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入戲(1)

藝人的日常是從梳化間展開的。梳化是個儀式，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梳頭、化妝到著裝完成，彷彿是個變身的過程，踏出梳化間後，就是藝人，就是表演，拍戲拍照、揮手握手、載歌載舞，都是表演。

昊天仔細檢查身上的衣服，他拉起右手腕處一條脫垂的縫線，說道：「有剪刀嗎？這邊有一條線。」然後又拿起道具背包，說：「扁扁的有點奇怪，請幫我放一些東西在裡面，不要塑膠袋喔，會有雜音，麻煩你。」

昊天的敬業精神在梳化細節上展露無遺。雖然剛入行時他不是這樣的，因為加入了偶像團體，髮妝造型都過於誇張，讓他覺得很彆扭，覺得自己被硬生包裝成不是自己的樣子。後來他才懂，那是一個的儀式，像超級英雄那樣，變身，然後才能行使超能力，去完成任務。

李雲漢從側拍人員手上拿了攝影機，準備拍攝化妝間的花絮，演職員們紛紛對著鏡頭打招呼。
演員林雪臻正低著頭划手機，瀏海上還有一個髮捲。
雪臻跟雲漢同年，也有養貓，兩人很有話聊。
「雪臻，看這邊。」雲漢說。
「你在拍我嗎？等一下等一下，我沒有瀏海不能見人，這樣可以嗎？」演員林雪臻急忙拿下髮捲，把瀏海撥整齊。
「這邊。」雲漢伸手幫雪臻撥了頭髮，「OK，很順。請雪臻跟觀眾說明一下，劇中的三角關係。」
「嗨，大家好！我是林雪臻。我飾演的角色是何婉韻，婉韻喜歡定弦，定弦喜歡詠斌，詠斌喜歡婉韻，這個人的狐狸是另一個人的玫瑰，大家都單戀，但最後我卻失戀了，到底！」雪臻對著鏡頭給出一個欲哭無淚的表情，然後掉頭走開。

化妝師Amy正在給昊天上妝。
「來來來，讓我們來看看死魚臉藍昊天，如何變身成撲克臉張定弦。」
「有差嗎？」昊天閉著眼，無奈地回應。
「沒有，你本色演出。哇！你真的很好看欸，睫毛很長，鼻子很挺，側面像雕像一樣，完全零死角，還有你的嘴唇，看起來好可口喔！啾啾。」
昊天睜開眼，伸手擋住鏡頭：「不要鬧了，不要打擾Amy姐工作。」

「雲漢請準備囉！」工作人員來喊人了。
「來了。」雲漢交還攝影機，走出化妝間。

雲漢走到拍攝現場，準備與雪臻對戲。雪臻飾演中文系女生何婉韻，是通識中心的工讀生，，也是課堂助教，負責幫老師測器材、印講義、收作業，陳詠斌會提早到教室幫忙婉韻裝訂講義。

阿秀導演正在說明這場戲的重點：「你們兩個本來就是好朋友，你暗戀她很久了，平常相處的時候，你會一直搞笑，想要逗她開心，表情跟動作都可以誇張一點沒關係。來我們走一次。」

《旋律與詩》第6集　第28場　內景　教室　日

何婉韻打開筆電，連接投影機，拿起遙控器打開投影機。
陳詠斌站在一旁用釘書機幫婉韻裝訂講義。
詠斌：啊！
婉韻：怎麼了？
陳詠斌左手食指拇指貼合，從講義後面伸出來，比了小愛心。
詠斌：釘到手了，打不開，妳看。
婉韻：你很煩欸你！
詠斌：啊！右手也是！

雲漢右手也比了小愛心，還即興演出附贈一個花式旋轉然後心臟病發的表情，接著立刻笑場。

導演笑著喊卡：「卡，雲漢你太over了，收一點回來，我們再走一次。」

昊天面色凝重地盯著監看螢幕。他沒戴耳機，不知道兩人講了什麼，雲漢動作誇張、表情逗趣，頻頻笑場，連導演都笑了。昊天不發一語離開，側拍人員拿著攝影機對著昊天，問道：「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昊天冷著一張臉，不發一語走到演員休息室，隨意靠坐在桌子邊緣，拿起腳本，心煩意亂地翻著。
他試著釐清自己的情緒，把自己抽離出來，像一個演員去覺察角色的狀態。
藍昊天吃醋了。從一早化妝開始，看著雲漢跟雪臻有說有笑，心裡就不舒服，但更多的情緒是憤怒，藍昊天在生自己的氣。他知道自己不該吃醋，他跟雲漢是朋友兼工作夥伴，雲漢跟雪臻也是朋友兼工作夥伴，兩邊的關係是對等的，他於公於私都沒資格吃醋。

雲漢下了戲，走回演員休息室，手中拿著一瓶水跟一份剛才的道具講義。
他走到昊天身旁，拿出手機，秀出跟雪臻的自拍，畫面裡兩人加了貓咪濾鏡，非常可愛。
「你看，雪臻好可愛，好適合貓耳朵。」
「嗯，很可愛。」昊天試著撐出笑容回應。我的好哥們正在跟我分享正妹照，我應該開心。
「兔耳朵也很可愛對吧？」雲漢滑動照片，笑著說。
「嗯。」昊天冷靜地點頭回應。

「還有這個，你知道這首詩嗎？席慕蓉寫的，〈一棵開花的樹〉。」

雲漢拿著講義，走到昊天對面，清清喉嚨，慎重而深情地朗讀：

席慕蓉〈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昊天看著雲漢，簡直要爆炸了，他想起這幾個月來，雲漢那些美麗的時刻，想起剛才自己的醋意與怒氣，內心波濤洶湧，幾乎無法呼吸。他暗自呼了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唸得還不錯。」然後低下頭繼續假裝看劇本。

雲漢走回昊天身邊，把臉湊到昊天面前，換了誇張的語氣說道：「你不覺得這首詩很悲情嗎？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修了五百年結果變成一棵樹？也太虧本了吧！好歹要睡個五次才划算啊！你說對不對？」才剛深情款款唸了情詩，馬上又開始搞笑，這就是李雲漢的真本事。

「喔。」昊天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頭也不抬地隨便應了一聲。
「喔。喔？藍昊天你今天怪怪的喔！平常我講笑話你都會笑，我剛剛那個笑話超好笑的，你就只有，喔，就這樣？你在生氣嗎？我今天還沒惹毛你吧？」雲漢有點摸不著頭緒。
「跟你沒關係，我只是在培養下一場的情緒。」昊天拿出耳機，準備播放音樂。
「我也要聽，剛剛那一場太嗨了，需要沉澱一下。」雲漢伸手從昊天耳朵上拿下一個耳機，昊天突然站起身，雲漢問：「欸你要去哪？」
「喝水。」昊天必須離開現場，必須離雲漢遠一點。
「我這邊有。」雲漢拿起自己的水遞給昊天，昊天無視地離開。
昊天走到牆角的桌旁，拿了一瓶水來喝，雲漢走到昊天身邊，說：「你不要離我太遠，我會聽不到音樂。」
昊天用手機播了一首重金屬搖滾樂，雲漢愣了一下，拿下耳機，問：「嗯？這歌不對吧！完全不搭啊！」
昊天關掉音樂，心浮氣躁地說道：「我現在沒辦法用音樂調整情緒。」
「嗯，我也是，那怎麼辦？等一下我們兩個一起NG。」雲漢依然依皮笑臉，沒有發現自己點燃了引信。
「那就換個方法入戲。」
「什麼？」
「這個。」昊天轉身捧起雲漢的臉，重重印了一吻，然後若無其事地說：「很好，你入戲了。走吧！導演在等我們了。」昊天一轉身立即露出懊悔萬分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只好快步離開。
雲漢整個人大當機，不確定發生了麼事，愣了好一會才走出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