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偷跑與帕尼爺爺
本章節 5438 字
更新於: 2024-09-22
不知何時，生命中除了自身被賦予的使命之外，竟有了其他不想失去的事物，她摀住小腹，想著中午吞下的紙條是否已完全消化，回憶起紙條上潦草的文字珀婭便感到胃疼。
『流星雨』
在房間旁獨立的盥洗室打開了水龍頭，珀婭在競技結束後就馬上進浴室洗澡，她修長的手指摸著脖子上的項圈，下定了決心。
「希爾，我忘了拿褲子！」
「珀婭就是珀婭，最會忘東忘西。」從小和珀婭一起長大的希爾見怪不怪，女孩一邊數落，卻還是從衣櫃抓出珀婭的私服睡褲走進盥洗室。
奇怪的是，希爾並沒有馬上走回來。
「喬伊，我忘了拿內褲！」盥洗室又傳來了珀婭的聲音。
「咦？」喬伊正在疑惑希爾在裡面做什麼，不禁覺得滿頭問號，卻還是依著珀婭的意思打開衣櫃的下層抽屜問道，有點害羞地挑選。「要拿哪一件哇？粉色的？還是淺藍色的？」
「哪一件都可以！」珀婭的嗓音帶有浴室的回聲，喬伊只好閉眼隨便抓了一件白色內褲就將門推開一個小縫。
首先看到的是，她們刷牙洗臉的洗手台，右手邊有扇霧色的門，進去就是洗澡的地方，有浴缸和淋浴的空間，喬伊狐疑地把內褲遞進去，從門縫突然伸出珀婭的手，但抓住的不是內褲而是喬伊的手腕，喬伊被拽了進去，即刻浴室的門就關上，只剩內褲孤零零遺留在門外的地磚上。
珀婭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她藉由外部情報得知，浴室是唯一沒有裝監視的地方，為避免監聽，珀婭轉將蓮蓬頭的水轉到最大，她還打開了浴缸的按摩模式，冰冷的機械音與花灑的聲音迴盪在她們所在的浴室，珀婭試圖用這些聲音蓋住她們的說話聲。
喬伊很驚訝，因為珀婭的衣服還完好穿在身上，此刻她坐在浴缸邊緣，一旁的希爾則是盤坐在地板，臉上也是寫滿問號、正鼓著臉頰生悶氣，而珀婭正對著兩人微笑，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喬伊只好一愣一愣的也環膝坐下。
為了將水的聲音調節到最大，冷水的水量比熱水大，因此希爾和喬伊全身都被冷水淋成落湯雞，三個人都不免被冷水淋濕，衣服全都變得半透明而緊貼酮體，本該覺得寒冷，但身子卻因為古怪的情緒反應而體溫飆升。
好像在偷偷摸摸做什麼事的感覺。
珀婭說得極小聲，幾乎要輔助唇語才能懂。
「今晚，我們三個人逃出去，去看流星雨吧。」
浴室的水聲川流不息沖刷著磁磚地板，冰涼的水流過腳部使少女們汗毛直豎，如涓流慢慢湧進排水孔，希爾和喬伊凝視著水流，直到水流向她們看不見的所在。
有些事物明明就在身邊，但肉眼卻不可見，比如結構繁瑣的排水系統就潛藏在宿舍的牆壁下，終日相伴卻從未見過。
希爾和喬伊半張著嘴，她們正目光驚恐地看向坐在浴缸上同樣淋濕的珀婭。
彷彿完全聽不懂珀婭在說什麼。
逃？
逃出在這裡可是禁忌中的禁忌。
「放心，今晚有斷電檢查，如果我們出去再回來，沒有人會懷疑的。」珀婭將濕透棕色髮絲用手攏成一束撥到腦後，她的話說的極輕，語氣卻胸有成竹，強勁有力。
斷電檢查，是指整座研究中心的斷電維修，每次一小時，次次都在半夜，兩個月左右進行一次。
「是今天中午吃飯，新聞報導的『愛克羅流星雨』嗎？」喬伊問道，當時她雖然沒在學生餐廳，但事後有瀏覽文字新聞。
珀婭手撐著下巴，笑著點點頭。
「看流星雨在房間看就好啦，幹什麼要逃出去？」希爾滿臉不解，這個行動太過突兀，過多的風險和沒有必要。
「妳們沒聽過愛克羅的傳說嗎？」珀婭恬靜的笑，眼眸明亮而深邃，富有磁性的女聲敘述著傳說，還未成熟的聲線有零星青澀的氣息。「在寬闊的夜空下，向愛克羅流星雨許願，任何願望都能實現，不覺得很浪漫嗎？」
「沒想到妳居然會信這種傳說......」希爾扁著嘴埋怨。
「妳不是很喜歡占星，我以為妳會喜歡。」珀婭瞇起眼，像是摸透希爾心思般輕笑。
「反正妳這個人就是不聽勸。」與珀婭結識最久的希爾埋怨，不過銀髮少女還是有謹慎注意音量。「妳喜歡，自己去就好了呀？幹嘛拖上我倆。」不想淋水的希爾把眼神瞥向蓮蓬頭，恨不得能立刻把開關關掉。
「我一個人辦不到，需要希爾的開鎖技術嘛！」珀婭賊兮兮地笑。「會自動上鎖的窗戶，妳可以幫我開嗎？我們希爾手最巧了吧？」
希爾張大嘴顯得有些氣憤。「妳又擅自把我加入計畫裡了！」
珀婭趕忙焦急對希爾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她很清楚朋友的多才多藝，其中一個就是沉迷怪盜影集男主角時，無師自通的開鎖術。
「只有妳能幫我。」珀婭的眉毛往兩邊下垂微笑，壓低的嗓子讓人有種啞掉的錯覺，夾帶蓮蓬頭的水聲像極了哭腔。
還有珀婭再明白也不過，她的死黨鐵定會幫她。
希爾見到這樣央求的珀婭不住咋舌。
「我保留態度喔！」已經心軟的希爾死鴨子嘴硬，忿忿轉過了頭。
「可項圈怎麼辦？」一旁沉默的文靜少女突然出聲，喬伊抓著頸上的黑項圈。「就算斷電，警備系統也不可能斷，我們的位置一旦曝露，就會被機器人們給抓回去的。」翹起的橘馬尾被水弄直，多了一份成熟。
希爾換了一個坐姿，她的短褲近乎全濕，黏在身體上很不舒服，不過最不舒服的莫過於伴著她長大的黑色項圈，她明白喬伊說的話。
一旦被抓到，懲罰是很恐怖的。
雖然喬伊和希爾沒有親眼見證過，但脖子上的束縛感總隨時傳遞戰慄的警告，提醒她們安穩地待在籠中。
『不作他想，就能好好生活。』
「警備系統今晚會斷。」
珀婭突兀地說。
這已經遠遠超出一名學生能說出的話。
「我和妳們保證。」
希爾紫色的瞳眸和喬伊的藍色眼瞳，一齊緊縮。
為何珀婭能說的那麼有自信？
「妳們相信我。」
「妳......妳怎麼知道的？」希爾問的有點結巴。
「我是偷聽老師們說的。」珀婭棕色的眼睛明顯閃躲希爾質問的視線，不會說謊是珀婭的其中一個壞毛病。
到底是我們認識的珀婭，還是不認識的珀婭呢？
希爾和喬伊同時產生這個疑問。
「那個，妳們知道有種詞彙叫做『翹課』嗎？我看戲劇社的舊報紙知道的，我就是想要叛逆一次啦，啊哈哈，還有妳們不覺得愛克羅傳說很浪漫嗎？」
混亂的漩渦浮現在珀婭的眼睛，看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仍然沒有放棄說服友人。
就算有所狐疑，但最終還是被眼前這個冒冒失失、費盡心力說服自己的女孩子所打動。
珀婭，果然還是她們那個笨拙的珀婭。
也許相信，靠的不是明確的理由，而是默契與直覺。
「我們答應啦，真是的......」
希爾和喬伊幾乎同時妥協珀婭的任性。
「哇！太好了！」珀婭開心不已，希爾則是像屁股著火似地彈起去關蓮蓬頭的冷水，喬伊也是十萬火急地正要開門離開浴室。
她們的臉上都浮現相同的表情。
『已經談完了吧，媽呀，快冷死我了。』
怎知珀婭表情陰險地同時拽住兩人的手腕。
「妳們全身濕出去也太不自然了吧......」
房間裡的監控可是正常運行中，喬伊和希爾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臉色發青。
「妳們，一起洗了吧？給我把衣服脫掉！」珀婭眼睛發光，爪子就先襲向希爾的胸口，欲拉開她戰鬥服胸前的拉鍊，希爾急忙摁住珀婭作亂的手試圖掙扎。
「哇啊啊啊！珀婭是變態！我才不和人光溜溜地洗澡，人家辦不到哇啊！」平常作風大膽卻總在奇怪的地方感到害羞的希爾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她眼眶含淚向一旁的夥伴喬伊求助。
怎知，喬伊一臉淡漠，眼神冰冷地站在離希爾半尺外。
少女緊盯希爾豐滿的胸部，語氣決絕，完全不打算幫忙。
「我討厭，大胸。」
遭到摯友背叛的希爾哭了出來，逃不過一起洗澡的命運，她對於無法抗拒的情形絕望大喊。
「我討厭妳們！ 」
天色漸暗，眾人繁忙的寧靜夜晚正式拉開了帷幕──
比如在機房，用完晚飯後，工作人員就開始進行千篇一律的檢查作業，開始為之後的大型斷電檢查做準備。
帕尼老爺爺身在研究中心的主機房，正用方言腔調的粗曠語氣指揮著部下工作。
據說帕尼老爺爺的口音是源於斯卡王國少數民族的族語，反正研究中心的年輕人是沒有一個知道是哪一族。
「餐廳的小型機器人還不快回收！」
堆滿許多龐大機械的機房，工作人員們忙著操作眼花撩亂的操作面板。
「報告！已經回收完成！正在進行檢查和充電！」一名工作人員急忙應聲。
「很好！」帕尼老爺爺用奇怪的口音，毫不吝嗇稱讚部下。
大家都很喜歡帕尼老爺爺，一個外熱內也熱的人，不僅能力嫻熟，也深得部下愛戴，是研究中心管理系統部門的最高負責人。
「現在幾點來著？」帕尼老爺爺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罐裝茶，號稱純天然的無糖綠茶，嗓門極大地問道。
「報告，十點五十分！」
「記得十一點要斷電檢查，還有崽子們！等下你們全都給我去參與會議！」帕尼老爺爺下令。「難得有機會上頭給你們觀席位，全都給我滾去見證斯卡王國的歷史！」
畢竟今晚對斯卡王國而言極為重要。
「是！」部下們鬥志激昂地答令，一名在帕尼爺爺身旁的爆炸頭女孩問著長官。
「那長官不參與嗎？您不是也有觀席位？」
「我就不必了，全都交給機器人檢查我不放心，總有人坐鎮監督。」老爺爺搖搖頭，手上熟練地修理龐大的儀器。「夏娃妳還真貼心，不愧是我的左右手！」老爺爺不避諱男女接觸，大力拍了夏娃一下背，夏娃笑瞇瞇地不透露她真實的情感。
「您真是謹慎，值得讓我學習。」
「哪裡哪裡。」
「報告！剩三十秒，準備斷電檢查！」
「崽子們好好確認清楚！夏娃，老頭子我嗓門難聽，還是妳再提醒一下學生們，妳的聲音比較甜美。」
爆炸頭女子會意過來，她馬上按了操作介面上的一個按鈕，厚厚的香腸嘴湊上直立式麥克風。
『敬告各位學生，本研究中心即將如公告所示，在三十秒後進行斷電檢查，請閉緊門窗維持充足冷氣，好好地在房間正常睡眠，禁止一切外出，否則依警備系統處以校規處分。』
在廣播中，夏娃完全沒有方才吊兒郎當的自來熟語氣，光聽聲音就像文靜優雅的美人，和她嘻哈風格的外表全然不搭。
「這樣可以嗎？長官？」夏娃又恢復原來的語氣。
「完全OK！」帕尼爺爺對夏娃比了一個讚的手勢。
「報告！中心內已完成斷電程序！內建人工智慧啟動斷層掃描！」
「幹的好！」帕尼爺爺奮力一吼，臉上笑著擠出了四、五道皺紋。「你們趕緊去參加會議吧！連我的份一起！」
「是！」
所有的工作人員們鳥獸散，離開門前都會恭敬地和帕尼爺爺說再見。
最後搭上電梯離開的是夏娃，馬上偌大的機房就只剩機械的運轉聲，身穿工作服的老爺爺長呼一口氣，跌坐在帶有滾輪的椅子上，他的眼睛監視著數個屏幕上的運作。
接著，他按下了操作面板上的藍色按鈕。
屏幕上浮現數個框框，機械發出咚咚聲宛若在抗議。
「真是個頑固的小子。」帕尼爺爺拿出了工具，解開了儀器外的螺絲，對著裡面的面板敲敲打打。
耳畔傳來電梯打開的聲音。
「是愛芙嗎？」老人擦了額間的汗，聲音不自覺瀰漫了方才沒有的慈愛。
少女有張乾淨的臉蛋，淺粉色的短髮垂落在耳垂以下的三公分，眼眸是不常見的銀色，接近透明的亮銀色，這在斯卡王國相當罕見，外表可愛輕柔的少女卻時常面無表情地投入工作，明明就是學生的年紀，卻是早已身穿白袍、擔任老師許久的小天才，她塗的花花綠綠的指甲是她唯一青春的證明。
不過她在帕尼爺爺面前，不會叼著曼陀羅草，她不想讓老人家擔心。
「您在做什麼呢？」女孩疑惑，此刻愛芙臉上的表情很豐富，和一般女孩無異，她三步併兩步跑在老人身邊捧著臉頰蹲下，好奇地盯著正在被修理的儀器。
「出了點亂子，老頭子我正在緊急止血呢！」帕尼爺爺邊說邊做，手沒閒著，但說話還是十分平穩。「妳不是應該要去開會嗎？愛芙？」
一說到開會愛芙就鼓起臉頰，赤裸裸地表現嫌惡。
「我討厭那場會議。」
愛芙抱怨完，就無比慶幸地摸著冰冷的儀器，她不擅長硬體，只擅長軟體和研究，但機械總是能令她心安。
指尖溫柔地碰觸儀器表面，儀器光滑的表面反射愛芙的面容。
這個動作，恍若是在照鏡子。
「我喜歡這裡，我喜歡這些機械。」
「妳又想妳姐姐了？」愛芙點了點頭，如孩子似撒嬌靠在帕尼爺爺的肩頭上，鼻頭紅紅的。
帕尼爺爺不太清楚愛芙的姐姐是誰，但他知道思念親人是小孩子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他很慶幸愛芙還有這些情感，不是外人認為的冰冷天才。
「妳還是快去吧，陪我一個沒有投票權的糟老頭幹嘛呢？」只有觀席權的帕尼爺爺抱怨，拍了拍頭上光禿禿的腦袋，沒剩幾根鐵灰色的毛髮了，滑稽的模樣惹的愛芙發笑，她撐著膝蓋站起，地位象徵的白袍和愛芙的膚色很搭，乍看之下，竟是一樣的白皙。
「我還是討厭這場會議。」愛芙輕喃。
「妳不是沒帶導生了嗎？」
是的，愛芙不做導師很久了，是以她在研究上的成果和上頭換取的，理由是帶學生很麻煩影響工作，這很符合愛芙工作狂的人設，但帕尼爺爺知道不是這樣的，他知道孩子氣的愛芙，她的內心有藏不住的柔情，雖是學生，但多數都是和愛芙同年紀的人啊，她不可能擔當的了那麼殘酷的職位。
「是不帶了。」愛芙手插口袋準備回去電梯，這是她常有的習慣，精神不安定的時候就會待在機械和帕尼爺爺的旁邊，等一冷靜就會回到工作崗位。
「我會去會議的，我必須謹守我的『定位』。」愛芙恢復了工作時的表情，獨立而冷酷。
「你也，要謹守你的『定位』。」愛芙淡淡的說，語氣摻雜擔憂和警告摻半。
「我真的很喜歡帕尼爺爺你。」
愛芙說完這句話就拂袖而去。
「喜歡嗎？喜歡......」帕尼爺爺擺弄板手，露出明顯困擾的表情。「沒想到會被孫女大的女孩告白，真是傷腦筋啊！」他開玩笑地低喃。
帕尼爺爺有兩個愛作亂的臭兒子，但由於大兒子的愛妻早逝並沒有任何子嗣，小兒子則是個只愛打仗的狂熱者。
想要一個能夠疼愛的孫女，是帕尼長久以來的夢想。
他想起了一個棕色短髮的可愛女孩，當時的個頭還特別小、不知道還以為是個小男孩，桃色眼睛特別大特別美，但眼神總是過於堅毅，以至於她背上了過於沉重的責任。
因此為了這樣的少女，哪怕能成為她一點點助力也好，他老人家就算豁出性命也再所不辭。
斷電檢查之後過了五分鐘，機械的螢幕上終於顯示出短短一行字。
『警備系統已經解除』
果然被愛芙發現了嗎？
「嘖嘖嘖，這些小女孩們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帕尼爺爺緊張地流滿手汗，他板手一丟，癱坐在地。
研究中心管理系統部門的最高負責人，帕尼輕輕地哼起了古早的歌謠。
悠遠而寧靜。
這首歌，名叫珀婭的少女也唱過。
-tbc-
『流星雨』
在房間旁獨立的盥洗室打開了水龍頭，珀婭在競技結束後就馬上進浴室洗澡，她修長的手指摸著脖子上的項圈，下定了決心。
「希爾，我忘了拿褲子！」
「珀婭就是珀婭，最會忘東忘西。」從小和珀婭一起長大的希爾見怪不怪，女孩一邊數落，卻還是從衣櫃抓出珀婭的私服睡褲走進盥洗室。
奇怪的是，希爾並沒有馬上走回來。
「喬伊，我忘了拿內褲！」盥洗室又傳來了珀婭的聲音。
「咦？」喬伊正在疑惑希爾在裡面做什麼，不禁覺得滿頭問號，卻還是依著珀婭的意思打開衣櫃的下層抽屜問道，有點害羞地挑選。「要拿哪一件哇？粉色的？還是淺藍色的？」
「哪一件都可以！」珀婭的嗓音帶有浴室的回聲，喬伊只好閉眼隨便抓了一件白色內褲就將門推開一個小縫。
首先看到的是，她們刷牙洗臉的洗手台，右手邊有扇霧色的門，進去就是洗澡的地方，有浴缸和淋浴的空間，喬伊狐疑地把內褲遞進去，從門縫突然伸出珀婭的手，但抓住的不是內褲而是喬伊的手腕，喬伊被拽了進去，即刻浴室的門就關上，只剩內褲孤零零遺留在門外的地磚上。
珀婭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她藉由外部情報得知，浴室是唯一沒有裝監視的地方，為避免監聽，珀婭轉將蓮蓬頭的水轉到最大，她還打開了浴缸的按摩模式，冰冷的機械音與花灑的聲音迴盪在她們所在的浴室，珀婭試圖用這些聲音蓋住她們的說話聲。
喬伊很驚訝，因為珀婭的衣服還完好穿在身上，此刻她坐在浴缸邊緣，一旁的希爾則是盤坐在地板，臉上也是寫滿問號、正鼓著臉頰生悶氣，而珀婭正對著兩人微笑，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喬伊只好一愣一愣的也環膝坐下。
為了將水的聲音調節到最大，冷水的水量比熱水大，因此希爾和喬伊全身都被冷水淋成落湯雞，三個人都不免被冷水淋濕，衣服全都變得半透明而緊貼酮體，本該覺得寒冷，但身子卻因為古怪的情緒反應而體溫飆升。
好像在偷偷摸摸做什麼事的感覺。
珀婭說得極小聲，幾乎要輔助唇語才能懂。
「今晚，我們三個人逃出去，去看流星雨吧。」
浴室的水聲川流不息沖刷著磁磚地板，冰涼的水流過腳部使少女們汗毛直豎，如涓流慢慢湧進排水孔，希爾和喬伊凝視著水流，直到水流向她們看不見的所在。
有些事物明明就在身邊，但肉眼卻不可見，比如結構繁瑣的排水系統就潛藏在宿舍的牆壁下，終日相伴卻從未見過。
希爾和喬伊半張著嘴，她們正目光驚恐地看向坐在浴缸上同樣淋濕的珀婭。
彷彿完全聽不懂珀婭在說什麼。
逃？
逃出在這裡可是禁忌中的禁忌。
「放心，今晚有斷電檢查，如果我們出去再回來，沒有人會懷疑的。」珀婭將濕透棕色髮絲用手攏成一束撥到腦後，她的話說的極輕，語氣卻胸有成竹，強勁有力。
斷電檢查，是指整座研究中心的斷電維修，每次一小時，次次都在半夜，兩個月左右進行一次。
「是今天中午吃飯，新聞報導的『愛克羅流星雨』嗎？」喬伊問道，當時她雖然沒在學生餐廳，但事後有瀏覽文字新聞。
珀婭手撐著下巴，笑著點點頭。
「看流星雨在房間看就好啦，幹什麼要逃出去？」希爾滿臉不解，這個行動太過突兀，過多的風險和沒有必要。
「妳們沒聽過愛克羅的傳說嗎？」珀婭恬靜的笑，眼眸明亮而深邃，富有磁性的女聲敘述著傳說，還未成熟的聲線有零星青澀的氣息。「在寬闊的夜空下，向愛克羅流星雨許願，任何願望都能實現，不覺得很浪漫嗎？」
「沒想到妳居然會信這種傳說......」希爾扁著嘴埋怨。
「妳不是很喜歡占星，我以為妳會喜歡。」珀婭瞇起眼，像是摸透希爾心思般輕笑。
「反正妳這個人就是不聽勸。」與珀婭結識最久的希爾埋怨，不過銀髮少女還是有謹慎注意音量。「妳喜歡，自己去就好了呀？幹嘛拖上我倆。」不想淋水的希爾把眼神瞥向蓮蓬頭，恨不得能立刻把開關關掉。
「我一個人辦不到，需要希爾的開鎖技術嘛！」珀婭賊兮兮地笑。「會自動上鎖的窗戶，妳可以幫我開嗎？我們希爾手最巧了吧？」
希爾張大嘴顯得有些氣憤。「妳又擅自把我加入計畫裡了！」
珀婭趕忙焦急對希爾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她很清楚朋友的多才多藝，其中一個就是沉迷怪盜影集男主角時，無師自通的開鎖術。
「只有妳能幫我。」珀婭的眉毛往兩邊下垂微笑，壓低的嗓子讓人有種啞掉的錯覺，夾帶蓮蓬頭的水聲像極了哭腔。
還有珀婭再明白也不過，她的死黨鐵定會幫她。
希爾見到這樣央求的珀婭不住咋舌。
「我保留態度喔！」已經心軟的希爾死鴨子嘴硬，忿忿轉過了頭。
「可項圈怎麼辦？」一旁沉默的文靜少女突然出聲，喬伊抓著頸上的黑項圈。「就算斷電，警備系統也不可能斷，我們的位置一旦曝露，就會被機器人們給抓回去的。」翹起的橘馬尾被水弄直，多了一份成熟。
希爾換了一個坐姿，她的短褲近乎全濕，黏在身體上很不舒服，不過最不舒服的莫過於伴著她長大的黑色項圈，她明白喬伊說的話。
一旦被抓到，懲罰是很恐怖的。
雖然喬伊和希爾沒有親眼見證過，但脖子上的束縛感總隨時傳遞戰慄的警告，提醒她們安穩地待在籠中。
『不作他想，就能好好生活。』
「警備系統今晚會斷。」
珀婭突兀地說。
這已經遠遠超出一名學生能說出的話。
「我和妳們保證。」
希爾紫色的瞳眸和喬伊的藍色眼瞳，一齊緊縮。
為何珀婭能說的那麼有自信？
「妳們相信我。」
「妳......妳怎麼知道的？」希爾問的有點結巴。
「我是偷聽老師們說的。」珀婭棕色的眼睛明顯閃躲希爾質問的視線，不會說謊是珀婭的其中一個壞毛病。
到底是我們認識的珀婭，還是不認識的珀婭呢？
希爾和喬伊同時產生這個疑問。
「那個，妳們知道有種詞彙叫做『翹課』嗎？我看戲劇社的舊報紙知道的，我就是想要叛逆一次啦，啊哈哈，還有妳們不覺得愛克羅傳說很浪漫嗎？」
混亂的漩渦浮現在珀婭的眼睛，看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仍然沒有放棄說服友人。
就算有所狐疑，但最終還是被眼前這個冒冒失失、費盡心力說服自己的女孩子所打動。
珀婭，果然還是她們那個笨拙的珀婭。
也許相信，靠的不是明確的理由，而是默契與直覺。
「我們答應啦，真是的......」
希爾和喬伊幾乎同時妥協珀婭的任性。
「哇！太好了！」珀婭開心不已，希爾則是像屁股著火似地彈起去關蓮蓬頭的冷水，喬伊也是十萬火急地正要開門離開浴室。
她們的臉上都浮現相同的表情。
『已經談完了吧，媽呀，快冷死我了。』
怎知珀婭表情陰險地同時拽住兩人的手腕。
「妳們全身濕出去也太不自然了吧......」
房間裡的監控可是正常運行中，喬伊和希爾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臉色發青。
「妳們，一起洗了吧？給我把衣服脫掉！」珀婭眼睛發光，爪子就先襲向希爾的胸口，欲拉開她戰鬥服胸前的拉鍊，希爾急忙摁住珀婭作亂的手試圖掙扎。
「哇啊啊啊！珀婭是變態！我才不和人光溜溜地洗澡，人家辦不到哇啊！」平常作風大膽卻總在奇怪的地方感到害羞的希爾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她眼眶含淚向一旁的夥伴喬伊求助。
怎知，喬伊一臉淡漠，眼神冰冷地站在離希爾半尺外。
少女緊盯希爾豐滿的胸部，語氣決絕，完全不打算幫忙。
「我討厭，大胸。」
遭到摯友背叛的希爾哭了出來，逃不過一起洗澡的命運，她對於無法抗拒的情形絕望大喊。
「我討厭妳們！ 」
天色漸暗，眾人繁忙的寧靜夜晚正式拉開了帷幕──
比如在機房，用完晚飯後，工作人員就開始進行千篇一律的檢查作業，開始為之後的大型斷電檢查做準備。
帕尼老爺爺身在研究中心的主機房，正用方言腔調的粗曠語氣指揮著部下工作。
據說帕尼老爺爺的口音是源於斯卡王國少數民族的族語，反正研究中心的年輕人是沒有一個知道是哪一族。
「餐廳的小型機器人還不快回收！」
堆滿許多龐大機械的機房，工作人員們忙著操作眼花撩亂的操作面板。
「報告！已經回收完成！正在進行檢查和充電！」一名工作人員急忙應聲。
「很好！」帕尼老爺爺用奇怪的口音，毫不吝嗇稱讚部下。
大家都很喜歡帕尼老爺爺，一個外熱內也熱的人，不僅能力嫻熟，也深得部下愛戴，是研究中心管理系統部門的最高負責人。
「現在幾點來著？」帕尼老爺爺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罐裝茶，號稱純天然的無糖綠茶，嗓門極大地問道。
「報告，十點五十分！」
「記得十一點要斷電檢查，還有崽子們！等下你們全都給我去參與會議！」帕尼老爺爺下令。「難得有機會上頭給你們觀席位，全都給我滾去見證斯卡王國的歷史！」
畢竟今晚對斯卡王國而言極為重要。
「是！」部下們鬥志激昂地答令，一名在帕尼爺爺身旁的爆炸頭女孩問著長官。
「那長官不參與嗎？您不是也有觀席位？」
「我就不必了，全都交給機器人檢查我不放心，總有人坐鎮監督。」老爺爺搖搖頭，手上熟練地修理龐大的儀器。「夏娃妳還真貼心，不愧是我的左右手！」老爺爺不避諱男女接觸，大力拍了夏娃一下背，夏娃笑瞇瞇地不透露她真實的情感。
「您真是謹慎，值得讓我學習。」
「哪裡哪裡。」
「報告！剩三十秒，準備斷電檢查！」
「崽子們好好確認清楚！夏娃，老頭子我嗓門難聽，還是妳再提醒一下學生們，妳的聲音比較甜美。」
爆炸頭女子會意過來，她馬上按了操作介面上的一個按鈕，厚厚的香腸嘴湊上直立式麥克風。
『敬告各位學生，本研究中心即將如公告所示，在三十秒後進行斷電檢查，請閉緊門窗維持充足冷氣，好好地在房間正常睡眠，禁止一切外出，否則依警備系統處以校規處分。』
在廣播中，夏娃完全沒有方才吊兒郎當的自來熟語氣，光聽聲音就像文靜優雅的美人，和她嘻哈風格的外表全然不搭。
「這樣可以嗎？長官？」夏娃又恢復原來的語氣。
「完全OK！」帕尼爺爺對夏娃比了一個讚的手勢。
「報告！中心內已完成斷電程序！內建人工智慧啟動斷層掃描！」
「幹的好！」帕尼爺爺奮力一吼，臉上笑著擠出了四、五道皺紋。「你們趕緊去參加會議吧！連我的份一起！」
「是！」
所有的工作人員們鳥獸散，離開門前都會恭敬地和帕尼爺爺說再見。
最後搭上電梯離開的是夏娃，馬上偌大的機房就只剩機械的運轉聲，身穿工作服的老爺爺長呼一口氣，跌坐在帶有滾輪的椅子上，他的眼睛監視著數個屏幕上的運作。
接著，他按下了操作面板上的藍色按鈕。
屏幕上浮現數個框框，機械發出咚咚聲宛若在抗議。
「真是個頑固的小子。」帕尼爺爺拿出了工具，解開了儀器外的螺絲，對著裡面的面板敲敲打打。
耳畔傳來電梯打開的聲音。
「是愛芙嗎？」老人擦了額間的汗，聲音不自覺瀰漫了方才沒有的慈愛。
少女有張乾淨的臉蛋，淺粉色的短髮垂落在耳垂以下的三公分，眼眸是不常見的銀色，接近透明的亮銀色，這在斯卡王國相當罕見，外表可愛輕柔的少女卻時常面無表情地投入工作，明明就是學生的年紀，卻是早已身穿白袍、擔任老師許久的小天才，她塗的花花綠綠的指甲是她唯一青春的證明。
不過她在帕尼爺爺面前，不會叼著曼陀羅草，她不想讓老人家擔心。
「您在做什麼呢？」女孩疑惑，此刻愛芙臉上的表情很豐富，和一般女孩無異，她三步併兩步跑在老人身邊捧著臉頰蹲下，好奇地盯著正在被修理的儀器。
「出了點亂子，老頭子我正在緊急止血呢！」帕尼爺爺邊說邊做，手沒閒著，但說話還是十分平穩。「妳不是應該要去開會嗎？愛芙？」
一說到開會愛芙就鼓起臉頰，赤裸裸地表現嫌惡。
「我討厭那場會議。」
愛芙抱怨完，就無比慶幸地摸著冰冷的儀器，她不擅長硬體，只擅長軟體和研究，但機械總是能令她心安。
指尖溫柔地碰觸儀器表面，儀器光滑的表面反射愛芙的面容。
這個動作，恍若是在照鏡子。
「我喜歡這裡，我喜歡這些機械。」
「妳又想妳姐姐了？」愛芙點了點頭，如孩子似撒嬌靠在帕尼爺爺的肩頭上，鼻頭紅紅的。
帕尼爺爺不太清楚愛芙的姐姐是誰，但他知道思念親人是小孩子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他很慶幸愛芙還有這些情感，不是外人認為的冰冷天才。
「妳還是快去吧，陪我一個沒有投票權的糟老頭幹嘛呢？」只有觀席權的帕尼爺爺抱怨，拍了拍頭上光禿禿的腦袋，沒剩幾根鐵灰色的毛髮了，滑稽的模樣惹的愛芙發笑，她撐著膝蓋站起，地位象徵的白袍和愛芙的膚色很搭，乍看之下，竟是一樣的白皙。
「我還是討厭這場會議。」愛芙輕喃。
「妳不是沒帶導生了嗎？」
是的，愛芙不做導師很久了，是以她在研究上的成果和上頭換取的，理由是帶學生很麻煩影響工作，這很符合愛芙工作狂的人設，但帕尼爺爺知道不是這樣的，他知道孩子氣的愛芙，她的內心有藏不住的柔情，雖是學生，但多數都是和愛芙同年紀的人啊，她不可能擔當的了那麼殘酷的職位。
「是不帶了。」愛芙手插口袋準備回去電梯，這是她常有的習慣，精神不安定的時候就會待在機械和帕尼爺爺的旁邊，等一冷靜就會回到工作崗位。
「我會去會議的，我必須謹守我的『定位』。」愛芙恢復了工作時的表情，獨立而冷酷。
「你也，要謹守你的『定位』。」愛芙淡淡的說，語氣摻雜擔憂和警告摻半。
「我真的很喜歡帕尼爺爺你。」
愛芙說完這句話就拂袖而去。
「喜歡嗎？喜歡......」帕尼爺爺擺弄板手，露出明顯困擾的表情。「沒想到會被孫女大的女孩告白，真是傷腦筋啊！」他開玩笑地低喃。
帕尼爺爺有兩個愛作亂的臭兒子，但由於大兒子的愛妻早逝並沒有任何子嗣，小兒子則是個只愛打仗的狂熱者。
想要一個能夠疼愛的孫女，是帕尼長久以來的夢想。
他想起了一個棕色短髮的可愛女孩，當時的個頭還特別小、不知道還以為是個小男孩，桃色眼睛特別大特別美，但眼神總是過於堅毅，以至於她背上了過於沉重的責任。
因此為了這樣的少女，哪怕能成為她一點點助力也好，他老人家就算豁出性命也再所不辭。
斷電檢查之後過了五分鐘，機械的螢幕上終於顯示出短短一行字。
『警備系統已經解除』
果然被愛芙發現了嗎？
「嘖嘖嘖，這些小女孩們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帕尼爺爺緊張地流滿手汗，他板手一丟，癱坐在地。
研究中心管理系統部門的最高負責人，帕尼輕輕地哼起了古早的歌謠。
悠遠而寧靜。
這首歌，名叫珀婭的少女也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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