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話．失明
本章節 2335 字
更新於: 2024-08-18
黑色，虛無的黑色。看不見、聽不到、嗅不出、感受消失……這就是死嗎？
身體不能動彈，同時又隨著「氣」而流動。
細碎的聲音近似虛無，猶如沙礫落到地上，散去、散去。我的「視力」漸漸恢復，霧氣自眼前散去。
眼前是一片艷麗的紅色之海……不，是一片花海。除了是紅色，還是紅色，無有盡頭的火紅。全是曼珠沙華——傳說開在黃泉之路的彼岸花。
花海之間有條河川，從煙黑色的水面往下看，深不見底。
回不去了……
空蕩蕩的世界，連自己也不像真實。看來沒有人，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影子閃過。沒有猶豫地踏往同一方向，剩下我還是「佇足」原地。
空洞的迴音在耳畔響起，彷彿是咒語，驅使我要橫過河流。
——不要來。
突兀的音節使我停步。四周依然沒有改變，唯獨對岸有人，比其他影子更是清晰的「人」。
距離太遠，我無法看清楚那人的容顏，瞬間就消失不見。頓時身體能自主活動，同時我也想起……
哥哥呢？
共同誕生，一同逝去。
沒辦法思考，思緒被巨大的力量鉗制。只是，我依然尋找哥哥的身影。
「瞳！」
清明透徹的嗓音將我捕獲，整個人被拉扯過去，痛楚與灼燙隨即湧現。身心未能即時協調，撐起的雙目視野矇矓不清，感官均非常遲鈍。
哈、哈、哈……
張開口拚命地呼吸，理應沒有任何味道，我卻覺得無比的鮮甜。
撐開沉重的雙簾，張開、闔上、張開、再闔上數遍後，我才終於能完全張開雙眼。五官的感受開始恢復，四周是一片雪白。
手……被誰牽著？
我以另一手撐起身，就見到是哥哥繫著我的手。他趴在床緣，靠著自己的手睡著了。我小心翼翼地挪移身軀，盡力確保不會驚醒他。
凝視哥哥被陽光照得發亮的頭髮，與那張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蛋，使我有種天使來接我的感覺。我漾起笑容，暖意溢出心頭。
偷偷吻了哥哥的髮絲一下，我再環顧周遭的環境。被簾幕所包圍的鐵架床舖，沒有裝飾的牆壁，空氣中含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我確定這裡就是醫院。
有人救了我們出來吧？會是誰呢？
「唔……」微弱的呻吟聲從哥哥唇間溢出，他睡眼惺忪地望向我。不消片刻，他就完全清醒過來，還一下子將我撲倒。
深深的一吻，他的舌尖滑入腔內。彷彿舔著甜美的霜淇淋，為了慢慢地品嚐，而未有過於急進，只輕撩動我的舌頭。
炙熱的情感傳遞，使我如同要跟著溶化，與哥哥合成一體。他的手在不知覺間下滑，觸及我的腰間，感覺有點奇怪。
不對勁！哥哥真的只是想吻我？然而我感受到他的不安……從他微冷的指尖間，彷彿對我訴說自身的痛苦。
「哥哥？」在我倆的唇稍微分開之際，我奪得機會開腔。擔心他又不肯說話，所以我沒有推開他或怎樣，唯靜靜地摸著他的背部，希望能減輕他的悲傷。
難道我已經睡了很久？例如一睡十年……呃、那麼我應該起不了床。而且看哥哥的臉龐，也不似長大了十年啦！
緊緊地抱著哥哥，微妙的體溫穿過單薄的衣裳，透進我的身心。
「我以為你不要醒來了……」
「呵呵，我怎會掉下哥哥呢。」輕笑了幾聲，我如同母親哄小兒子般，掃著哥哥的背。稍快的心跳聲傳入耳內，這是依然生存的證明。
接著，哥哥把我昏迷期間的事一一道出。即使他說得有點婉轉，但我也能夠想像到當時的情況。
被濃煙所包圍，哥哥因載上氧氣罩，神智漸漸清醒過來。發現我在他的身旁，一動不動。任他用力搖晃我的肩膀，或是不斷呼叫，我也沒半點清醒的跡象。
哥哥深知繼續待在火場，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決意要帶我一起逃走。他抱著我，披上防火外套，朝出口疾走。
然，火勢越來越烈，火舌從四面八方襲來。哥哥以身來擋絕，全心全意地確保我的安全。忽然旁側的支柱塌下，帶著熊熊的火焰朝我們倒塌。無路可躲避，他只好擋在我的上面——
啪嘭！
如同幻覺般的瞬間，一隻修長的腿作出迴旋踢。在扭轉身的同時，一腳踢開本來要掉下來的木頭。而出現在此的是爸爸！
交付哥哥繼續保護我，爸爸則走在前方開路。花費了滿多體力，我們才逃出災場。
接著爸爸與前來幫忙的現任黑須家主會面，請他找醫療人員幫我們檢查。一切看來無恙，可是……
「當爸知道雨還在裡面，就不顧危險地跑進去，受了重傷。」
「爸爸受傷？」
聽到哥哥哀傷的語氣，我心中燃起不安，沒法子保持鎮靜問道。我倆互扣住對方的手，支持著對方似的。
「多次手術後，爸已經清醒過來，可惜他的雙眼就……」哥哥長長的睫毛向垂下，清亮的嗓音蒙上灰塵，黯淡下來。
「無法醫治？」我緊張地湊近哥哥的臉，四目交投，視線穿透對方的瞳仁。停滯了片刻，他才搖搖頭。
「爸爸拒絕治療。」
「這麼啊……」
也對。放棄生命的人，怎會希望得到救贖？
不過身為子女，總不希望自己的至親就這樣子。不需多言，哥哥就替我準備了外套。我隨意地披上，才驚覺全身僵硬，可見我也睡了滿久。
哥哥顯然察覺我神色有異，即時彎下身替我穿鞋。他那柔軟的手指觸及我的腳踝，太難為情了！
靦腆的感覺使我雙頰發紅，我半垂下眼蓋，注視一臉認真的哥哥。怎能夠這樣子呢？現在我最需要關注的是爸爸，不能再因我倆的事刺激到他。
「走吧。」
我點點頭，哥哥就如常自然地牽起我的手。為何現在我會心跳加速？
這棟醫院很大，而且非常寧靜。雖然不時會有人經過，卻都保持寂靜。我望外明亮的窗外，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山林，猶如脫離世俗的清新，也平靜我的心。
要怎樣才能說服爸爸呢？他連生命也要放棄，那會在意自己的視力……
長指間的力度收緊，我才回神望向哥哥，他朝我投下憂心的目光。和他在一起，我果然不能有太多的感傷。連繫在一起的心，正是甘苦與共。
勾起的微笑偏向苦澀，再次投下的目光變得純淨。來到走廊的盡頭，哥哥就停下腳步。
「這是房間。」
盯著雪白的門扇，我總覺得很擔心。要如何去面對爸爸，又要怎樣說服他。提起的手止在門板前，停滯在半空沒有叩門。
「進來吧。」
透明感的嗓子從門板裡頭響起，聽起來非常平靜。嚥下一口唾液，我才將門拉開，就見到爸爸腰靠枕頭坐著，就像在等待誰。
層層紗布纏著頭顱和雙目，臉蛋如紙般蒼白。然而，爸爸沒有受傷的虛弱感，倒是若無其事的模樣。
「爸爸……」
身體不能動彈，同時又隨著「氣」而流動。
細碎的聲音近似虛無，猶如沙礫落到地上，散去、散去。我的「視力」漸漸恢復，霧氣自眼前散去。
眼前是一片艷麗的紅色之海……不，是一片花海。除了是紅色，還是紅色，無有盡頭的火紅。全是曼珠沙華——傳說開在黃泉之路的彼岸花。
花海之間有條河川，從煙黑色的水面往下看，深不見底。
回不去了……
空蕩蕩的世界，連自己也不像真實。看來沒有人，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影子閃過。沒有猶豫地踏往同一方向，剩下我還是「佇足」原地。
空洞的迴音在耳畔響起，彷彿是咒語，驅使我要橫過河流。
——不要來。
突兀的音節使我停步。四周依然沒有改變，唯獨對岸有人，比其他影子更是清晰的「人」。
距離太遠，我無法看清楚那人的容顏，瞬間就消失不見。頓時身體能自主活動，同時我也想起……
哥哥呢？
共同誕生，一同逝去。
沒辦法思考，思緒被巨大的力量鉗制。只是，我依然尋找哥哥的身影。
「瞳！」
清明透徹的嗓音將我捕獲，整個人被拉扯過去，痛楚與灼燙隨即湧現。身心未能即時協調，撐起的雙目視野矇矓不清，感官均非常遲鈍。
哈、哈、哈……
張開口拚命地呼吸，理應沒有任何味道，我卻覺得無比的鮮甜。
撐開沉重的雙簾，張開、闔上、張開、再闔上數遍後，我才終於能完全張開雙眼。五官的感受開始恢復，四周是一片雪白。
手……被誰牽著？
我以另一手撐起身，就見到是哥哥繫著我的手。他趴在床緣，靠著自己的手睡著了。我小心翼翼地挪移身軀，盡力確保不會驚醒他。
凝視哥哥被陽光照得發亮的頭髮，與那張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蛋，使我有種天使來接我的感覺。我漾起笑容，暖意溢出心頭。
偷偷吻了哥哥的髮絲一下，我再環顧周遭的環境。被簾幕所包圍的鐵架床舖，沒有裝飾的牆壁，空氣中含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我確定這裡就是醫院。
有人救了我們出來吧？會是誰呢？
「唔……」微弱的呻吟聲從哥哥唇間溢出，他睡眼惺忪地望向我。不消片刻，他就完全清醒過來，還一下子將我撲倒。
深深的一吻，他的舌尖滑入腔內。彷彿舔著甜美的霜淇淋，為了慢慢地品嚐，而未有過於急進，只輕撩動我的舌頭。
炙熱的情感傳遞，使我如同要跟著溶化，與哥哥合成一體。他的手在不知覺間下滑，觸及我的腰間，感覺有點奇怪。
不對勁！哥哥真的只是想吻我？然而我感受到他的不安……從他微冷的指尖間，彷彿對我訴說自身的痛苦。
「哥哥？」在我倆的唇稍微分開之際，我奪得機會開腔。擔心他又不肯說話，所以我沒有推開他或怎樣，唯靜靜地摸著他的背部，希望能減輕他的悲傷。
難道我已經睡了很久？例如一睡十年……呃、那麼我應該起不了床。而且看哥哥的臉龐，也不似長大了十年啦！
緊緊地抱著哥哥，微妙的體溫穿過單薄的衣裳，透進我的身心。
「我以為你不要醒來了……」
「呵呵，我怎會掉下哥哥呢。」輕笑了幾聲，我如同母親哄小兒子般，掃著哥哥的背。稍快的心跳聲傳入耳內，這是依然生存的證明。
接著，哥哥把我昏迷期間的事一一道出。即使他說得有點婉轉，但我也能夠想像到當時的情況。
被濃煙所包圍，哥哥因載上氧氣罩，神智漸漸清醒過來。發現我在他的身旁，一動不動。任他用力搖晃我的肩膀，或是不斷呼叫，我也沒半點清醒的跡象。
哥哥深知繼續待在火場，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決意要帶我一起逃走。他抱著我，披上防火外套，朝出口疾走。
然，火勢越來越烈，火舌從四面八方襲來。哥哥以身來擋絕，全心全意地確保我的安全。忽然旁側的支柱塌下，帶著熊熊的火焰朝我們倒塌。無路可躲避，他只好擋在我的上面——
啪嘭！
如同幻覺般的瞬間，一隻修長的腿作出迴旋踢。在扭轉身的同時，一腳踢開本來要掉下來的木頭。而出現在此的是爸爸！
交付哥哥繼續保護我，爸爸則走在前方開路。花費了滿多體力，我們才逃出災場。
接著爸爸與前來幫忙的現任黑須家主會面，請他找醫療人員幫我們檢查。一切看來無恙，可是……
「當爸知道雨還在裡面，就不顧危險地跑進去，受了重傷。」
「爸爸受傷？」
聽到哥哥哀傷的語氣，我心中燃起不安，沒法子保持鎮靜問道。我倆互扣住對方的手，支持著對方似的。
「多次手術後，爸已經清醒過來，可惜他的雙眼就……」哥哥長長的睫毛向垂下，清亮的嗓音蒙上灰塵，黯淡下來。
「無法醫治？」我緊張地湊近哥哥的臉，四目交投，視線穿透對方的瞳仁。停滯了片刻，他才搖搖頭。
「爸爸拒絕治療。」
「這麼啊……」
也對。放棄生命的人，怎會希望得到救贖？
不過身為子女，總不希望自己的至親就這樣子。不需多言，哥哥就替我準備了外套。我隨意地披上，才驚覺全身僵硬，可見我也睡了滿久。
哥哥顯然察覺我神色有異，即時彎下身替我穿鞋。他那柔軟的手指觸及我的腳踝，太難為情了！
靦腆的感覺使我雙頰發紅，我半垂下眼蓋，注視一臉認真的哥哥。怎能夠這樣子呢？現在我最需要關注的是爸爸，不能再因我倆的事刺激到他。
「走吧。」
我點點頭，哥哥就如常自然地牽起我的手。為何現在我會心跳加速？
這棟醫院很大，而且非常寧靜。雖然不時會有人經過，卻都保持寂靜。我望外明亮的窗外，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山林，猶如脫離世俗的清新，也平靜我的心。
要怎樣才能說服爸爸呢？他連生命也要放棄，那會在意自己的視力……
長指間的力度收緊，我才回神望向哥哥，他朝我投下憂心的目光。和他在一起，我果然不能有太多的感傷。連繫在一起的心，正是甘苦與共。
勾起的微笑偏向苦澀，再次投下的目光變得純淨。來到走廊的盡頭，哥哥就停下腳步。
「這是房間。」
盯著雪白的門扇，我總覺得很擔心。要如何去面對爸爸，又要怎樣說服他。提起的手止在門板前，停滯在半空沒有叩門。
「進來吧。」
透明感的嗓子從門板裡頭響起，聽起來非常平靜。嚥下一口唾液，我才將門拉開，就見到爸爸腰靠枕頭坐著，就像在等待誰。
層層紗布纏著頭顱和雙目，臉蛋如紙般蒼白。然而，爸爸沒有受傷的虛弱感，倒是若無其事的模樣。
「爸爸……」
