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勘者與地下遺跡(其二)

本章節 4939 字
更新於: 2024-09-18
  「我說,妳還要在那坐多久?」

  凱蘭呼出一口氣後再次動起身體多開飛來的碎石塊,不滿地朝悠閒坐在書堆之上的科特發牢騷。

  科特沒有抬眼,取而代之的是手指撫過側邊剩餘頁面,把書翻到下一頁。

  「別急,還有一半。」

  「等那一半看完,就只剩我們的屍體了,可能還死無全屍!」

  「不是早就知道這一路只會與死亡相伴才跟來的嗎。」

  三天兩頭就要碰上一隻突變種已經成為常態,她皺起眉頭不明白凱蘭為此大呼小叫什麼。

  「吶吶,凱蘭快看!這是我的坐騎!」

  背上長有狀似尖刺的巨蜥暴跳如雷的甩動身體,忍受不了異物攀在身上的感覺。艾爾瑪開心地騎在牠背上,宛若在玩騎牛機比耐力。

  馬里克汗如雨下的揮動舊世代軍刀,卻根本砍不進那堅硬的皮膚,更別說麥加德連武器都沒有,赤手空拳就想與巨蜥來場一對一肉搏。凱蘭光靠那幾把飛刀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邊閃躲邊劃出又淺又短的細小傷口。

  照這情況下去,打到體力透支都解決不了眼前的蜥蜴。所以凱蘭才迫切需要科特放下手裡的書來幫忙。

  「連讓人好好看本書都辦不到,我到底是為什麼帶著你們一起上路啊。」

  她重重的嘆口氣。要找的資料連一點發現都沒有,可沒太多時間浪費在一隻蜥蜴身上。重點是,眼下隊伍的武器配置太差了,就好比要螞蟻用大顎咬死人類幼崽(這只是個比喻,比例沒有那麼誇張)。光是尋找目的地就已經跟無頭蒼蠅一樣了,還能去哪找能派上用場堅固又銳利的武器啊。

  闔上書本從書堆之上躍下,抓住倚著僅剩半層書櫃的鐮刀,放下手上那本對她已經毫無用處的書,緩步靠近扭動身軀的巨蜥。

  巨蜥的利爪朝迫近的危險揮下,前肢與地面撞擊產生地震般的搖動,殘破小圖書館內的書接連落地。

  牠的爪子撲了個空,科特不在那裡。

  「看哪呢?」

  聲音從空中傳來引起巨蜥注意,她頭下腳上遮擋陽光。熾熱彷彿焦烤背部,她扭轉身體讓鐮刀反射光線照在巨蜥眼球上。不僅是人類無法直視太陽,任何生物都不行。

  巨蜥被陽光照的雙眼發疼短暫失去視力。看不見周圍景色讓牠更加暴躁,胡亂揮舞利爪、在地面彈跳試圖阻礙想接近自己的一切。

  「艾爾瑪,騎馬遊戲該結束了。」

  艾爾瑪癟嘴,顯然還不想結束遊戲,而科特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她降落到巨蜥頭上,一把抓住艾爾瑪衣領將其拎起直視那翠綠雙眸。

  「我說過我不想在這趟路程中照顧小孩,妳當時是怎麼說的?」

  艾爾瑪不敢吭聲。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也記得自己都做過什麼,所以連吱吱嗚嗚都做不到,只能乖乖挨罵。

  「現在已經沒有無知孩童的容身之地,無論多年幼都必須強迫自己成長。我不會叫妳捨棄自己的個性做出改變,但玩樂要分時間場合。妳不會想放棄午餐時間吧?」

  「午餐吃肉嗎?」

  「我們也很難找到蔬菜。何況有現成的新鮮貨,為何不呢?」

  「不勞者,不得食。我來幫忙!」

  語畢,艾爾瑪一躍落地。站在巨蜥的陰影下紮穩腳步,右手反手握刀,左手抵在刀柄末端,蹲低身體將力量匯聚於雙腿,然後向上彈射而出。手裡的刀尖刺入巨蜥下顎,接著手腕使力讓刀畫出完美弧形。

  艾爾瑪順勢洗了一場澡。她像一隻淋濕的小狗甩動頭髮,其他人都離開一段距離,只為了不被血沾到。沒有人不知道血液在陽光下久了會產生什麼味道。

  下顎被砍出一道口的巨蜥雖然痛,但活力已經沒有幾分鐘前好了。多虧牠不斷大鬧,才能不費多少力收割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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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鬥結束後,凱蘭宛若一頭猛獸緊盯在艷陽下接受焦烤試煉的石頭……上面的肉塊,手裡拿著一根棍子等待翻面的最佳時機。

  「確定這個吃下去不會出事嗎?」

  馬里克看了一眼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現在已經慘遭支解的巨蜥為牠默哀三秒鐘。

  「這幾個月以來你因為食物方面出過狀況嗎?」

  「剛啟程的頭兩個月我幾乎天天拉肚子,還有每隔幾天就會食物中毒導致上吐下瀉,還有──」

  「停停停!我就不該問你這弱雞一樣的傢伙。戰鬥不行就算了,連胃也那麼差。」

  「普通人都是這樣,異常的是你們!」

  看著扳手指細數的馬里克,艾爾瑪聽不下去的叫停。使得馬里克向艾爾瑪發出抗議。

  「這可是目前為止吃過的突變種中最正常的,要是有意見你就去找黃蟻吃啊。」

  「我才不要再吃黃蟻!」

  他們現在主要以路途中發現的突變種為食,截至目前有黃蟻、沙蟲、鬣蜥、囊鼠等。也吃過現在已經為數不多的仙人掌,並嘗試在南十字中種植。假如哪天連生物都滅亡了,那將會成為他們最後的食物。

  馬里克會抗拒吃黃蟻是因為味道確實不行,不僅沒肉還充滿著濃厚的酸味。要不是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他絕對會誓死抵抗。光想起當時的氣味他就忍不住反胃,艾爾瑪立刻逃之夭夭以免被波及。

  「要加點鹽嗎?」

  「可以加一點。補充鹽分也很重要。」

  科特無視後面拌嘴的兩人和凱蘭討論是否要加入一些調味料。

  一起旅行後才知道,凱蘭那像是幹非法行業的外貌之下有著一顆熱愛料理的心。明明是顧不上調不調味的生活,他仍保有自己的堅持,就算世界毀滅也不能隨意對待料理。

  當初得知這件事實,科特和馬里克都不相信,直到他展現出熟練的刀工和調味技術才讓人信服。

  「果然沒有人會搶這種不能直接吃的東西。」

  科特搖了搖手裡那罐白色結晶。

  「會在這種情況下講究吃的人都是白癡吧。」

  科特撇了眼毫不避諱承認自己是白癡的凱蘭,然後在肉塊上灑一點鹽。

  「差不多了,烤太久會柴。」

  他手癢難耐的以鋒利廚刀展現細緻的刀法將肉塊切開。切面呈現六七分熟,炙烤的滋滋聲與四溢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沒有盛裝容器,他們效仿石器時代的古人用敲成平面的石頭代替,石製的尖銳長片尾端綁上布條用於當作刀子使用。在酷熱下吃著剛烤好的沙蜥肉,在沒能力獵殺突變種的人眼中是種奢侈的享受。這是冒險賭命的勝者的榮耀。

  「之前從沒想過還能有這樣吃肉的一天。」

  這是馬里克自離開獵戶以來第六十七次為肉發出感嘆。

  「畢竟以前食物都在薩拉曼管理下,根本不可能吃到什麼肉。」

  「這讓我想到我們偷吃的罐頭,那真的只能用美味形容。以前都不知道罐頭是這麼好吃的東西。」

  世界還沒毀滅之前有太多好吃的美食。儘管後期發展出各式罐頭,可人們只把它當作防災實品平時很少食用,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般不起眼的小東西蘊藏著美味。

  「調味過的牛肉罐頭,對當時的我們來說簡直是神賜。」

  馬里克把牛肉罐頭封神的模樣讓艾爾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沒吃過肉嗎?」

  「在獵戶要吃到肉可不容易。我們平時的食物是一個跟石頭一樣硬的麵包。」

  「話別說一半啊,然後呢?」

  馬里克沒有繼續說下去讓艾爾瑪催促起來。殊不知他沒有往下說是因為根本沒有「然後」。

  「這麼大一座要塞就吃一個乾麵包!?」

  這對艾爾瑪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天狼星中都是一群大老粗,只有要塞主稍微聰明點。大老粗們只管填飽肚子,完全不在乎食物來源,他們當時早就以路上的昆蟲動物為食了,自然訝異獵戶為何不這麼做。

  「獵戶的體制比較獨裁。發號施令、物資管理都由薩拉曼負責,我們就像他的工蟻只管接受指令行動。而且正因獵戶是一座大要塞,人口眾多需要的物資也多,想要活得久就必須更慎重的控制用量。」

  「那不就更應該能吃什麼就吃什麼嗎?」

  「聽說他以前是有錢人啊。或許是自尊心不容自己吃這種東西,獵戶裡大半的人也無法接受。光想也沒輒。」

  艾爾瑪臉上似乎寫著「這種人應該最先死」。然而不僅是艾爾瑪,凱蘭和麥加德也有同感。認為富家少爺怎麼可能忍受飢餓和吃跟垃圾沒兩樣的食物,肯定是自己躲起來吃好的。

  「你不是也不能接受嗎?」

  他想起第一次叫馬里克吃突變種的時候,那百般抗拒彷彿是叫他吃屎的臉。

  「我沒料到有些生物的口感和味道與我們平常吃的肉類那麼接近,就像我也從沒想過妳是女生。」

  「我不是啊。」

  艾爾瑪臉上寫滿疑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總說自己是女生。先是天狼星的的成員,而後是凱蘭和麥加德,再來是科特和馬里克。

  「妳知道自己的生理構造和我們不一樣吧?」

  「你是指我沒有ㄉ──」

  才說出第一個音,麥加德眼明手快的摀住艾爾瑪的嘴。馬里克慌張之下連珠炮的把後續說完。

  「就是那個部分的差異把男女分開。而妳沒有那個東西,所以生理上來說是女生。」

  當他們啟程後不久,有所懷疑的科特詢問凱蘭和麥加德自己的猜想,得到肯定的答案。那時才確定艾爾瑪患有性別認知障礙。

  科特推測是實驗的緣故。實驗不僅對身心造成影響,且研究人員灌輸給她自己就是亞當的觀念,讓她一直以來都如此堅信,以至於產生性別認知錯誤。現在的艾爾瑪雖然生理上是女性,可心裡卻認定自己是男性。所幸目前除了總是在男性面前更衣外沒有太大的問題,因為比起貼著這群沒洗澡的男人,她更喜歡黏在科特身邊。

  「亞當不可能是女人!」

  她皺著眉頭站起,顯然對他們否定自己生氣。

  科特卻有如回憶過往說道「亞當也有女性喔」。

  「可是亞當應該是男性才對!」

  「最初的亞當是如此,正如最初的夏娃是女性。人的肉體死去後靈魂會回歸,然後重新降臨在新的肉體中。那麼即便肉體性別不同,靈魂也是相同的。」

  「妳什麼時候變成神學家了?」

  科特舉起手上那本書,書名是「死後靈魂歸向何方-論靈魂的相同性」。內容探討關於人死後,靈魂是會歸於虛無還是經歷輪迴在新的肉體中重生。還有一些訪問曾有胎內記憶的人的口述資料,從而得出靈魂的總量是固定的這一答案。

  當然對於這類說法總是見仁見智,只能說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

  「我去挑幾本要帶走的書,收拾過後就準備上路了。」

  「接下來要去哪?」

  「法加布爾。今天出發,路途順利的話四天左右會到。」

  「那裡有什麼嗎?」

  「我希望能在那找到點什麼。」

  三個月的時間沒有半點收穫總會感到心灰意冷,開始質疑自己走的路是不是正確的。

  加托利亞很神祕,就像托斯夫。可能守護者們都這樣吧,總是話中有話又不喜歡說清楚。

  她不認為加托利亞和「裏」為了某個目的而將他們引到相反的方向,這樣未免太多此一舉。

  有太多疑點在腦中盤旋,即便霧散了也沒有明確答案。感覺還有幾片拼圖沒有湊齊,只能從歷史中摸索尋找方向。

  希望這幾片拼圖相距不遠,畢竟留給人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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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十字在夜晚馬不停蹄行走在曾經平整的路面上。它沿著大道移動繞過落在路面的建築殘骸去往南邊大橋,過了大橋目的地就近在咫尺。前提是大橋在能撕裂大地的震動下還完好,否則他們就必須多花很多時間繞路。

  時間剛過凌晨三點不久,科特還醒著。睡不著的她坐在主駕駛的位置上發呆,周圍堆著幾本已經讀完的書,還有幾張有圖畫與文字的紙張被隨手放在面板上,有不少因為震動滑落散在地面。夾在板子上的米白色紙張畫著幾個人的輪廓,有男有女、有高有矮,那是被稱為守護者的人們。現在她知道他們不單純是「人」,而是與人有某種不同的存在。

  她打了個呵欠,有一點睡意,但眼皮不願意闔上讓她很無奈。已經失眠幾天了,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機器運轉發出的低頻聲適合引人入眠,有段時間她靠這入睡,可惜現在救不了這莫名其妙的失眠症狀。如果這時修亞在的話還能找他聊聊,也不至於在這放空消磨時間。

  靠在海綿微硬的椅背上,面板上綠色、紅色、藍色的燈光忽明忽滅映在瞳孔中。

  接近的腳步聲驅散微乎其微的睡意。她讓椅子一百八十度轉向,艾爾瑪揉著惺忪睡眼靠過去。

  「妳不睡嗎?」

  「有點失眠。」

  艾爾瑪往前幾步踩到落在地面的紙。紙上字跡潦草東寫一塊西寫一塊,有些部分看起來甚至是交錯的。

  「以前和我在一起的人也常常拿著板子寫東西。」

  艾爾瑪扔下拿起的紙張,用腳撥出一條路坐在到科特腿上。可想而知板子上的內容都是實驗數據相關的資料。

  「我知道的所有事都是她告訴我、教我的。我曾以為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重視我只因為我是『亞當』。」

  「後來呢?」

  「她死了。是我殺的。」

  艾爾瑪的聲音很平靜,表情卻壓抑著歉疚。

  當她眼睜睜看著托斯夫死亡時,也有過相似的情感。後悔、歉疚接踵而來的是無法壓抑的慍怒,所以她打斷了那個手握棍棒的男人的鼻樑,看著對方驚恐不已的表情按著不停出血的鼻子,最後像一台熄火的車,只留下無法改變的結果。

  「他們總說人類想要續存就要找到夏娃,而夏娃需要亞當才能生下新一代的人類,這樣人類才能得到救贖。」

  「諷刺的是,亞當的確有很多子嗣,但沒有任何一個是夏娃的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夫妻而是姊弟。」

  更諷刺的是,亞當對於夏娃的愛不是親情而是愛情,最後這份愛情也讓他親手葬送了夏娃。

  「妳怎麼知道?」

  科特沈默以對。她不想像個瘋子一樣大肆宣揚從未出現在「歷史」上,只有自己在睡夢中看見的事情,說出來又有誰相信?

  「如果能在法加布爾找到線索我就告訴妳。現在該回去睡覺了。」

  艾爾瑪半睜著眼打了第三次呵欠直接進入夢鄉。

  科特無奈留下一地紙張抱起艾爾瑪回到房間。她想,夏娃在照顧年幼亞當時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