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入戲(2)

導演阿秀坐在監看螢幕前，戴著耳機，欣賞天雲兩人的「超線名場面」，昊天雲漢兩人站在旁邊一起看畫面。導演露出滿意的表情說道：「你們兩天今天狀況不錯喔，難得一次就過，吃了仙丹啦？」
天雲兩人面面相覷，一起紅了臉，昊天訥訥地說：「呃，這場排過很多次了。」
「也是，繼續保持，這樣我們每天都可以提早收工。」
「是導演，我們會努力。」昊天說。
導演拍了兩下手，說：「OK，過了。再補一下特寫就可以放飯了，大家加油，拚一下，今天有機會提早收工，好不好？」
「好！」工作人員受到導演的鼓舞，士氣大振。天雲兩人也相視而笑。雲漢真心喜歡片場的氛圍，在故事的結界裡，所有人都是造物者，同心協力創造了一個平行宇宙，在這裡，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是真的。

而一直要到後來，大家聚餐聊天時，聊起雲漢講過的各種冷熱笑話，昊天才發現，原來有些笑話只有他一個人聽過，例如「在我塔位前起舞」，例如「要睡五次才划算」。那些隨意的笑話或偶然分享的歌單，都是寫給對方的情書，那麼隱晦又那麼露骨。

這天的最後一場戲，是雲漢單獨的哭戲，情境非常簡單，陳詠斌獨自坐在圖書館的角落，一邊閱讀《在我墳上起舞》，一邊掉了眼淚。
剛開始雲漢哭不出來，導演阿秀給了他一些沉澱的時間，再開拍時，雲漢的情緒已經到位，表情時而沉思，時而微笑，最後終於緩緩落淚。

「卡，很好。」導演喊了卡，工作人員拿了衛生紙給雲漢，他擦擦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露出微笑，壓抑著滿腔的情緒，抿著雙唇，站在導演身後一起回看畫面。
「OK，沒問題，雲漢辛苦了，今天收工，謝謝大家。」

雲漢撐持著不太自然的笑容，跟大家揮手道別，然後迅速離開現場，跑進廁所，關起門，盡可能小聲地啜泣著。昊天跟過去了，最後一場沒有他的戲份，但他沒有提早離開，他一直在等這一刻。

他敲了廁所門：叩叩，叩叩。
雲漢回敲了一聲：叩。
昊天又敲：叩叩叩。
雲漢回應：叩叩。

這是《旋律與詩》中兩個角色間的暗語，被天雲兩人沿用了。
叩叩，叩叩——在嗎？是我
叩——Yes
叩叩叩——還好嗎？
叩叩——No

昊天知道，雲漢動用了哥哥的死亡，來讓自己哭出來。這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因為他也曾動用母親過世的回憶來引導哭戲的情緒。如果雲漢還沒放下哥哥意外身亡的傷痛，動用這樣的情緒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傷害，尤其《在我墳上起舞》的主角，也是車禍身亡的。

昊天只能在門外等著，等著雲漢哭完，開門出來。
「走吧，我們回家。」

天雲兩人一路無語，直到進了家門，昊天照慣例打開了音樂，雲漢卻沒有照慣例打開冰箱，頹然地倒向沙發。
「你今天怎麼沒開冰箱？」
「我不想吃東西。」
「我弄個東西給你吃。」昊天打開冰箱拿出鮮奶，又打開櫃子，拿出孔雀餅乾，接著把幾片餅乾放到碗裡，再倒入牛奶，然後用湯匙稍微弄碎餅乾。
「呃……這個看起來有點……嗯……」雲漢看著眼前一碗稀糊，皺起眉頭。
「你吃看看，啊！」昊天餵雲漢吃了一口。
雲漢勉為其難地張開嘴吧，吃了一口驚為天人地說：「嗯！好好吃喔！」
「是不是？這是我的 comfort food，小時候我媽常弄這個給我當點心。」
雲漢接過碗，開心地吃完，說：「老闆再來一碗。」
「沒問題。」
雲漢又嗑了一碗，心滿意足地靠著昊天。
「心情好點了沒？」
「好多了，謝謝你。」雲漢說。
「來卸妝吧！等一下洗完澡早點睡。」昊天從茶几下拿出卸妝用品。
雲漢戴起髮圈，倒了卸妝油在化妝棉上，一邊卸妝一邊說：「每天都要卸妝，好累喔！」
「我幫你卸吧！躺著。」昊天拍拍大腿，雲漢順勢躺了下來，昊天拿了卸妝油跟化妝棉，幫雲漢卸妝。雲漢的膚質很好，就算熬夜拍片，依然透著光澤。
「你哭到眼睛都腫了。」昊天用手指輕輕按摩雲漢的眼睛四周。「用不好的回憶來帶哭戲真的很傷。」昊天不捨地撫著雲漢的臉。
「其實，有件事情我沒有跟你講。」
「什麼事？」
「我哥的死不是意外，是自殺。」
「自殺？怎麼會？」昊天很驚訝。
雲漢坐起身，緩緩說道：「他出事那天，早上七點多的時候，傳了兩行訊息給我：我要出發去別的地方了，家裡就拜託你了。那時候我趕著進教室，沒多想，只回了一個字，嗯。然後就把手機關機，放到保管箱了。」雲漢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著：「後來我哥就出事了。告別式當天，同學拿手機來還我，我打開對話紀錄，才發現原來他在跟我告別。我一直不敢跟我的家人講，怕他們受不了。」雲漢眼淚潰堤，忍不住說出他對哥哥的控訴：「我哥從小就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他不喜歡學校，翹課、打架，被退學，我爸媽只好找老師來家裡教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唸一唸又休學了，然後他說要去環島，結果把自己撞成一攤爛泥。我覺得我好像，從來都不懂他在想什麼，我尤其不懂他為什麼要自殺？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到底在怕什麼？到底在怕什麼啊？」
「怕活著。」昊天也紅了眼眶，他看著雲漢，緩緩說出答案：「怕活著。」

怕活著。

簡單的三個字瞬間擊中雲漢的心臟，他終於放聲大哭，心裡也釋懷了，明白了像風一樣的哥哥，終究必須回到風裡，才真正自由。他緊緊抱著昊天，點點頭，逐漸平復了情緒。

突然，雲漢似乎想到了什麼，牽起昊天的左手，輕撫著手腕上的疤痕，說：「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以後不管你遇到什麼，會讓你『怕活著』的事情，都請你好好活著，好嗎？」
昊天點了頭，說：「嗯，給你看個東西。」
「什麼東西？很可怕嗎？」
「你去書桌那邊，打開左邊第二個抽屜。」
雲漢走到桌子旁，打開左邊第二個抽屜，抽屜空空的，只放了一把美工刀。
「交給你了，看你要丟掉還是藏起來，都給你決定。」昊天說。

雲漢一把抓起刀子，看著桌下的垃圾桶，想了一下，又把它放回抽屜，然後倚坐在桌子邊緣，拿起一張印了天雲兩人Q版插畫的便條紙，寫了三個字：打給我。他拿起紙條對昊天說：「打給我。任何時候當你打開這個抽屜，在你把刀子拿起來以前，打給我，就算我人在南極也會接你的電話、飛回你的身邊。」雲漢把紙條放進抽屜，跟刀子放在一起，關上抽屜，繼續說：「你知道我很怕鬼吧？我一點也不想在你的塔位前起舞。」
又聽到塔位的笑話，昊天笑了，他走到雲漢身旁，牽起他的手說：「可以指定鋼管舞嗎？」
「那我先死好了，你跳給我看。」雲漢說。
「不可以，我們都要好好活著。」昊天將雲漢擁入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