」

  「是啊,老師應該有印象吧?」

  「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家境不錯也是偶然聽到其他學生在講才知道的。」我接著說。「比起這個,呂老師有提到其他人嗎?因為我聽說還有兩個學生也對鍾老師有所不滿的樣子。」

  我將筆記本翻到寫有三人名字的那一頁,攤在桌上給兩人看。

  「沒印象。」陳老師盯著那幾個名字良久,最後還是搖搖頭。

  「劉老師你是聽誰說的?」

  「六年四班的學生。」

  「這種事情跟學生講不好吧!學校不是要我們保密嗎?」陳老師捂起了張大的嘴。而葉老師則是帶著笑意聳了聳肩說道:「我昨天就跟他說過了。」

  「沒辦法,在那個學生面前什麼都瞞不住。」看準時機,我又推進話題:「雖然呂老師沒有提到,不過應該沒有比直接問學生更準確的。」

  「這麼說來嫌疑最大的就是這三個小鬼囉?」

  「也不盡然。你想想看距離六年級畢業只剩兩個月,如果真的是積怨已久又為什麼要挑這個不上不下的時間點犯案?明明就快畢業了,到時候如果真的想復仇也不遲啊。」

  「有時候劉老師的發言也有些恐怖呢。」

  面前的葉老師則是點頭如搗蒜地回應陳老師的評價。

  「反正我的意思是,我認為那學生應該只是一時衝動才這麼做。如果是預謀的話怎麼可能知道鍾老師會剛好經過那個樓梯,所以列出哪個學生和鍾老師有恩怨其實並沒有太大幫助。」

  假設鍾老師從位於四樓的六年四班教室走出來,她可以選擇先不走樓梯,走到相連的行政樓再下樓離開學校,或是直接走下四班教室旁的樓梯,到一樓時再走去大門所在的行政樓。

  後者的好處是可以穿越操場節省時間,但鍾老師沒有為了省這一點時間讓自己曬太陽的必要。
簡單來說鍾老師的路線是無法預測的。

  「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嗎?」

  「倒是有個很簡單的方法,只要問六年四班的學生誰那天放學後還留在學校就好了。」

  「我知道,這就是不在場證明吧!」

  陳老師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那時候不是離放學已經過一陣子了嗎?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要知道那時候還有誰留在學校事情就好辦了。」

  雖然我嘴上說得輕鬆,實際執行卻很困難。

  首先,要確認當時還留在學校的學生就是個問題。再來,也沒有方法保證學生所言屬實。依我們的身分,也不可能有辦法把每個學生找來問話。

  「我想找機會再問問那孩子吧。她每天都很晚才離開學校。」我說道。

  「結果最後你發現那孩子才是罪魁禍首就糗了。」

  「才沒這回事。」我心虛地反駁道。

  雖然杏霙有點特別,但也不是個會隨便替自己惹麻煩的人。

  至少我很肯定這一點。

  
  隔天的第一節課是六年四班的自然課,我正好撞見從教室走出來的呂老師。

  從她接下六年四班也才過一週左右,那個陽光大姊姊似乎已經被教室中的小惡魔們啃噬殆盡,被那掛著黯斑的失神雙眼盯著讓我打了個寒顫。

  「呂老師好。」

  這樣子讓人也不知道該從何問候起。

  「啊,劉老師。」

  雖然呂老師隱藏得很好,但從她的口氣中還是感覺得出來她心中有不少怨氣。

  原本以為我只是單純倒楣被當作出氣筒,很快我就理解自己也是難辭其咎。

  「前兩天陳老師打給我問起鍾老師的事,聽起來你們好像在玩偵探遊戲。」

  「也不是遊戲啦……」

  無視我的辯解,呂老師繼續說道:「我已經被學校找去談六年四班的狀況很多次了。現在我一點都不好奇推人的學生是誰,只希望鍾老師趕快回來。」

  「我印象中六年四班沒有會令人頭痛的學生呀。」

  「是沒有,只是同時要應付學校還要把鍾老師失蹤的消息壓下來已經夠累人了,班上又有些調皮的孩子。如果等等上課時你發現孩子們不守秩序請務必告訴我,但希望你不要主動提起鍾老師比較好。」呂老師以一種責備孩子似的口吻說道,即使我點頭稱是,她仍露出一臉不信任的樣子。

  「這是當然,不過這節課只是要大家檢討上次的回家作業,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

  就算有,事發已過了一週,有什麼異狀也早該察覺了。

  我推開教室門,班長邱炳力就喊道「起立。」伴隨著接下來的敬禮、坐下,我立刻注意到班上有一個空位。

  「今天是誰請假?」

  「是林宇宸。因為鍾老師住院了,那傢伙失去老師的關愛所以也病倒了。」搶在炳力之前回答的是吳崇恩。他個子不高,總是一臉鬼靈精地,看起來就像隻潑猴。

  全班哄堂大笑,連炳力也一邊笑一邊回道:「林宇宸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

  「沒事就好。那大家先拿出上禮拜發的練習卷吧,排長起來檢查,沒有寫的就自己站起來吧。」

  全班沒有人站起來。其實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就算有哪個懶惰蟲在上課前才想起來作業的事,只要找左鄰右舍抄一抄答案或是自己亂猜一通也能交差。

  讓我驚訝的是,不知何時,連宇宸的位子上都出現了上週的練習卷。

  「喂,宇宸不是沒來嗎?那份卷子是誰的?」

  我走到座位旁,拿起來一看上頭的確寫著林宇宸的名字。

  不同的是,一個答案也沒寫,反而像是被當作畫紙一樣畫了塗鴉。

  是一隻長相奇特的老鼠和貓,一鼠一貓手牽手地笑著,看起來十分詭異。

  「這是什麼?」

  聽見我的反應,全班又爆出笑聲。

  坐在宇宸旁邊的崇恩似乎等待這一刻很久了,立刻回道:「這是林宇宸替班上設計的吉祥物。」

  「什麼時候有班級吉祥物這種東西了?」

  「是上禮拜才決定的。我們看見林宇宸畫得這麼好,覺得不將它發揚光大不行,所以就當作吉祥物了。」崇恩帶著戲謔的口氣說。

  「有經過本人同意嗎?」

  「那傢伙把這東西晾在桌上不就是要大家欣賞嗎?我們只是助人圓夢而已。」

  崇恩狡辯道,而班上的笑聲又更加宏亮了。

  我將那份練習卷扔到回收桶,並警告他們不許再這麼做。

  看來我並不是杞人憂天,這個班上的確存在著足以讓呂老師頭疼的問題。

  但眼下這也不是我這個卑微的科任老師能解決的,只能希望這些小鬼不要玩得太過火。

  我走回講台上,開始在黑板上抄下練習卷的答案,耳邊不時傳來學生竊竊私語的聲音,聽來有些令人煩躁。

  「有問題就提出來吧,如果一題題檢討時間會不夠。」

  「老師。」舉手的是郭品芯,是一個戴著眼鏡給人一種認真乖巧印象的女孩。

  剛才的惡劣玩笑她是少數沒有參與在其中的人。

  「您知道鍾老師到底怎麼了嗎?」

  想不到這女孩才是最棘手的對象。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住院了。」

  「具體來說是因為什麼原因住院的呢?」

  「這、這我真的不清楚,畢竟我和鍾老師往來不多。」

  此時若是瞎掰一個理由反而有可能與其他老師的說法有出入,實際上我與鍾老師也的確不是很熟。再加上呂老師的警告,我覺得自己還是先盡量打馬虎眼,想辦法矇混過去。

  可能覺得從我這邊套不出什麼情報,品芯不再追問,反而是班長炳力又擅自把話題延續下去。

  「因為聽三年級的說老師好像是意外摔傷的。」

  「不、這我完全沒聽說過。」

  「整個三年級都在傳老師是被人推下去的,到現在都還沒有抓到犯人。」

  好希望能立刻讓這群死小孩閉嘴。另一方面我也對學校隱瞞消息的能力感到絕望。

  雖然這或許不能怪到學校上,本來就不能對小孩子的口風有所寄望。

  「沒有這種事。這只是個不實的傳言而已,鍾老師現在在醫院裡靜養,相信不久就能回來了。」

  「但如果老師真的是被推下去的話,林語……」

  「老師,我有問題。」

  不只話被打斷的炳力回頭看,班上其他人也回頭望去最後一排角落的位子。

  據我所知那女孩是絕對不會在公眾場合開口的,結果現在卻以我從未聽過的音量發問。

  「A卷的第二十七題,看不懂。」接著杏霙又將舉起的手放下,把視線放回藏在抽屜中的小說。

  「啊,光合作用嘛……的確這樣問是有點超出範圍了,可能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解釋清楚。」

  在心中暗自感謝那個上課偷看小說的女孩,我順勢將焦點丟回練習卷上,在剩下的二十分鐘不再讓這些小鬼有機可乘,問起鍾老師的事。

  下課鐘一響,我飛也似地逃離六年四班,平常我會留下來和學生閒聊幾句,不過深知自己口風不緊的我如今一刻也不想久留。

  不顧自己年近三十,我像個小學生一樣快速奔下樓梯。

  我的教室在二樓,也因此必然會經過鍾老師摔落的二樓樓梯。

  血跡當然已經擦掉了,要是被學生發現樓梯間留了一灘血任誰都會感到恐慌。

  但鍾老師是從樓上摔落的,如果依噴濺型態來看的話,血液應該會依出血點為中心採放射狀,不容易清理透徹,因此地上若是殘有血跡也不是不可能。

  我正是抱持著這小小的希望,緊盯著地板搜索。

  果然在角落處發現了一個血點。

  那是一滴挺大的血點,目測直徑約兩公分,沒有被人發現算是奇蹟。或許經過的學生注意到了,只是將它當作顏料不以為意,畢竟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曉得曾有一位老師倒在這裡。

  「你在幹麼?」

  我回頭看,發現杏霙一臉狐疑地瞪著我。

  「沒什麼……剛剛真是謝了。」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小聲地回道,但語氣平穩也不像是感到不好意思的樣子。

  「說起來,那天放學時有誰留下來妳知道嗎?」

  「我不知道。那天我很早就離開學校了。」

  「為什麼?妳不是挺常泡在圖書館的?」

  「因為剛好看到林宇宸那傢伙在圖書館,所以我就走了。」

  我知道杏霙並不是針對宇宸,看到認識的人就會溜走是這女孩的習慣。只是剛才在班上崇恩他們的舉動還是令我很在意。

  「宇宸是不是和誰有什麼過節啊?」

  「我不知道。」

  「連妳這種個性在班上都還能活得好好的,宇宸那孩子看起來也不像有什麼問題呀。」

  「真失禮,我這是與世無爭。」她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對我的挖苦不屑一顧。

  「你這樣子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了又會被問東問西的,到時我就幫不了你了。」

  她像個小大人一樣丟下這句話後走下樓梯,留下一臉茫然的我。

  回過神來已屆下節上課時間,我只好帶著混亂的思緒往樓上走去。


  直到中午,我都沒能將整起事件理出個頭緒。

  今天葉老師和陳老師下午第一節都有課,所以我獨自一人坐在教室吃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國民便當,看著便當盒上的圖樣,思索著四民的意義,作為士農工商之首的老師,我很明顯不夠資格。

  電台播放的不知名古典樂對我的思考迴路沒有任何幫助,反而讓我有些分神。當我伸手想關掉收音機時,「叩、叩」的敲門聲打斷了整個旋律。

  「請進。」我喊道,同時收起原本窩囊的樣子。

  「劉老師好。」

  是林宇宸。

  還沒等我開口,這孩子就自行解釋道:「因為覺得身體好多了,所以我就來學校了。」

  「喂,不要逞強啊。生病了就該好好待在家裡。」

  而且學校也不是個那麼值得來的地方。當然身為老師的我不可以把心底話講出來。

  「已經沒事了。我來是想向您借練習卷的答案。」

  明明隨便找個同學借答案就行,但這孩子卻特地跑來我這邊要答案。

  一想到今早吳崇恩那一夥人的行為,內心就有點感到不平。

  「怎麼了嗎?老師。」

  「啊、宇宸是不是剪頭髮了?」

  「是這樣沒錯,這樣也比較清爽。」

  「是啊,畢竟天氣越來越熱了。」

  雖然我的教室內有開空調,只是這孩子穿著外套又揹著書包,早就汗流浹背。

  「還沒跟呂老師說一聲,就直接過來我這嗎?想不到有人這麼重視我的課,哈哈哈。」我開玩笑地說道,但宇宸卻帶著有些許意外的神情開口問道:

  「鍾老師還沒有回來嗎?」

  這些孩子究竟是有多掛念他們的班導師啊!

  「我聽三年級的男生說鍾老師好像出了意外。」

  看來這件事即使是被班上排擠的孩子也知情了。

  正當我想否決這個沒有任何不實的謠言時,突然感到事有蹊蹺。

  「為什麼會知道目擊事件的那孩子是『男生』?除了教務處的老師應該沒有人知道目擊者的身分才是。」

  林宇宸聽見我這麼說睜大了雙眼,但很快地回道:「原來是男生嗎?其實我原本是指跟我們提起這件事的人是個三年級的男生。」

  「呃、嗯,對不起……」

  我支支吾吾地向這個比我小快二十歲的孩子道歉。

  無形間被推理小說影響的我竟然以為能夠用話術找出真正的犯人,不只將情報洩漏出去還懷疑這麼善解人意的孩子,真是教師失格。

  「沒關係啦,因為老師也在調查鍾老師的意外吧?我和大家都很希望能盡快搞清楚事情經過。」

  「這麼說來,宇宸在案發當天去了圖書館對吧?在那之前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嗎?」

  「我不知道耶。因為聽說圖書館進了一批新書,為了怕被人早一步借走所以我一下課就衝過去了。」

  這倒是和杏霙的說法完全吻合。雖然我不認為那些書在這個世代的孩子眼中會有多大的吸引力導致需要用搶的。

  「是哪些書啊?我前幾週才捐給學校一批。」

  說捐書是美化過的說法,實際上我是把家裡擺不下的書丟給學校圖書館。

  「種類還滿多的,主要是對推理小說有興趣。」

  發現同好出現,我立刻振作起精神。

  「那我下次先把這些書留給宇宸吧,等看完再捐出去也不遲。」

  「這樣好嗎?龔杏霙好像也滿期待老師的那些書。」

  「那個住在圖書館的傢伙有的是機會。宇宸每天是由爸媽接送吧?這樣留在圖書館的機會應該不多。」

  「如果龔杏霙聽到老師這麼說會很難過吧?她好像很崇拜老師您。」

  放屁。我差點脫口而出。

  「因為宇宸比較乖。」

  我實在不知道稱讚六年級的孩子乖巧還有沒有作用,只是將宇宸和杏霙相比,這句話一點也不顯得客套。

  「謝謝老師。」宇宸向我深深鞠躬,由於鞠躬這個技能在這些小毛頭中幾乎已經失傳,我有些害臊地搔了搔頭。

  即便在離開教室時,宇宸都輕輕地將門關上,不製造任何一點聲響。

  實在無法想像這孩子會被捲入鍾老師的意外中。

  更讓我無法想像的是,如此彬彬有禮的孩子竟然常常受到老師責罵還被同學欺負。

  從這孩子的口氣聽來,也不像是對任何人有不滿。這樣的模範學生真的會是犯下這起案件的兇手嗎?

  站在理性面思考,林宇宸的嫌疑尚不能排除;感性面則是令人無法懷疑這樣的好孩子。

  雖然說陽光下必有陰影,但本身就像太陽一樣發光的孩子又怎麼會有讓陰影趁虛而入的空間呢?

  我是個和熱血教師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現在卻覺得自己不採取行動不行,但霸凌事件也不是我一己之力所能阻止的。

  宇宸的父母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學校受到委屈,一定也不能嚥下這口氣。但這孩子卻選擇獨自默默承受,不想給其他人添麻煩。

  這樣的情緒早晚會失控的。這一點我相當清楚。

  下午,沒有排課的我信步走進圖書館。

  打發時間的同時可以順便看看我捐出來的書銷量如何。

  果然在新書架上已經多了幾個空位,我立刻認出那一本以警察為主角的回憶錄式小說被借走了。

  偶爾我會偷偷把自己喜歡的書一起捐出來,如果看見學生借走它就會讓我感到異常興奮。就好像是遇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一樣,若是哪天能和那孩子一起討論書中的情節就再好不過了。

  「大姊,這些書還合學生的口味嗎?」

  坐在櫃檯前的中年婦人聳了聳肩,回道:「每次來借書的人就固定是那幾個孩子,我也不知道他們評價如何。」

  實際上我的問題是想詢問圖書館員自己的意見,因為我總是不顧書中內容就將它們捐給學校,原以為她多少會檢查一下內容,看來純粹是我多心了。

  「不過劉老師你來的正好,可以幫我轉交借書證給這孩子嗎?她好像是你任課班的學生。」

  她挪動自己肥胖的身軀,從桌上的一個小置物籃取出一張借書證遞給我。

  我沒有多想就接過了借書證,然而看見上面的名字讓一陣寒意自我頸後竄起。

  「拜託你了,劉老師。沒有借書證那孩子也會很苦惱的。」

  大姊的聲音在我內心驀然掀起陣陣漣漪。

(試閱至此結束,感謝您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