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的代價（3）

    與一部分的村人成功抵達第一座標後，再一次折返回來。務必要拯救更多的人──秉持這一份信念，卡倫重新回到了被聖輝騎士團包圍的現場，狀況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聖輝騎士團幾乎遭到覆滅，而這僅僅出自一人之手。全身包覆在不摻雜任何雜色的漆黑甲冑，手握因為沾染血汙失去了光澤的長劍……無論怎麼看都絕非善類的存在，與所有人隔著一段距離遙遙對峙。

    敏銳地察覺氣氛異樣緊繃，萊奇與卡倫決定先伏在樹林內按兵不動，多觀望情況的變化。在側耳聆聽眾人的談話後，斷斷續續拼湊出了事情的始末。

    魔王的遺產，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形式破除了封印，寄宿到人的身上。而這個宿主……他的名字是──

    正猶豫著是否該步入人群，意外接二連三的發生。殘存的聖輝騎士挾持人質進行了要脅。就在眾人認為，事情會在亞里德讓出馬匹的情況下有驚無險收場之際，一切都毀於一旦。

    邪惡的獠牙對準了不該指向的人，是非曲直的界線就此完全逾越。卡倫思緒還來不及梳理完畢，身體就已經先行動了。他撥開遮掩的林葉，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喝止，用上生平所能使勁地奔跑。

    「住手──！」

    但根本不可能趕得上，一切就在他眼皮底下發生了。

    尤莉迪絲第一時間沒能理解自己迎來了什麼樣的命運，在眩目的白光消逝後，正打算輕啟雙唇，卻沒來由地覺得喉頭湧上一股無法形容的甘甜。所有話語都被蓋過，她無力阻止鮮血從努力緊閉的嘴角潰堤而出，只能茫然若失地緩緩將視線移往下方──看著埋在自己胸口的冰冷長劍在完成殘酷的使命後，迅速收回的光景。

    慢了一拍，那個位置湧現出大量鮮血。

    無法繼續維持站姿，尤莉迪絲……以及她身後的聖輝騎士幾乎同一時間緩緩軟倒，如同凋零的玫瑰。冰冷又炙熱的疼痛眨眼間擴散開來，一不留神便忘記呼吸──尤莉迪絲的意識在剎那間溜出自己掌控，滑落靜謐而深邃的黑。

    「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果然喜歡賽亞呀。」

    「討厭啦……我現在臉肯定紅得要死！幹嘛要我親自講出來嘛！」

    「畢竟看著你們倆溫吞的進展，實在讓我忍不住捉急。不過有進展了吧？就在我們出發前。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情對吧？」

    「嗚……」

    「果然嘛。」

    「……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不過我覺得，我們又更接近了一點點。」

    「那就再好不過囉。應該能確定互相都有那個意思了吧？恭喜你呀，莉蒂雅。」

    「嗚……真想挖個洞把自己藏進去。」

    「如果將來與你攜手相伴的人是賽亞那小子，八成沒有問題了。他雖然看起來有點像長不大的小孩，心思其實還是多少有成熟的一面，我們村子裡面年齡相仿的人之中，夢想放眼在外面世界的可不多呢。」

    「對於賽亞，你評價意外不低耶。明明平日最常吐槽奚落他的就是尤莉迪絲你呢。」

    「嗯……該怎麼說呢？他呀，在我眼裡是重要的朋友外，也像個弟弟。」

    「弟弟？」

    「是呀，弟弟。不知不覺間，可能就對他寄予高期待，希望他做得更好更出色。我是家中的獨生女，一直很羨慕有兄弟姊妹的家庭。在我眼裡，賽亞像是個古靈精怪的弟弟，你呢則像是不夠成熟的妹妹。」

    「咦，連我也有份？而且還是妹妹？明明我還比尤莉迪絲早出生兩個月？」

    「唉呀，計較這一點呀？不然換個說法：讓人無法放心的笨姐姐。」

    「……還、還是妹妹吧。」

    「這才對嘛。」

    「先、先不管什麼弟弟妹妹了啦，我可沒有忘記喔。尤莉迪絲你可是答應我，也會公布自己喜歡的人是誰的，可不許賴皮。」

    「嘖，沒矇混過去嗎？」

    喜歡誰……是嗎？怎麼現在沒來由地回想起明明並沒有多久，卻又顯得遙遠的日子。又轉而回想起那個男孩，是他第一次讓自己心頭發熱。明明自己起初只把他當成不按理出牌的有趣弟弟，沒想到這樣的他竟然有一天突然告白，令自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當然，這般毫無章法與氣氛的告白自然是直接拒絕了。但是他的氣餒只維持一下子便迅速振作，宣告不再只當弟弟，並且總有一天會讓這份關係變成兩情相悅。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這就是我和你之間的勝負！」

    「那個……好吧。那我們拭目以待囉。」

    那一個不再能視作弟弟簡單看待的男孩，他的名字是──

    「啊──！走開！」撕心裂肺的痛吼將所有人從凍結了的時間中解放。回過神來，樹林小丘隆起的上方處跑下來的卡倫無視周遭其餘狀況，逕自衝到了眾人目光的中心，以雙臂抱住倒臥在血泊中的少女。

    「尤莉迪絲！尤莉迪絲！拜託你睜開眼睛，尤莉迪絲！」

    在耳邊心急如焚呼喚的男聲喚醒了她。

    尤莉迪絲勉力睜開本已閉上的雙眼，在看清是誰將自己擁入懷中後，極其虛弱地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容。

    真是夠了，想什麼來什麼，神明對我也太好了吧。被擁入懷中這種讓人心跳加速的事情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隨著嘴角牽動，更多的生命泉源順著臉頰的弧度流入地面，紅色的液體浸入黃黑色的土壤蔓延開來，直到目不能視。

    「尤莉迪絲！啊──！啊──！」

    除了對方的名字能確實無誤唸出外，任何字句都無法完整組織起來。卡倫情緒慌亂而激動，笨拙地用手使勁按壓著少女受創的胸口，隔著布料與肌膚感受那不規律的心跳。

    無視人們的意願，溫熱的鮮血從冀圖止血的指縫間溜走，尤莉迪絲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對於這失控的場面，他扯開喉嚨嘶聲呼喊：「誰！誰來止住血！天啊！不要再流了！不要再流了！亞里德哥！」

    無須卡倫點名，亞里德已經身形踉蹌地竭其所能快步往這移動。內心的驚慌與震撼，再加上根本還沒復原的外傷和積累的疲勞，明明並沒有多遠的距離，在這當下卻像是被惡意拉長了數倍。

    最終他仍抵達了少女倒臥的地點，蹲下了身，沉著臉審視尤莉迪絲的傷勢。飽含惡意的刺擊傷及了內臟，造成了大量失血，情況簡直無法正視。亞里德臉色與卡倫同樣蒼白難看，因為尤莉迪絲的傷勢糟糕到他難以向旁人平靜解釋，甚至無法違心說謊。

    透體而過的腥紅穿刺，造成大量失血且難以止住外，身體的內臟也遭到了永久性的破壞。這一劍絲毫沒有躊躇，灌注了無盡殺戮意志。其力量之暴戾，足以輕易使尤莉迪絲身後本該是真正目標的騎士身上鑿出象徵死亡的血之深淵。在其身前、首當其衝的尤莉迪絲所受的傷勢只會更嚴重不會更輕。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但被魔王腐化心靈的賽亞，渾然不顧尤莉迪絲的性命安危，想都沒想就一併祭出泯滅人性的一擊。

    就因為目標身前，尤莉迪絲不幸地待在那個位置。僅因為這個原因，不幸同時降臨在她身上。

    驚懼交加的亞里德一度將目光看向能毫無顧忌就這樣殘忍傷害自己親友的存在。被漆黑甲冑層層包覆的他已然看不出原來的面貌，本應存有的人性也被這片黑暗吞噬殆盡，一點也不剩。

    這是他跨過身而為人的界線的關鍵一步，從此再也難以挽回。他摧毀了相信他的人的信任，也粉碎了長年建立在人心中的善良形象。

    他，成了真正的魔王。

    正如同要二度確立這不可動搖的絕望，魔王的注意力早已從尤莉迪絲及其身後瀕死的騎士身上移開，轉而投注在最後一名聖輝騎士上面，絲毫不想「浪費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騎士頹然跪在原地完全放棄了抵抗與逃亡，眼神混亂迷離，嘴邊掛著呆滯的笑容並發出平板毫無生氣的乾笑聲。他已經徹底發瘋了，唯有墮入瘋狂的世界，才能讓他的心靈受到最起碼的保護，短暫地遺忘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懼。

    而魔王，在面甲底下開心地笑著。

    他逕自走了過去。哪怕一眼也好，自攻擊發出後一次都沒有將目光望向浴血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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