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的代價（4）

    在被遺忘的現場，生命仍與死亡進行懸殊的拚搏。

    「亞里德哥，請你一定要治好她，治好尤莉迪絲！」卡倫激動地紅了眼眶，一心一意試圖取回懷中少女被掠奪的生命。

    亞里德臉色鐵青，正猶豫該怎麼解釋，只見尤莉迪絲氣若游絲地輕聲說：「……我要死了吧？」

    「才不會！」卡倫大聲喝止尤莉迪絲繼續說下去，眼淚不爭氣地自眼眶棄守。「一定……一定有辦法的！你安靜休息，不要再說話了！亞里德哥！」

    「……總之先想辦法止血。」即使知道沒有意義也不可能選擇坐以待斃，這其中肯定有著存在於意義之上的事物。亞里德強作鎮定，放棄去做結論，打算按部就班把能做的就做到最好。他小心翼翼拿捏魔力的強度，打算用不過份消耗對方體力的情況下完成外傷部分的止血。

    圍繞淡淡白光的左手湊上尤莉迪絲微弱起伏的胸口傷處，將生命的能量盡可能緩慢溫和地灌注。可就像已經洩氣了皮囊，再怎麼往裡頭倒入清水結果也徒勞般一一流逝。

    只是延緩結局的來臨罷了。或許在場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人說破這點。

    幾乎要閉上的眼睛頑強地抗拒襲來的睡意，尤莉迪絲唇邊浮起一絲笑意，低低道：「表情難看死了，這……這可不像你啊……卡倫。」

    說道這，一口氣上不來，又咳了兩聲，嘴角沾染著動魄驚心的血沫。

    「……我生來就這副表情，你意見不要這麼多行嗎？還有心情開玩笑，就說明你身體狀況還行，對不對？」

    打破他的期待，尤莉迪絲虛弱地搖搖頭，並將目光看向神情凝重不發一語施展治療的亞里德：「亞……亞里德哥……停手吧……都明白的……不是……嗎？」

    相較亞里德的默然無以應，卡倫還是強打起精神打破沉默：「這點傷勢，我和亞里德哥一定會想辦法治好的，不准你輕言放棄，你不要擅自悲觀起來做出結論。這才不像你吧。」

    明明是笨拙的謊言，尤莉迪絲卻感覺發冷的身軀裡湧現一絲溫暖。

    「在這最後……」

    「才不是什麼最後。」強硬打斷，有著絕不讓步的底線。

    「和我……說說話吧。」

     卡倫的視線不斷在尤莉迪絲的容顏還有胸中那致命傷處間來回遊移。目光搖曳閃爍的他又看向臉色難看不發一語的亞里德。回應卡倫近乎哀求的視線，亞里德苦澀地低聲應道：「卡倫，你就陪尤莉迪絲說說話吧。陪在她身邊。」

    言盡於此，剩下的不該說出口。勉強接受自己現在還能做的事幾乎半點不剩的事實，卡倫先是緊咬下唇，用力到都滲出血來，用這痛楚壓抑住幾乎要潰堤的情緒，強裝開朗有精神地回道：「當然沒問題……當然沒問題啊。我和你有說不清道不完的話可以講，所以……你可得給我好起來……」

    尤莉迪絲憐惜地看著強人所難的少年，垂在地面的手臂微微動作。這幾乎耗盡了她僅剩的氣力，她還是這麼做了，失去血色發白的玉指輕輕撫過卡倫的臉頰。

    「和你──還有大家在一起……相處遊玩的日子，是我最珍貴的寶物。」

    在這所剩不多的時間裡，少女向少年說出毫無虛假的話語。少年聽了，將她輕摸自己臉頰的手同樣用一隻手牢牢握住。

    「這是當然的，因為這同樣是我的寶物。所以說我……」顫抖的話語因為哽咽而打住，豆大淚珠無法抑制地滾落，沾濕漸漸失去體溫發軟的手。

    溫熱的眼淚讓尤莉迪絲短暫找回了知覺，耳邊聽著卡倫語帶顫抖的話語，她吃力地抬起頭，仰望蒼穹。

    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無垠的黑暗。等到破曉，光明重新沐浴在這片大地，屆時，就能夠驅趕這片令人感受不到未來的黑暗了吧。只可惜，自己看不到那副美麗的景象了。

    「……太多事情一時說不清了。就拿……就拿我們那一次擅闖森林那次……我記得好清楚。你嚷著遠征，大夥興沖沖地展開了有趣的冒險……真讓人懷念……」

    認真傾聽的卡倫腦海很自然地浮現了同樣的景象。四男二女的陣容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雀躍有活力的神情。

    「明明只是簡單的……小鬼嬉鬧那樣的遊戲，卻意外碰上了大危機……可怕的巨狼襲擊了大家……你們……你們站到了前面，與之對抗起來……我記得……我記得好清楚……」

    一行人遭遇了真正的意義上的冒險，一個不留神都可能因而失去性命的極大危險。

    「大家總算度過了危機……還以此為契機，得知了村子的大秘密……真的……好不可思議的際遇。就像是昨天才發生那樣……」

    講完這段話後，尤莉迪絲忽然停下話，瞳孔中的光芒也旋即黯淡下來，眼皮緩緩垂下就要蓋上。見狀的卡倫立刻捏了捏尤莉迪絲的肩膀，搖晃她的身體並介入她的獨白：「尤莉迪絲，求求你……睜開眼睛，繼續看著我！」

    「……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點唷。我……差點睡著了……好睏……好睏喔，卡倫……」雖然醒轉，不過少女的全身急遽地失去力氣，變得異常柔軟而沉重。

    兩人所處的草地已經被整個染紅，碧綠色的長草改變了它的顏色。難以想像人可以流出如此之多的鮮血。

    卡倫捏緊少女放在自己臉上那冰冷的手，將之勉力拉扯不落入黑暗的深淵。

    「不要死……算我求你了，尤莉迪絲。不要死，和我一起活下去。這個世界這麼大，我們明明都還沒好好逛過……明明都……」

    輕輕回握對方的手，露出淺淺的微笑。接著，尤莉迪絲轉換了談話的內容。

    「……你會向我告白，我真的很驚訝……同時也很高興。我現在……就給你答覆……讓你等這麼久，對不起喔……」

    「……為什麼……為什麼要選在現在？這樣我不是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嗎？」卡倫的聲音在顫抖，臉上掛著難看的笑。

    「因為是最後了嘛……」

    「說了不會是最──」卡倫慌亂地打算制止尤莉迪絲的話語。他不承認這就是最後，說什麼都不行。

    「我喜歡你。」

    「──」

    就讓自己任性那麼一次吧。傾訴自己的心情，就在此時此刻此地，這個當下這個瞬間，回應自己以及對方的感情。於是，少女也打斷了對方，表現出非得現在說出口的強烈意志。

    本來打算說的話，全被少女這一句話給堵住了。卡倫就這樣愣愣地望著少女的眼睛。

    看著對方的臉，直視對方流淚的眼睛，本來不太明白的感情，若是現在的話可以堅定地告訴自己以及對方──答案，就近在咫尺。萊奇之前所說的青鳥的故事，如今的自己完全明白了。

    「……我喜歡你喔，卡倫。謝謝你……喜歡我這麼久……」

    「你……你……我……」卡倫完全說不出話，只能更用力地握緊尤莉迪絲的手，握得很緊很緊。不過如今的尤莉迪絲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

    我啊……是無法和你攜手走到世界與時間的盡頭的。明明不應該說的，明明不該告訴你這份沉重、沒有結果的感情的……

    「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在這個瞬間，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喂……尤莉迪絲……尤莉迪絲！」

    這一次，眼皮真的完全蓋上。知覺之後，視覺也消逝了。

    少年似乎在耳邊吶喊，彷彿在激動地說著什麼。然而那聲音已經傳遞不到少女耳裡。

    「睜開眼睛，不要就這麼睡著了啊！和我……一起活下去啊！」

    「對不……起……」不見任何星辰的黑暗，這時閃過了燦爛流星──從少女自己的眼角。

    ……對不起讓你在這個瞬間，成為了全世界最不幸的男人。

    「啊……啊……」

    流星劃過天際，消逝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村人們雙手摀住嘴，無法置信少女的離去。

    亞里德槁木死灰般垂下施展治癒術的手。

    莉蒂雅癱軟不遠之處，泣不成聲。

    萊奇帶著前所未見的難看錶情很慢很慢地走近。

    而卡倫只是不斷地呼喚著尤莉迪絲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少年無論怎麼搖晃怎麼叫嚷，都喚不醒沉睡的少女。

    懷中的少女永遠不會睜開眼睛，不會再對自己說話了，自己再也無法和她說話了。意識到層層堆疊的殘酷現實，卡倫的心靈隨之崩坍、壞掉了。

    「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了許久都沒有止歇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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